严希尧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实学卷不提,只你一人全中,景文都差你一筹,只是那策问……”
李惟俭拱手笑道:“老师也知,我那儒学底子不过是半桶水,因是只能如此作答。”
严希尧却摇头道:“你那策问中规中矩,实在没什么出彩的。偏生这实学秋闱,策问要占四成。如此算来,你这解元只怕是没了。”
李惟俭不以为意道:“过了秋闱就好,老师也知,学生的本事又不是在秋闱上。”
严希尧笑着颔首:“也罢,你能想开就好。不过此番实学秋闱到得张榜那日,只怕会惹得物议纷纷啊。”顿了顿,他道:“榜上有名者,无一家贫!”
“老师多心了,难道不该本就如此?”
这是什么年头?明末方才过去百年,前些年风气保守,这些年才逐渐开放起来。贫家子弟穷经皓首,都在钻研儒学想着改命,哪儿有心思去研究劳什子的实学?也唯有世家、富户子弟,才有钱有闲,去研究当时瞧着一无是处的实学。
严希尧眯着眼道:“是该当如此,只怕那些落选的秀才不这般想啊。”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机会来了?”
严希尧只道:“还早。”
此番实学秋闱主考乃是圣人钦点,余下的考官大多与新党脱不开干系。若此事闹腾起来,新党必灰头土脸。
尤其是这实学秋闱又不似乡试那般好操作,六成的实学题目在那儿摆着,文章做的再好又有何用?该不会就不会,想破头也答不上来。
是以留给陈宏谋等新党的腾挪空间极小,就算用那策问做文章,贫家子弟能上榜者也不过寥寥无几,到时候必会有一场风波。
李惟俭情知老师早有谋算,当下也不追问,只确认了自己名列前茅,便乐滋滋的回了荣国府。
进门就见红玉提着食盒出来,正要去取晚饭,李惟俭心绪大好之下,与其言语几句,随手掏出个黑溜溜的小球来。
“四爷,这是什么物什?”
“乳球。送你玩儿的,保准能用个三、五年。”
红玉一脸莫名的接过,李惟俭便扶手而去,只留下红玉好一阵无语。她眼看就要十五的,四爷却送个顽童稀罕的乳球儿……
随手一丢,那乳球儿砸在青石板上,顿时腾起来老高。
红玉吓了一跳:“瞎,怎地弹起这般高?”
话音刚落,便见门前转来一人。红玉接住乳球,连忙迎了上去:“素云姐姐,你怎地来了?可是大奶奶有事儿?”
素云便笑道:“大奶奶让我来扫听一番,你们四爷可曾回来了?”
红玉笑着说道:“赶巧,四爷刚进房。我去知会一声儿,让四爷去寻大奶奶?”
素云思忖了下,略略颔首。
红玉便入内寻了李惟俭。听闻大姐姐相寻,李惟俭心下纳罕,不敢怠慢,紧忙点了莹随行,随着素云往李纨院儿行去。
路上略略问了,素云便道:“方才大太太来了一遭,扯着大奶奶说了好一会子话儿。”
明白了,这是来催婚啊。
李惟俭心下早有盘算,当即也不以为意,很快到得李纨院儿里。进得里间,与大姐姐李纨隔桌而坐。李纨生怕旁人听了去,打发了丫鬟、婆子领着贾兰下去耍顽,有留了素云守门,这才说道:“俭哥儿,你与二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惟俭笑而不答,反问:“大姐姐觉得我该如何想?”
“迎春那性子,只怕做不得主母。”顿了顿,李纨又道:“且大老爷与大太太又是那般情状。”
李惟俭优哉游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须得过问大伯、大伯母才是。”
李纨蹙眉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提起笔来,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李惟俭嘿然道:“大姐姐宽心,大伯京师中故旧、弟子无算,且如今还有报纸,大姐姐当大伯不知荣国府情形?”
李纨是李守中做主嫁给贾珠的,因是这些年下来不好多说什么,却耐不住其妻枕边说嘴,只怕这心中早就对荣国府有所不满;再者贾赦那一房情形如何,李纨早先的信笺就略有提及,李守中本就后悔将女儿嫁进荣国府,如今哪里还肯让侄子娶个荣国府的庶女?
倘若李守中碍于颜面不好推拒,李惟俭也有后招。天地君亲师,他不是还有个现成的老师吗?
就不信严希尧一句‘不许’,大老爷贾赦还敢说旁的。
李纨心思不多,面上依旧犯愁:“父亲那个性子,最爱颜面,我就怕”
“都说大姐姐多心了,也罢,那我就细细说来。”当下李惟俭凑将过来,低声将心中所思说将出来。
直听得李纨连连颔首,心下稍稍熨帖。转念又觉不对,瞧着李惟俭面色古怪。
李惟俭眨眨眼,顿时挠头不已……大姐姐这是将他当渣男了啊。
他赶忙说道:“二姐姐那头儿,我自有安排,大姐姐莫管了。”
李纨恼道:“早知如此,你就不该招惹。”
李惟俭唯唯应了,心下不以为然。他若不招惹,岂不是任凭好端端的迎春花儿被那中山狼虐死?
他来此一遭,除去李纨,不曾改易过荣国府什么,料想荣国府结局会一如既往。他只消旁观坐视,到时自可将迎春收入囊中。做自己的妾室,总好过做中山狼的正妻。
见李纨又要说教,李惟俭赶忙话锋一转,说道:“大姐姐,我方才自恩师府上回来。恩师透露了一嘴,此番弟榜上有名,且名列前茅啊。”
“啊?”李纨顿时大喜过望,起身喜滋滋道:“天可怜见,俭哥儿可算是出息了!来日祭告了三叔、三婶,料想二老在天之灵必会欣慰有加!”
李惟俭赶忙拦住李纨,道:“大姐姐,还不曾张榜,此事可不好外传。”
李纨赶忙捂了嘴,连连颔首,其后双目红润,仔细为李惟俭整理了发丝,那神情倒真真儿是长姐如母,惹得李惟俭心下好生别扭。
……………………………………………………
大明宫,御书房。
啪
案卷砸在戴权头上,戴权却动也不敢动,只垂首跪伏在地,连连叩首:“圣人息怒。”
“息怒?”御案后,政和帝豁然而起,抬手指着地上的案卷道:“你让朕如何息怒?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事涉义忠老亲王,十几日前忠勇王便入宫禀明了政和帝。政和帝当即命慎刑司仔细调查义忠老亲王,又生怕那废太子的死士临死之际胡乱攀咬,因是足足隐忍到了今日。
待戴权将慎刑司查明的案卷连同那死士俞大鸿的问询案卷一并送过来,桩桩件件都在指明,义忠老亲王私结党羽,妄蓄大志,与废太子勾连颇深!
自政和帝登基之后,那向来与废太子走得近的义忠老亲王颇为乖顺,素日里深居简出,本以为早已熄了心思,不想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政和帝本就不是个宽仁的性子,此番哪里还忍得了?
“你”政和帝指着戴权道:“带着这些案卷,当面替朕问一句,他究竟意欲何为!再问问他,废太子那一儿一女究竟藏匿何处,是不是等朕一死他就能扶着废太子之子御极?”
“喏,奴婢这就去!”
政和帝兀自怒气不消:“让慎刑司吴谦随你一道去,问过话后,仔细查抄义忠王府!”
“喏!”
戴权领命而去,不片刻会同慎刑司郎中吴谦,领了数百番子,浩浩荡荡朝着义忠王府围拢而去。
刻下的义忠王府内,义忠亲王正与长史说着话儿。
义忠亲王本是太上之兄,如今年岁已老,耳聋眼花,自今上登基以来深居简出,极少再露面。
那长史便道:“王爷,属下自薛家定了一副樯木棺椁,薛家说这一二月内便能送至京师。”
义忠亲王颔首道:“好啊,本王如今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不就便要去见先帝了。”
“王爷”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我几十年交情,这劝慰的话就莫要开口了。”顿了顿,义忠亲王道:“那俞大鸿,还查不着下落?”
长史蹙眉摇了摇头。
义忠亲王便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本王土埋脖子,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事儿?护住那一儿一女,也算对得起我那侄儿了。”
正说话间,忽有太监狼狈奔行入内:“王……王爷,不好啦!大明宫内相戴权领着慎刑司番子将王府围了!”
长史骇然,那义忠亲王面上一凝,旋即舒展眉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姜宽,你且先代本王招待一二,待本王换了衣裳再去听那戴权如何言说。”
“是。”
长史应下,连忙出去迎了戴权。姜宽应着头皮阻了戴权片刻,正待戴权不耐之际,便听得王府后院儿哭嚎之声震天。
戴权一脚踹开阻拦的姜宽,领着番子往后就闯,半道儿就见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嚷道:“不好啦,王爷,王爷服毒自尽啦!”
第162章 病重
义忠亲王服毒自尽,戴权与吴谦商议一番,后者径直抄捡,前者立刻回宫禀报。
当日,吴谦自义忠王府内搜检出密信九十三封,甲胄二十八件、火铳四十七杆。
转过天来,新晋都察院御使詹崇弹劾义忠亲王私结党羽、妄蓄大志、图谋造反等十四项大罪,政和帝大怒,下旨三司彻查义忠亲王案。
已是九月,严希尧本待秋闱一了,便药朝着新党递刀子,不料却又被此事绊住。这等大案要案,政和帝自是要交与信重之人主办,刑部左侍郎严希尧领了钦差,不得不暂且搁置与新党恶斗,转而为圣人彻查此案。
此事自是与李惟俭无关,他如今到底年岁还小,方才过了秋闱,还不曾入仕,再有能为,严希尧也不会这会子便让你领衔办事。
于是乎李惟俭闲暇下来,每日家与严奉桢研究乳配比,隔三差五出去与实学士子相聚。此番各地赶赴京师的实学秀才将近两千人,内中不过八十人能过秋闱,余下的参差不齐,李惟俭刻意结交,暗中观量得用之人。
不拘是留在身边儿做帮手,还是谋划着入得军中为炮兵军官,都有大用。
转天就到了九月初二,这日李惟俭不到未时便回了荣国府。
方才回得自家小院儿,迎出来的红玉便道:“四爷,今儿听柳嫂子说嘴,说是宝二爷身边儿的茗烟在私学里好一通闹呢。”
“嗯?”
“后来惹了宝二爷生气,听说金荣后来还给秦家大爷磕了头呢。”
电视剧里有这一遭?想不起来了,李惟俭也没当回事。施施然往里走,说道:“还有旁的吗?”
红玉嗫嚅一阵,待李惟俭回首看过来,这才低声说道:“听说东府里的秦大奶奶又病了呢。”
秦可卿又病了?这为的又是哪一遭啊?
他这边厢暗自思量,另一边厢,金荣的姑姑听了其母小话,气呼呼去寻了尤氏说嘴,又因着贾珍留饭,顿时觉得得了脸面,便将告状一事丢去了爪哇国。
略略盘桓,这才告辞而去。
其人一走,贾珍便问:“她来做什么?”
尤氏便道:“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像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媳妇这病,她倒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她吃饭,她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去了,倒没有求什么事。
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到哪里寻个好大夫来给她瞧瞧要紧,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得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
贾珍说道:“可是!这孩子也胡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或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我正进来要告诉: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
冯紫英因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
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亲自去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正要开口,就听贾珍又道:“是了,上回俭兄弟那大蒜素,媳妇吃了好似颇为得用。回头儿你再去求一些,说不得媳妇吃了就大愈了。”
尤氏应下,这才道:“后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
贾珍便说起后日安排来,因心中顾虑着秦可卿的病,是以贾珍并不曾留心尤氏时不时露出来的喜色。
换做李惟俭在此,定会心下狐疑。贾珍与秦可卿扒灰之事人尽皆知,说不好听的,就等于儿媳妇偷了婆婆的家,这会子儿媳妇病重,听闻有名医能治好秦可卿,尤氏怎会喜得起来?
换做任何人,这会子都是恼非喜!偏生尤氏这会子喜形于色!
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那冯紫英素日里与贾蓉、贾蔷等时常混迹,为何偏在此时上门,且向贾珍推荐了张友士?
可惜贾珍并不曾留意尤氏神色,又因秦可卿病重乱了方寸,不曾仔细思量。
当下便将见过贾敬的事宜与尤氏说了,只道太爷只想清净,不耐热闹,贾珍便让尤氏张罗着后日置备两桌宴席,到时请了西府众人热闹一番遥祝贾敬生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