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49节

  李惟俭施施然回返荣国府,因着时辰还早,换过了衣裳,便去了东大院边儿上的小花园。

  忽而吱吱声传来,循声看将过去,就见黛玉正捏着那鸭子。

  李惟俭心下一喜,当即迎了上去。

  “妹妹。”

  “俭四哥?”黛玉颇为欣喜。

  她几日没见过李惟俭,今儿来小花园游逛,便想着能不能撞见,不料就撞见了。

  “俭四哥这是才回来?”

  “是啊,”李惟俭笑着道:“隐约听得老鼠叫,赶忙换了身衣裳就来了。妹妹可曾久等了?”

  黛玉顿时乐了:“俭四哥莫非是顺风耳不成?这般远都听得见?”

  李惟俭意味深长道:“我这耳朵得分人。”

  黛玉心下一动,却不再多言。好似往常那般,二人沿着小径散步,不紧不慢。紫鹃瞧着暗自咬唇,那雪雁却乐出了姨母笑,好似在现场吃糖一般。

  行了一阵,转过树荫,黛玉就道:“今儿秋闱放榜了呢。”

  “嗯,过些时日,我就要搬走了。”

  黛玉欲言又止,心下有些不舍,可也知不好挽留。

  李惟俭就道:“如今别离,是为了来日久别重逢。我与妹妹,虽隔天涯之遥而不生疏,居咫尺之地而不狎昵。”

  黛玉心下动容,顿足扭身看向李惟俭道:“有俭四哥这话便足矣。天冷情不冷,人远心不远。都是自家亲戚,俭四哥来日过府,莫忘了寻我说话儿。”

第166章 攀蟾折桂

  黛玉这会子身形娇小,李惟俭转头,便见其仰着小脸儿,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里满是晶莹。李惟俭心下动容,脱口便道:“定然忘不了妹妹,毕竟人生苦短、知己难寻。”

  黛玉刻下穿了一身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湖蓝印花披帛,闻言扭身看向花草,双手却不自查地捋着百合分髻分出的一缕发丝,面上便噙了笑意。

  黛玉便想着,他懂她,果然就是知己。李惟俭则不禁感叹,亏得黛玉这会子年岁还小,又知晓其性情,先入为主之下这才与其拉近了关系。若再过上几年,以黛玉的性子,怕是极难亲近了。

  一时间静谧无言,二人又并肩沿着小径而行。过得半晌,不知不觉便停在了那一株美人蕉身前,黛玉就道:“俭四哥上回教我的曲子很是有趣,不知还有没有旁的曲子?”

  李惟俭思忖了下,颔首道:“还真有这么一首,名为半壶纱。”

  “半壶纱?”

  “闻香一盏茶,兜揽半壶纱;清韵挽飘逸,养心自成华。”

  听得李惟俭说过,黛玉思忖道:“这曲子听着颇为出尘呢。”

  李惟俭便笑道:“人生不就如此?居闹市繁华思山野清幽,反之亦然。拔高一些,闹市修心,山野修行,二者缺一不可;流俗一些,不过是舍不得繁华,又忘不了诗与远方。”

  黛玉便笑道:“俭四哥果然通透,我常也这般想来着,又想着山野之中什么都要身体力行,不觉就有些打怵。是了,那曲子是如何唱的?”

  李惟俭清了清嗓子,道:“妹妹且听好。”哼哼有声,李惟俭随即轻声唱将起来。

  听着李惟俭那歌声好似娓娓道来一般,讲述着佛门隐士避居山野,荷花池中洗笔,伴着彩霞还家,黛玉不禁心生向往。

  莫忘了黛玉可是个文青少女,这般山野隐士的生活,最是能勾动心思。

  待主歌唱过,忽而李惟俭低头看向黛玉。黛玉正仰着小脸瞧他,这下被瞧了个正着,心下忽而有些慌乱,正待避过头去,便听李惟俭低声唱道:“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黛玉顿时被叩动心弦。

  我心中有山水,旁人不知,偏你能看到,这便是黛玉一直孜孜以求的知己。

  李惟俭浅吟低唱了两遍,黛玉便附和着唱将起来,待到后来,李惟俭干脆闭了口,只听身旁少女唱得婉转空灵。

  已到了申时,紫鹃几次过来催促,却被雪雁拦下。眼见实在推诿不过,雪雁这才笑吟吟上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默契:“四爷,我们姑娘该回去陪老太太一道用饭了呢。”

  李惟俭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不想都这个时辰了,那妹妹快去用饭吧。”

  黛玉颔首,朝着李惟俭笑了笑,道:“俭四哥,那回见。”

  “回见。”

  李惟俭领着丫鬟回返自是不提,黛玉自小花园转进后楼,不片刻便进了荣庆堂。因着明晰了李惟俭的心意,又得了一支曲子,黛玉心绪极佳。陪着贾母用餐,难得劝着老太太多用了两口。

  她的好心绪一直持续到了转天。这日与三春一道跟着教养嬷嬷习练过了女红,难得午间闲暇,黛玉便偏坐一隅轻声哼唱起来。

  刚巧惜春离得最近,隐约听得黛玉哼唱有声,便留神仔细听了。

  待第二遍听过,惜春总算听清了歌词,禁不住凑过来道:“林姐姐从何处得来的曲子?”

  “乱唱的,就是昨儿听俭四哥哼唱了一嘴。”

  “好听,可不是乱唱。”惜春认真道:“古怪,俭四哥分明是修道的,为何这曲子里满是禅意?”

  这话昨儿黛玉就想问来着,却被那点睛一句叩动了心弦,也就忘记了过问。因是她说道:“这倒不知了,都是修道,许是佛道相通?”

  惜春连连摇头:“这怎能一样?佛便是佛,道便是道,天差地别,差着远着呢。”

  黛玉就笑道:“不若你下回遇见俭四哥,自个儿去问问他?”

  惜春沉声应下,转而坐到一旁,求肯道:“林姐姐,这曲子极得我心意,不知林姐姐能教我吗?”

  黛玉沉吟,本心想拒绝,又耐不住惜春恳求。踯躅了一会子,才道:“我学得也不全,有什么错漏也说不准的。这般可还要学?”

  “嗯,想学。”

  黛玉便一句一句地教,主歌唱过,思忖一番略略改动那叩动她心弦的一句,余下的尽数教给了惜春。

  那一句,除了她与李惟俭,她不想旁人也知晓。

  ……………………………………………………

  匆匆数日,转眼便到了九月十九这天。

  今儿实学秋闱放榜,不用李惟俭吩咐,吴海平领着吴钟天才亮便朝着贡院寻去;另一边厢也不遑多让,贾母年岁大了起得早,方才起来就打发鸳鸯去催着李纨打发人去看榜。

  这日李纨一早儿便与王府告了假,鸳鸯来了一趟,李纨便使了银钱,点过两个小厮去贡院外看榜。

  用过早点,这会子天已大亮,按捺不住的李纨便朝着李惟俭的小院儿寻去。到得地方,本意要劝说李惟俭莫要太过挂念,不料却见李惟俭正与几个丫鬟踢着毽子!

  观其神情,慵懒惬意,分明没将放榜的事儿放在心上!

  李纨顿时气结!忍不住教训道:“俭哥儿,今儿可是放榜呢!”

  李惟俭嬉笑道:“知道知道,我这不是活动活动,免得自个儿挂念嘛。”

  “总是你有理。”教训一嘴,李纨转而问:“可曾都准备停当了?”

  不待李惟俭言说,红玉便凑过来笑道:“大奶奶,这院子昨儿上上下下就打扫过了,还预备了一匣子喜钱。您瞧”红玉说着话,将捧着的匣子展开,露出内中满满当当的银稞子。

  那银稞子约莫半两一枚,上头刻着福字。

  李纨颔首,旋即又问:“就只银稞子?寻常的铜钱没预备?”

  “这倒是不曾。”

  李纨便蹙眉道:“这府里头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若只给银稞子,便是一千两都挡不住。听我的,再去拿一些铜钱来。”

  见红玉略显慌乱,李纨便知李惟俭定然没准备。气恼地瞥了李惟俭一眼,李纨赶忙吩咐素云回去取了一笸箩簇新的铜钱来。

  贾兰早已同小厮一道儿去了私学,眼看临近辰时,红玉便与碧月取了食盒来,李惟俭与李纨一道儿用了餐。

  比照李惟俭安定自若,大姐姐李纨反倒有些忐忑不安。这实学秋闱也是秋闱,这万一有个马失前蹄的,也不知俭哥儿遭不遭得住这般打击。

  因是用了早餐,李纨便旁敲侧击地劝慰起来。一会子说便是不用功名,李惟俭就做下好大的事儿来;一会子又说,左右李惟俭年岁还小,错过这回还有下回。

  直把李惟俭听得哭笑不得,反过来又劝慰了李纨好一番。

  说话间辰时已过,莹最为急切,这会子就守在门前。李纨不时瞥向院儿里,嘟囔道:“都这会子了,莫非贡院还不曾张榜?”

  忽而就听门前的莹嚷道:“来了来了!我哥哥回来了!”

  闻声李纨霍然而起,便是李惟俭也被其带得动了动身形。须臾光景,那吴海平满头汗水,喜气洋洋地奔行到院儿里。

  李纨双拳紧攥,虽已有猜想,可还禁不住问道:“如,如何了?”

  “嘿!”吴海平擦了把汗朗声道:“老爷此番高中顺天府乡试第三名,为经魁!刻下顺天府报喜的衙役正往府里头赶呢!”

  咯噔一声石头落地,李纨激动地身形颤抖,止不住地道:“好,好好好!来呀,快赏!”

  红玉感同身受,打开匣子抓了一把银稞子便丢了过去。

  吴海平顿时乐滋滋一拱手:“谢老爷、大奶奶赏!”随即俯身拾取银稞子。

  李纨眼圈儿泛红,心中暗忖,俭哥儿果然争气,说十拿九稳,果然就中了举!转头就见李惟俭笑吟吟靠坐在那里,好似尽在掌握的模样。

  这会子李纨也不愿教训他,笑着道:“俭哥儿,恭喜了!”

  晴雯等自是喜气洋洋,连同素云、碧月两个丫鬟上前,一道儿给李惟俭道了贺。

  李惟俭频频颔首,这才点过吴海平问道:“吴钟那小子呢?”

  吴海平就道:“吴钟想着傅姨娘,便去朝傅姨娘报喜去了,料想过半个时辰就回来。”

  这倒是省了李惟俭的事儿,他正思忖着,便被李纨一把扯住:“俭哥儿,走,咱们朝老太太报喜去!”

  刻下的李纨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自己兄弟中了举,来日说不得还会中进士。李家这一代后继有人,便是兰哥儿来日读书读不出个名堂来,好歹还有李惟俭这个舅舅照拂着。有那股子在,这一生自是安乐无忧。

  隐隐放下心头巨石,又怎会不扬眉吐气?

  因是李纨也没了素日里的避讳,只扯着李惟俭,一路过角门,朝着贾母院儿行去。

  这会子辰时已过,除去与秦钟一道儿去了私学的宝玉,一众姑娘,三春、黛玉、宝钗、王熙凤俱在荣庆堂里。

  贾母情知李惟俭此番十拿九稳,说不得今儿就会好一番热闹。因是贾母昨儿便提早给教养嬷嬷放了假,只待今日众人一同庆贺。

  这会子王熙凤陪着贾母说着俏皮话,一众人等心思各异,却大抵都在思忖着今日放榜之事。

  惜春自是不在意,只想着得空寻了李惟俭问问那曲子的事儿;

  探春最为信任李惟俭,能折腾出水务来,以俭四哥的本事,区区秋闱不过小菜一碟;

  二姑娘想的多而杂。这些时日邢夫人寻她说了两回话,虽不曾挑明,却也说了李纨寄信回家的事儿。二姑娘内秀于心,自然不是蠢的,略略一琢磨便知晓了内情。

  写信回家问父母,问的自是李守中对自己与俭兄弟婚事的看法。二姑娘羞怯了几日,连带见了李惟俭都不会说话了,只能任凭其上下其手的胡闹。

  这时日一久,二姑娘不免患得患失起来,生怕李守中回信不允,又怕那不靠谱的亲爹后妈跳出来为难俭兄弟。如今这心事又多了一桩,只盼着俭兄弟过了秋闱,事事顺遂;

  二姑娘的心事都挂在了脸上,于是脸色忽明忽暗的,让人瞧着费解。倒是一旁坐着的宝钗,一如既往的娴静,看不出心中心思。

  实则宝姐姐这会子也在纠结。薛蟠上回挨了打,果然此后消停了几分。再外出厮混,总加着小心。这时日一久,故态复萌,任凭薛姨妈与宝钗劝了多少次都没用。

  她心中担忧薛蟠自是不提,却也因着薛蟠之故,知晓了李惟俭在外头的威名。京师本就是人文、财富汇聚之地,天下毫商,不管有没有营生在京师,时常总要在京师居停一番,或资助同乡士子,或结交达官显贵。

  自知晓了水务乃是李惟俭的手尾,毫商们便对其推崇备至。每每薛蟠与人交往,提及与荣国府有亲,总会有人提起李惟俭来。

  这说得多了,宝钗难免留了心。年岁相当,能为极大,有个刑部侍郎做老师不说,还与忠勇王交情莫逆。这般人物,只怕不比荣国府子弟差多少啊。

  今日便要秋闱放榜,若俭四哥果然得中,那来日真真儿是不可限量!宝钗不由得有些暗暗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压下心思?只凭着本性,未必不能与俭四哥修成正果。

  黛玉此时陪坐在贾母身边儿,她心中却极为简单。想着,不拘中与不中,俭四哥便是俭四哥,不会有何不同。但又想着不能白费了辛苦,心中便盼着此番来的是好消息。

  正待此时,鸳鸯自门外喜滋滋行将进来,屈身一福道:“老太太,大奶奶领着俭四爷朝这边儿来了,瞧那情形,一准儿是中了!”

  “哦?”贾母顿时喜得连连颔首:“凤哥儿,这可是大喜事,你快代我去迎迎,问问到底中没中。”

  王熙凤笑着起身道:“老太太放宽心,鸳鸯锦口绣心,她说中了,那定是中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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