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46节

  尤氏当下叫过了贾蓉,将宴席的事儿吩咐了,又道:“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

  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了,想必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

  贾蓉一一应了,正要转头去办,尤氏又叫住其道:“再请一请你俭四叔,私下里为你媳妇讨一些大蒜素。”

  贾蓉略略迟疑,还是应了下来。出得门来,正撞见派去请张友士的小厮,听了言语,贾蓉转回身又禀报了尤氏与贾珍,这才出来叫过赖升,吩咐置备席面,又紧忙去到荣国府相请。

  贾蓉先去贾母处,跟着又在各处走了一遭,临到最后才行到东北上小院儿。此人自小被贾珍虐到大,明明是正经的世家子弟,偏生却养成了欺软怕硬、唾面自干的性儿。

  因是叫过门,待入得正房,贾蓉好似浑然忘记了先前的龃龉一般,只语态寻常,透着谦卑道:“俭四叔,后儿是太爷的生辰,父亲打发我来请俭四叔到时候过府热闹热闹。”

  李惟俭心中不待见贾蓉,却与贾珍相处的还不错,因是颔首应允下来:“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我后儿一准儿到。”

  贾蓉躬身领命,旋即又道:“俭四叔,我那媳妇儿又病了,不知能否求俭四叔再赐下些药来?”

  李惟俭蹙眉道:“还是正经请个名医诊治了才是,我那药也不见得对症。”

  贾蓉连连作揖道:“俭四叔不知,父亲已打发了人请了名医,明儿便过府来瞧。上回我媳妇吃了俭四叔的药,月余光景就大愈了,料想俭四叔那药必然有效。”

  这般求肯,李惟俭不好推却,便应承道:“也好,这两日我准备准备,后儿过府时一并送上。”

  贾蓉千恩万谢,又略略盘桓,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李惟俭目送其出了小院儿,心下暗忖,那所谓的名医大抵就是张友士吧?如此说来,那秦可卿岂非命不久矣?

  可他与秦可卿向无过往,又不会医术,因是只能坐视旁观。

  此时已经近申时,红玉自厨房回转道:“四爷,都吩咐得了,如今厨上正用心料理着,就等着四爷传菜了。”

  李惟俭便道:“再去请琏二爷、二奶奶一遭”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间欢声笑语,一女子道:“可当不得俭兄弟一再相请,若外人得知李财神设宴,巴不得急吼吼凑将过来,我与你二哥若要俭兄弟再请一遭,实在是太不知轻重了。咯咯咯”

  说话间一行人自门前转进来,为首的正是贾琏、王熙凤夫妇,其后还跟着侍妾平儿。

  李惟俭赶忙迎上去:“琏二哥、二嫂子来得正好,方才红玉还说厨房整治的齐备了呢。请请,咱们屋中叙话。”

  李惟俭当即笑吟吟请着几人入内。他昨日便送了请帖,邀这二人今儿来小院儿一聚。如今已是九月,再有十来日放榜,李惟俭就得搬回自家府上。

  他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大姐姐李纨,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放在了贾琏、王熙凤身上,左右近来与这夫妇关系密切,倒是正好趁机操作一番。

  一行人进得内中,晴雯赶忙招呼香菱伺候了茶水,王熙凤见贾琏留心几个颜色各异的丫鬟,当即暗戳戳踩了其脚面,转脸儿这才笑道:“我方才还说呢,总要来俭兄弟这里来沾染些文气。再过些时日,俭兄弟可就是举人老爷了呢。”

  李惟俭拱手笑道:“多谢二嫂子吉言了。若当着外人,我只怕还要故作谦虚一番。不过既是二哥、二嫂子当面,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不瞒二位,这举人与我而言,不过是手拿把掐。”

  王熙凤一双三角凤眼顿时眉眼弯弯,乐道:“诶唷唷,俭兄弟素日里瞧着谦和,这般说话儿倒是少见,可见是胸有成竹。算算这亲里亲戚的,俭兄弟还是头一个中举的,嫂子以茶代酒,祝俭兄弟往后前程似锦。”

  李惟俭笑吟吟举了茶盏一饮而尽。

  几人语笑嫣然,说说笑笑,不片刻红玉等取了席面来,众人便上了酒桌。

  王熙凤连连朝贾琏使眼色,贾琏这会子却不明所以,惹得王熙凤暗暗蹙眉,只得自己开口道:“俭兄弟,前一回多亏了你提点,我们这才赚了些许的体己。如今谁不知俭兄弟财神之名?这往后有了好事儿,可莫要忘了自家亲戚才是。”

  李惟俭敬了二人一盏酒,这才笑道:“二嫂子也听闻我办厂的事儿了?”

  “是啊,听说八方富商蜂拥而至,哭着喊着要给俭兄弟投银子呢。”

  李惟俭摇头笑道:“这就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的确有人送银钱来,我却不好收下啊。”当即,李惟俭便将此前糊弄大太太那一套说辞说将出来,唬得王熙凤蹙眉不已。

  “俭兄弟,此事既风险这般大,俭兄弟为何还要执意办厂啊?”

  李惟俭道:“二嫂子也知,我如今不差银钱,就想做一些实事。有些事的确费力不讨好,可总要有人去做才是。”

  贾琏闻言赞叹道:“俭兄弟这般胸怀,来日必有作为啊。”

  王熙凤则在心中腹诽,这办厂子不赚钱不说,还往里头亏钱,图的是什么?

  仔细观量,见李惟俭不似作伪,王熙凤就暂且熄了掺股的心思。三人吃菜饮酒,待过得大半个时辰,忽而有丫鬟寻来,说是大老爷这会子正寻琏二爷商议东府太爷生辰的事儿。

  贾琏不敢怠慢,当下告罪一声,起身离席而去。

  席间只余下李惟俭与王熙凤,多少有些于礼不合。可一则平儿身份尴尬,不好入席;二则二人差着年岁,是以王熙凤也不曾多寻思。

  李惟俭心中思量一番,寻思有些话与王熙凤说了,反倒比当着贾琏的面儿说更好。

  因是饮过一盏酒,沉吟着开口道:“二嫂子,不日放榜,我便要搬回自家府邸。我那大姐姐,还要二嫂子素日里帮忙照拂着。”

  “俭兄弟这话儿说的,”王熙凤笑道:“大嫂子可是府里正经的大少奶奶,谁敢亏待了不成?便是我素日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的呢。”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那大姐姐过得如何,我自瞧得见。正月里初次见了,虽算不上骨瘦如柴,却也是瘦骨嶙峋,哪里过得好了?我知二嫂子是防着大姐姐管家,可如今大姐姐在王府领了西席的差事,又哪里得空管家?”

  王熙凤面上没了笑意,说道:“俭兄弟这些话……怕是不好说。”

  为何不好说?王熙凤虽暗地里防着李纨,却不曾苛待、使绊子。真正有此意的乃是王夫人!

  李惟俭压低声音又道:“我知二嫂子是管家,又不是掌家,有些事自是做不得主。可大姐姐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二嫂子总要防范一些才是。”

  “防范?”

  李惟俭道:“太太因着宝玉而不喜兰哥儿,焉知来日不会因着宝玉而厌弃了二嫂子?须知宝玉如今早已懂了人事儿,过上三五年便要定下亲事。到时宝玉媳妇进了门儿,太太会不会寻二嫂子个错漏,再让宝玉媳妇管家?”

  “这”王熙凤七窍玲珑,又怎会没想到此节?正是因此,是以李惟俭点破此事,让其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说。

  李惟俭顿了顿,说道:“且太太这些年一直图谋着何事,二嫂子不会不知吧?说白了,琏二哥与大嫂子才是大房,若大老爷有个马高镫短,袭爵的也该是琏二哥。二嫂子与太太姑侄情分非比寻常,可也要多少替自己考量一番才是。”

第163章 箕裘颓堕皆从敬

  这些话凤姐儿何曾不思量?每每午夜梦回,王熙凤都会暗自忖度几番。

  她自是知晓自己不过是王夫人推出来的,免得邢夫人、大老爷素日里嚼舌。可奈何大老爷、大太太那一对公母实在贪鄙无状,又为老太太所厌弃,不拘是为揽权还是自保,王熙凤都得敬而远之。

  李惟俭察言观色,见王熙凤凝神思忖,又劝慰道:“再者说了,二嫂子自生下巧姐儿便要管家,这几年忙碌着,与琏二哥一直再无所出。兄弟说句难听的,若琏二哥有个闪失……只怕来日二嫂子未必有我大姐姐这般情形啊。”

  王熙凤顿时心中暗怕。李纨好歹还有贾兰傍身,她身边儿不过一个巧姐儿,又如何比得了?若贾琏真有个意外,只怕正好称了姑姑的心意,转头便要谋算着让宝玉袭爵。

  到时候她王熙凤领着个几岁的巧姐儿,又在荣国府中如何自处?

  李惟俭抄起酒壶起身亲自为王熙凤斟满,又为自己倒了,自顾自抄起酒杯与王熙凤碰了,一饮而尽道:“交浅言深,这些话本不该我提及。可一则我与琏二哥交好,二则还指望二嫂子多多照拂大姐姐,这才不得不提。

  二嫂子可莫要多心,说句不好听的,以我如今身家、人脉,错非大姐姐嫁入的是荣国府,哪一家敢苛待我大姐姐?”

  王熙凤终于开口道:“俭兄弟肺腑之言,我自是有考量,可这三言两句的也说不清楚。”

  李惟俭笑道:“我是提过就算,二嫂子不妨想想东府的蔷哥儿。言尽于此,二嫂子若多心了,不妨当我是醉话。”

  “俭兄弟自是一番好意,我哪儿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来,冲这一番话,嫂子敬你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当下喝酒吃菜,李惟俭再不提及此事,只说些旁的逸闻趣事。待贾琏回返,李惟俭便追着贾琏吃酒,直灌得贾琏熏熏然,这酒宴才作罢。

  李惟俭好似不胜酒力,挣扎着起身相送。这会子已是秋日,早晚寒凉,王熙凤生怕其见了风再感染了风寒,紧忙命四个丫鬟拦下。自己则与贾琏、平儿朝外行去。

  一行人转过东角门,王熙凤始终不发一言,面若凝霜,思忖着方才李惟俭的言语。贾琏面色红润,刻下正熏熏然,借着灯火观量身边人,顿时动了心思。悄然探手过去捉了王熙凤的手,道:“想什么呢?”

  王熙凤这会子正在思量,哪有打情骂俏的心思?挣脱抽出手来,方要开口与贾琏言说,便见其一双桃花眼闪烁,满心都是歪心思,当即心下厌烦。

  因是便道:“平儿,二爷一身酒气,还是去书房安置吧。若是二爷想要,你便留下伺候二爷一遭。”

  贾琏顿时搓手看向平儿:“那敢情好。凤儿今儿怎地这般通情达理?”

  王熙凤顿时心下烦躁。她本是个要强的性子,自管家以来,上头谁不赞她的好?下头谁不怕她的威?偏生摊上贾琏这般不知进取,整日介只知贪花好色的。想起东跨院的公公,王熙凤顿时心下怄气,想着莫非这是随了根儿?

  因是王熙凤再开口可就没好话了,说道:“我何时不通情达理了?平儿既跟了二爷,来日生下一儿半女的,总要有个名分才是。将来我若有个闪失,说不得还能抬举了呢。”

  平儿顿时面色煞白,恼道:“二奶奶这话奴婢可不敢接。你们两口子拌嘴,偏生要将我带进去。”

  说话间好似气急了,竟提了灯笼转身快步便走,片刻便没了踪影。

  只把贾琏晾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王熙凤朝着贾琏冷哼一声,不管不顾,领着丫鬟、婆子往回返。进得自家小院儿,贾琏正要跟进去,便有婆子拦着道:“二爷,二奶奶吩咐了,您今儿在书房安置。”

  贾琏顿时气恼:“我招谁惹谁了?哪句话不对好歹言语一声啊!”

  内中无人答话,贾琏顿足,只得去寻小厮泻火。

  凤姐儿正房里,王熙凤对镜端坐了,任凭平儿卸下珠钗。平儿观量颜色,说道:“二奶奶方才发的是哪门子火儿?”

  王熙凤就道:“我瞧他那样子,就想起了我那公公。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平儿见不是气恼自己,这才劝慰道:“二爷好歹比大老爷强一些。”

  王熙凤冷笑道:“呵,他如今不过是上头有人压着。你待没了人管束再瞧,只怕撒欢儿也似,脱了缰绳!”

  平儿闻言,顿时不知如何劝说了。二爷前一阵子炒股,三不五时自大老爷处得了赏赐,从此就不归家了,可不就是脱了缰绳也似的撒欢儿?

  不过二奶奶好似也管束的太过严苛了些,这男人哪儿有不偷腥的?二爷家里吃不饱,可不就得在外头找寻?

  这些话只能腹诽,平儿自然不好言说。

  主仆二人沉寂了半晌,平儿便道:“二奶奶,俭四爷那话有些道理,太太那性子……二奶奶可要早做打算。”

  王熙凤苦笑道:“我如何不知?”

  她性子要强,喜揽权。若让她将管家之权拱手相让,她自是不肯的。再者说了,她管家这几年多有替王夫人背黑锅之举,引得下人记恨。若一朝没了权,只怕落得比李纨还要凄惨。

  公婆二人贪鄙无状,不靠谱;亲姑姑满肚子心思,也不靠谱;老太太又是偏心二房、偏心宝玉的,这叫王熙凤一个孙媳妇如何自处?

  思来想去,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至于苛待李纨之事,自李惟俭发迹后,王熙凤再无吩咐过。

  想过这些,王熙凤便道:“罢了,这些烦心的且不提。平儿,你如何看俭兄弟?”

  如何看李惟俭?

  平儿素日里与李惟俭接触不多,更多的是听闻。思忖了一番,平儿开口道:“俭四爷胸有城府,又有这般能为,来日前程自不可限量。瞧着为了大奶奶如此掏心窝子,只怕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奶奶往后不妨交好了,说不得便有助益。”

  王熙凤白了其一眼:“要交好也是二爷,我一妇道人家,如何跟俭兄弟交好?罢了,去打水吧,今儿吃了酒,有些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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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上小院儿。

  两个粗使丫鬟提了热水进去,旋即提了空桶告退而出。香菱出得正房,将房门闭合了,隔着窗子隐约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形褪下衣裳,转而进了浴桶。

  香菱牵了牵嘴角,心道晴雯到底怕羞,说什么都要将自己赶了出去,这才宽衣解带。

  香菱暗笑着回了西厢,正房内中水声哗哗。水汽蒸腾,晴雯撩拨着温水,小脸被那水汽蒸得微红,靠坐在李惟俭怀中,便听李惟俭说道:“后儿东府有请,你随我一道去,正好在会芳园里游逛一番。”

  晴雯应了一声,道:“说是游逛,可还是伺候的时候多。做丫鬟的,哪能撇下四爷自个儿去游逛的?再说那会芳园也就那样,瞧着还不如四爷的愚园呢。”

  感觉萤柔被擒,晴雯回首白了其一眼,又道:“四爷,今儿看了报,上头说那放白鸽的几人抓住了呢。”

  “就是实学秋闱考罢那日榜下捉婿的那几个?”

  晴雯连连颔首,道:“正是。这些人专骗富家子弟,又是嫁妆丰厚,又是姑娘娇柔的,待成了婚事,不过三五日便卷了财物、人去楼空”

  李惟俭这才释然道:“我说的嘛,还不曾放榜,这帮人榜下捉什么婿,敢情是骗子啊。”顿了顿,李惟俭又道:“不对,这帮人好似逮住人就问,也不拘贫富。”

  晴雯就道:“这还不简单?若是家贫的,成婚两日,人一跑,转头便有债主拿着借据上门讨要,里外里那放白鸽的都是赚的。”

  敢情这年头就有骗婚的了?李惟俭顿时乐不可支。

  怀中晴雯身形后靠,忽而腻哼一声,随即水声哗啦,两条小腿搭在浴桶边缘,十指蔻丹瞧着分外可人。

  她口中哼哼有声,忽而拨开李惟俭的怪手,转头嗔道:“四爷,昨儿方才来过,可不好连着来呢。”

  李惟俭故作纳罕道:“我也没做旁的啊?”

  晴雯顿时嗔道:“四爷是痛快手了,弄得我不上不下的……再这般我可不伺候了。”

  李惟俭只得松开手,只轻轻将晴雯抱了。过得半晌,李惟俭问道:“你来得早,可曾见过东府的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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