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47节

  晴雯摇头道:“从未见过,听人说自太奶生下四姑娘过了世,太爷便避居城外,始终不曾回来。”

  近来宁国府愈发怪异,早先坤道、和尚往来不断,待秦可卿一病,那坤道与和尚就没了踪迹。恰此时忠义王坏了事……李惟俭总觉这内中有什么牵连,却一时间把握不住。

  如今思来想去,那东府的贾敬避居玄真观,神龙见首不见尾,始终不见行迹。外间纷纷扰扰,瞧着好似与贾敬全无干系。可莫要忘了,此人先前可是废太子的侍读,贾家也是因着他才与废太子牵连颇深。

  值此之际,贾敬又怎会置身事外?

  李惟俭缓缓出神,右手又不自查地覆上了那萤柔,惹得晴雯娇嗔不已自是不提。

  城外,玄真观。

  叮

  磬声过后,小黄冠捧着拂尘入内,躬身道:“居士,玉树法师来访。”

  三清像下,一清癯道人自蒲团上起身,回头朝着小黄冠略略颔首,小黄冠便躬身退下。

  过得半晌,小黄冠引得一老僧入内。若李惟俭在此,定会认出这老僧便是那日贾珍送行的和尚。

  那清癯道人看着老僧叹了口气,冲着小黄冠道:“你且退下吧。”

  “是。”

  小黄冠躬身退下。贾敬虽不曾出家、录入道碟,可这玄真观却全靠宁国府供养,因是贾敬在玄真观中自然地位超群。

  待大殿内只余下一僧一道,贾敬这才悠悠道:“你又来寻我何事?”

  那老僧冷哼一声道:“贾檀越,京师疾风骤雨,如今连义忠老亲王都自尽了,你如何还能独善其身?”

  贾敬乜斜玉树老僧一眼,说道:“大势已去,连太子都已作古,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你”玉树老僧气急,快行两步到得贾敬身前,压低声音道:“义忠老亲王行事不谨,被慎刑司番子寻到了密室,如今那往来密信尽数落于番子手中,贾兄虽不曾留下姓名,可你猜慎刑司会不会比对字迹,将你找寻出来?”

  贾敬只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罢,你到底寻我何事?”

  玉树老僧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道:“太子之子究竟藏在何处?我要见上一面。”

  “死了,与你说过的。”

  “少来哄骗我,我可不信!”

  “的确死了,”贾敬悠然行到桌案旁,点了两盏茶水,自顾自捧了一盏在手心,回思道:“那年腊月,他出去耍顽,回来便高烧不退。我命人寻了京中名医,却束手无策。将将熬到腊月底,到底还是去了。

  此乃天意啊。”

  玉树老僧板着脸,仔细观量着贾敬面色,一时间竟分不清其说的是真是假。过得好半晌,玉树咧嘴笑道:“不若我去贵府,寻了你孙儿媳妇说说?”

  贾敬抬眼瞥了其一眼:“非要如此吗?”

  那玉树老僧咄咄逼人,上前两步道:“不见其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见过了又如何?”

  “昔年太子对我恩重如山,待我看过太子之子,若有人主之相,老僧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掀翻那乱臣贼子;若并无人主之相,老僧便带他行江湖之远,从此远离是是非非。”

  “如今这般隐姓埋名不正好?”

  玉树老僧只道:“我,不放心你!”

  贾敬盯了玉树老僧半晌,缓缓颔首,道:“知道了。”

  不紧不慢起身,手中捧着的茶水忽而朝着老僧泼洒过来。老僧避之不及,顿时被泼了个满头满脸。那茶汤非止热气腾腾,落在脸面上竟烧灼起了白雾。

  “啊”

  老僧一声惨叫,顿时翻滚在地。贾敬行将过去,抽出宝剑,对准老僧后心猛的刺下。那老僧又挣扎了须臾,终究没了声息。

  过得须臾,两个小黄冠过来查看,贾敬只摆了摆手,那二人便将尸身抬将出去。外间一道霹雳,照亮了昏暗的大殿。三清像下,贾敬面色阴晦,只直勾勾的盯着三清像不语。

第164章 作死

  初五日,贾敬生辰。

  贾珍先将上等的吃食、稀奇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打发贾蓉领着下人往城外玄真观送去。

  待过得辰时,渐渐就有了人来。先是贾蔷过来凑趣般帮手,跟着是贾琏与李惟俭。

  贾琏与李惟俭看过各处座位,贾琏合了折扇便问:“有什么玩意儿没有?”

  引路的下人便道:“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日来家,所以并未敢预备顽意儿。前日,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

  李惟俭又问:“怎么不见蓉哥儿?”

  下人道:“大爷往玄真观送吃食去了,约莫晌午就回来。”

  贾琏便笑着道:“俭兄弟,这宴席约莫得下晌来,咱们不如先去园子里逛逛?”

  李惟俭此番身边儿领了晴雯、香菱,闻言正合他心意,便笑着应下。二人方才进到会芳园里,后脚上门的络绎不绝。

  先是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一并来了,跟着贾赦与贾政也一道来了。

  前头闹闹哄哄,说些家长里短。凤姐儿与秦可卿关系最好,因是便开口问询了秦可卿症状。见尤氏说不清,干脆又自去秦可卿房里问了。

  凤姐儿与秦可卿年岁相当,论辈分是娘儿俩,实则算是闺中密友。二人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儿。那宝玉惦记着年初时的一场春梦,到底随着凤姐儿入了秦可卿的房。

  待听闻秦可卿屡次三番提及命不久矣,顿时潸然泪下。惹得凤姐儿好一番责怪。

  人家病人想不开也就罢了,你在一旁跟着添什么乱?因是便将宝玉赶了出去。

  前头女眷团聚,尤氏的母亲尤老娘也在,尤氏便引着与二位夫人见了礼。问起老太太,刚好这会子凤姐儿领着宝玉回转,就笑着说道:“可说呢,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了,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

  一说一笑,尤氏又问邢夫人、王夫人,是先用过点心再去看戏,还是径直到园子里边吃边瞧。邢夫人便张罗着先用过了点心再说。

  这边相熟女眷说起来没完,尤老娘含着笑意却插不上话。思忖一番,干脆转到后间。

  内中却待着一对并蒂莲,生得比尤氏颜色还要好上几分。这两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尤二姐、尤三姐。

  尤老娘三个女儿,尤氏夫家带来的,尤二姐、尤三姐后来改姓了尤。当日尤氏嫁给贾珍做续弦,几乎掏空了尤老娘的家底,因是这些年逢年过节,尤老娘总会领着两个姑娘上门来打秋风。

  尤老娘抬眼便见两个女儿正用着点心,因是凑过来蹙眉道:“怎地还在吃?”

  那尤三姐就道:“家中吃不到,可不就要多吃一些?”

  尤老娘压低声音道:“这会子贾家的爷们儿都去了园子,还有那李财神也在,你们姐们去园中游逛游逛,说不得就是一场机缘。”

  尤二姐、尤三姐这会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二,正是豆蔻年华。尤老娘因着尤氏,便算计着再与贾家亲上加亲。若侥幸得了机缘,说不得那李财神便做了自己的女婿,从此还用为银钱发愁?(注一)

  尤老娘算盘打得叮当响,尤二姐嗫嚅不语,尤三姐却嗤笑道:“我可是听大姐说了,那李财神不过十四、五年纪,只怕还不知人事儿呢。咱们姐妹凑过去,就怕他不知情趣。”

  “少聒噪,再不去我可不管你!”

  “去就去!”尤三姐轻哼一声,扯了二姐的手儿往外便走。

  两位姑娘好似并蒂莲一般,出得房内沿着小径娉婷而行,不片刻便进得会芳园里。

  这会子天香楼后的戏台子已然开始唱戏,李惟俭与贾琏略略坐了片刻便觉无趣。这昆曲咿咿呀呀,太过雅致,实在听得不耐烦。

  他偷眼观量,便见香菱痴迷地盯着台上,晴雯则眼睛乱转,显是有些不耐了。

  因是李惟俭便告罪一声,起身点了晴雯,只说去更衣,实则领着晴雯在园子里游逛起来。

  许是在愚园开过了眼界,因是晴雯四下看看便觉有些无趣。说道:“四爷,瞧着真不如愚园呢。”

  李惟俭便笑道:“这能一样吗?内城的地价可比香山贵多了。这会芳园差不多愚园大小,算算抛费起码三五个愚园。”

  晴雯不管这些,只道:“四爷,方才为何不叫香菱一起?”

  “我瞧她看戏入迷,干脆就没叫她。”

  晴雯抬头扬起小脸瞧了李惟俭一眼,顿时垂头抿嘴偷乐。心中想着,四爷定是想与自己一道游逛一番,这才没叫香菱。

  并行一会子,晴雯忽而四下瞧瞧,眼见左右无人,便悄然探出手,先是扯了李惟俭的衣袖。李惟俭低头瞥了眼,见晴雯那明媚不可方物的俏脸上腾起了红云,当下心中便是一动。

  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晴雯又是个要强不甘人下的,心中大抵幻想着与自己这般牵手而行吧?

  因是他便伸出手来,与那莹润的小手牵在了一处。晴雯抿嘴而笑,忽而指着前边道:“四爷,那边厢好多花儿,咱们过去瞧瞧。”

  二人信步行去,两只手始终牵在一处,李惟俭心下暗乐,好似找回了几分校园恋的感觉。

  方才到得那花丛前,忽而便见一红一绿两道身形自依山之榭转将下来。晴雯见来了人,赶忙撒开手来,自己则俯身蹲踞,仔细摆弄着几团花朵。

  李惟俭只道那二人是宁国府的丫鬟,只瞥了一眼,便低头与晴雯说起话儿来。过得片刻,那一红一绿行到近前,李惟俭搭眼一瞥,见其服饰不似宁国府中丫鬟,心下便有些纳罕,暗忖这是谁家的女眷?

  更为怪异的是,见了男客,那两个姑娘不见躲闪,反倒凑到一处耳语了须臾,随即径直朝这边行了过来。

  李惟俭暗暗蹙眉,心下不喜。此时北地风气如此,但凡有些深沉的姑娘,遇到此等情形都会远远避开。如这般径直撞上来的极为少见,要么是迫不得已,要么……就是本性低劣。

  李惟俭与这二人从无过往,料想应该是后者了。晴雯也瞥见了,当即眉头紧蹙,低声道:“这是谁家的?怎么还过来了?”

  说话间二女到得身前,果然驻足。那绿衣女子好歹还用团扇遮了半边脸面,只偷眼瞧向李惟俭;红衣女子却咯咯笑道:“这位哥儿面生,是谁家的哥儿?”

  晴雯气恼起身:“你们又是谁?”

  红衣的便笑道:“宁国府夫人是我们大姐,这是二姐,我是三姐。哥儿又是谁?”

  晴雯面色不善道:“这是我家俭四爷。”

  “呀!”

  尤三姐瞥着李惟俭,连忙附耳与二姐说了两句,二姐顿时面色羞红。三姐便笑道:“敢情是李财神,外间都说李财神数月间就赚了金山银海,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惟俭面上古井不波,道:“假的,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三姐又道:“说来还要感念你呢,我家上月铺了自来水,如今吃水倒是比素日里省了些抛费。”

  李惟俭道:“能让百姓便利,就不曾违背我的初衷。二位,我出来久了,须得回席了,告辞。晴雯,咱们走。”

  “诶?诶?”任凭尤三姐如何招呼,李惟俭却是不理会,只领着晴雯匆匆而去。

  三姐便恼道:“瞧着也不比咱们大,不料却是这般老气横秋,颇无意趣。”

  二姐却窥着远去的身形低声道:“他做得好大事,行事自是要沉稳一些才是。”

  三姐调笑道:“姐姐既喜欢这般的,那我就不争了。左右我不喜这般老气横秋的。”

  尤二姐目光潋滟,虽没言语,却极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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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

  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却说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

  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

  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

  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

  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

  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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