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53节

  外间那般热闹,赵姨娘便打发了小吉祥儿扫听。起初还只是李惟俭中举,听闻老太太张罗着要摆两日酒宴,赵姨娘就酸了一阵。

  转头便寻思着,回头儿逮住贾环,总要教训一番,让其好生上进。如此,来日自己也有这般风光的一天。

  可转头儿就不对了,小鹊又探听的,那俭哥儿竟封了爵!还是个比大老爷还大的二等男!赵姨娘顿时就熄了与之比较的心思。

  转念又想起了探春来。她前些时日与旁敲侧击的问了好些话,探春好似果然不曾开窍,言语里虽满是对俭哥儿的推崇,却未曾想过别的。

  赵姨娘心下惋惜,只道这般好的姻缘就此错过了。结果转眼人家俭哥儿就封了二等男。那可是二等男啊!

  这会子贾政正在小口喝着醒酒汤,赵姨娘咳嗽两声,凑过来道:“老爷,奴今儿身子不爽利……”

  贾政瞥了其一眼,道:“就是过来瞧瞧,身子可好些了?”

  “下晌喝了药汤发了汗,这会子倒是不烧了,就只是咳嗽。”

  “嗯,回头儿再寻太医瞧瞧。我过会子去书房睡。”

  赵姨娘凑过来低声道:“老爷,俭哥儿可是封爵了。老爷你说探春能不能”

  “胡闹!探春才多大年岁?”贾政呵斥道:“再说探春再好,也是庶出。如今只怕与复生不配了。”

  “这……”赵姨娘气恼道:“探春不配,那迎春就配了?”

  贾政摇头道:“自然也不配。原先我还想着为这寻复生说几句。如今他封了爵,却是不用我多说了。想来亲家得知,定不会准许复生娶个庶出的女儿。”

  赵姨娘顿时心下熨帖,笑道:“这些时日邢夫人到处展扬,好似迎春明儿就能嫁了一般。呵,这回我看她还如何显摆!”

  于赵姨娘而言,自己得不到不怕,别人也没有就行了。

  赵姨娘暗自幸灾乐祸,这且按下不提,如今东跨院里可谓愁云惨淡。

  大老爷今儿多饮了几杯,却不耐烦醒酒汤,只喝着酽茶。

  邢夫人在一旁乐滋滋道:“这下可好,俭哥儿封了爵,这来日做了咱们女婿,说出去都有脸面。”

  大老爷贾赦轻哼一声,道:“是不是咱们女婿,如今却不好说了。”

  邢夫人讶然,追问道:“老爷这话怎么讲?”

  贾赦就道:“倘若俭哥儿只是中举,好歹还算门当户对,迎春嫁过去,还算是下嫁。如今他封了爵,还是个二等男,这却不好说了。你看哪家勋贵娶妻娶个庶出的?”

  邢夫人这才恍然,旋即忧心忡忡道:“这……这煮熟的鸭子,岂不是就要飞了?”

  贾赦愁眉不展摇摇头,说道:“料想这几日珠哥儿媳妇定会将此事书信一封告知李守中,就是不知李守中先收到此信,还是先发出回信了。若是前者,万事皆休;若是后者嘛,只怕还有转圜。”

  “那俭哥儿……会不会反悔?”

  贾赦眯眼道:“我岂会容他反悔?不过是嫌弃迎春是庶出的,此事简单。”

  邢夫人顿时凑过来,拉着贾赦的臂膀道:“老爷有何办法?”

  贾赦阴着半边儿脸笑道:“此事不可说,说破了就不灵了。”

  见邢夫人面上期期艾艾,贾赦便道:“罢了,且与你透露一嘴。回头我去玄真观求了敬大哥,将迎春过继到其名下,如此就不算庶女了,岂不与俭哥儿正好门当户对?”

  邢夫人愕然,旋即极其震惊地看向贾赦。

  贾赦笑了须臾,忽而被瞧的不自在,冷哼一声:“你瞧我作甚?”

  邢夫人慌忙避过头去,旋即拾掇心绪,强自笑道:“还是老爷有法子啊。”

  贾赦忽而心绪大坏,起身叫骂道:“如今这府里的下人愈发没规矩了,四处传主子的阴司。哪日让我逮到,定要给这些孽障一个好儿!”

  冷哼一声,贾赦拂袖而去,只余下邢夫人战战兢兢坐在床榻上出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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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李惟俭因着饮了酒,临近辰时这才穿戴齐整,去到贾母院儿请安。略略说过几句话,便说今日要去造访恩师严希尧。

  贾母自是没旁的话,只嘱咐李惟俭早些回来。李惟俭应承下来,旋即乘车而去。

  中举也就罢了,这封爵必须得找老师说一声儿才是。奈何不凑巧,李惟俭到得严府,只严奉桢接待了他,略略打趣几句,便说严希尧今日只怕不得空实学秋闱一放榜,那些寒门士子便四下串联,今日一早便围了顺天府衙门,要求顺天府给个说法。

  李惟俭就笑道:“无怪景文兄躲在家中,原是在避难啊。”

  严奉桢推了推眼镜道:“我真才实学,又不怕考校,何来避难之说?”顿了顿,忽而醒悟,虚指点着李惟俭道:“复生狡诈啊!难怪你那策论写得稀松平常,原来是怕被架在火上烤啊!”

  李惟俭笑吟吟道:“景文兄不可胡说,我只是学识不足,这策论才无甚出彩之处。可比不得景文兄这个解元啊。”

  严奉桢恨得牙痒痒,四下找寻,提了扫帚就打。李惟俭哈哈大笑,扭身小跑几步将其丢在身后。出得严府,上了马车,连忙明吴海平驱车直奔自家。

  吴钟昨儿来回奔波,傅秋芳已然知晓自己封爵的事儿,也不知昨夜可曾睡好。

第171章 搬回

  傅秋芳哪里能安睡?昨儿吴钟来了两趟,第一趟说老爷中了举人,傅秋芳心下落定,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满心欢喜;第二趟过来,说老爷封了爵,还是二等男!

  傅秋芳却欢喜不起来了。反复问过了吴钟,确认并不曾说错,傅秋芳便茫然起来。

  本道是走投无路无奈之举,好在他性子温和,待自己极好,就是床笫之间有些爱折腾人……傅秋芳本就心满意足了,不料老爷转头儿竟封了爵!

  傅秋芳便觉着就好似眼看就要饿死了,舍了面皮求人讨了一碗饭食,不料方才动筷子天上就砸下来个一尺厚的大馅儿饼,径直将其砸得晕晕乎乎,不知所以。

  念夏先来恭贺,跟着阖府的下人都来恭贺。傅秋芳木着一张脸,寻思着李惟俭不在,倒是不好这会子就放赏,因是只让人这日加了餐食;东跨院的贾芸闻听此事,前来恭贺了,随即说这新作的额匾只怕又要换了。

  时人称某府,大多都是尊称。大顺规制,朝廷出钱修造的才能叫府,就好比严府与敕造荣国府。

  平头百姓那是家,有些家资建了几进屋舍的,那叫宅;三品官以上自己造的宅子,这叫第。

  再往上,郡王、国公敕造的宅子才叫府,而只有亲王一级的宅子才能叫王府。

  这宅院本是奉恩将军的宅第,形制上改动不多,额匾原本题好了‘李宅’,如今李惟俭封了二等男的爵位,官同正二品,这额匾自然就要从李宅换成李第。

  傅秋芳思忖一番,想着额匾非是一日便能做好的,便点头应允了。贾芸兴冲冲带人取下额匾自是不提,傅秋芳一整日都精神恍惚,到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怕睡着了再醒来,会发觉此前种种原是一场好梦。

  就这般醒了睡、睡了又惊醒,直到天明时分她才囫囵着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不动声色与丫鬟念夏说了会子话儿,待确认李惟俭果然封了爵,傅秋芳这才略略舒了口气。

  喜悦充斥心间,她原先就知道李惟俭是个有能为的,小小年纪便折腾出这般家业来,岂料这能为也太大了些,转头儿竟封了爵!

  傅秋芳虽不曾安睡,却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精神奕奕,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至今还不曾得见李惟俭。

  用过早饭,正四下安排活计,茜雪便笑吟吟过来报:“姨娘,老爷来了呢!”

  “老爷来了?”傅秋芳强忍着欣喜,略略颔首,旋即领着丫鬟迎到仪门。

  方才到仪门前,便见李惟俭大步流星行将过来。

  傅秋芳口称‘老爷’,俯身就要拜。可还不待她跪下去,李惟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其搀住,连带冲着几个丫鬟连连摆手:“用不着,福一礼也就罢了,我才多大年岁?可吃不起大家伙儿一起跪。”

  傅秋芳就道:“是妾身思虑不周了。”

  “我这人不耐繁文缛节,以后这些能省则省罢。”

  傅秋芳暗暗记下,被李惟俭扯了手儿,朝着内宅里行去。李惟俭本要去傅秋芳所在的厢房,傅秋芳却道:“老爷,新近雇请了不少丫鬟、下人,总要来拜见了老爷。再者,老爷双喜临门,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

  李惟俭就道:“放一个月赏钱?”

  傅秋芳顿时嗔道:“可不好这般大方!”傅秋芳在闺阁里就过惯了精打细算的日子,过了门儿,如今虽说富裕了,却也不曾大手大脚的。

  李惟俭就乐道:“秋芳说该如何放赏?”

  傅秋芳思忖道:“茜雪这般管事儿的,定一两银子就好;余下的,贴身丫鬟五百钱,粗使丫鬟、婆子一串钱,沾沾喜气就好。”

  “好,那就依你。”

  二人进到正房里,傅秋芳早有准备,吩咐念夏捧了银钱匣子来,内中都是银稞子与串钱。

  李惟俭此时还不曾入住,这宅第里丫鬟、仆役加一起不过三十几人。茜雪得了吩咐,引着丫鬟分批来拜见,不过赏出去十几两银子,那些雇请来的丫鬟便一个个喜气洋洋。

  李惟俭心下暗忖,到底是雇请省事儿啊,看荣国府那些家生的仆役,一个个生着富贵眼,赏赐若给的少了,背后指不定怎么嚼舌呢。算算今儿抛费二十两便能让阖府上下展颜,办同样的事儿,昨儿李惟俭可是抛费了大几百两!

  丫鬟们说着‘公侯万代’之类的吉祥话儿,兴高采烈退下。

  李惟俭与傅秋芳这才说起话儿来。傅秋芳先说了额匾的事儿,又说了几桩小事儿,转而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惟俭,一双眉丝眼眨也不眨,好半晌才道:“老爷果然封爵了?”

  “如假包换,怎地,过了一日你还不肯信?”

  傅秋芳嗔道:“妾身这一日神思恍惚,如坠梦里,生怕醒来发觉是一场空。”

  李惟俭笑了下,径直从袖口抽出个锦匣递到了傅秋芳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

  “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秋芳抽开锦匣,入目便是提花织锦的黄绫,顿时骇然:“圣旨?”

  见李惟俭笑着颔首,傅秋芳顿时心下怦然,战战兢兢展开了,待细细观量过,尤其看了眼题在下方的‘敕命之宝’,顿时心下熨帖。赶忙将圣旨重新收入锦匣里,道:“这圣旨可不好胡乱摆放,待老爷搬回来,请了太爷、太奶的牌位,再将圣旨供上,也好让太爷、太奶高兴一番。”

  “嗯,你安置就好。”

  傅秋芳圣旨在怀,满心都是欢喜,忍不住问道:“老爷何时搬回来?”

  “方才路上随口问了算命的道士,说二十四是好日子。那就不麻烦了,就定在二十四好了。”

  傅秋芳嗔道:“老爷不好如此随意。如今老爷爵位在身,再不比以往,出入都要体面。依我看,还是寻个庙观好生算算为妙。”

  李惟俭道:“莫忘了老爷可在茅山混迹过两年,有没有用我还不知道?”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不过是个没封号的杂品二等男,弄些排场给谁瞧?平白多了靡费,养肥了和尚道士,与其如此,莫不如换成粮食接济百姓呢。”

  傅秋芳说不过李惟俭,也不应承,便转而说起旁的来。待临近午时,傅秋芳悄然翻了黄历,见二十四果然是个好日子,这才应允下来。

  二人数日不曾相见,一道儿用了午饭,其间自是情意绵绵。只是傅秋芳性子拘谨,强忍着没让李惟俭成就好事,惹得李惟俭不上不下的好生烦恼。

  待用过了午饭,李惟俭便朝着东跨院行去。穿过月门,入目便是两排长长的暖棚。玻璃斜顶朝着日头,一旁的烟囱烟气袅袅。

  自入了九月,李惟俭便打发贾芸雇请菜农。京师内小菜园子极多,到了九月因着天气,园子里的果蔬该罢园的也都罢园了。听闻有人雇请菜农,顿时不少人蜂拥而至。

  贾芸办事仔细,详细扫听了各人风评、口碑,优中选优,这才选了三个菜农来。

  李惟俭绕着暖房查看,瞥见其身形,贾芸赶忙出来随在一旁。这东跨院本就不大,加之两排暖房中间还要留出来间隙,因是算算内中土地不过五分田。

  贾芸就道:“雇请了三个菜农,管两餐,月例八百钱。三个人倒班,白日里掀了铺盖,让菜苗照照日头,夜里再将铺盖铺上。还有仆役瞧着天儿专门烧煤炉,近来天儿转凉,早晚要烧两遍。”

  李惟俭颔首,道:“菜苗都长出来了吧?”

  说起这个,贾芸顿时挠头道:“四叔果然厉害,那三个菜农错非看在月例银钱的份儿上,说什么都不肯秋日里种菜,说此举有违天和。结果这两日暖棚里果然冒了菜苗,那仨菜农啧啧称奇了好几日,都说四叔定是从哪位高人那儿学了法术。”

  “哈哈哈”李惟俭大笑一阵,便道:“法术就法术吧,让那仨菜农尽心尽力看顾着,洒水施肥不可少了。”

  贾芸领命道:“四叔放心,侄儿看着呢,保准儿他们不敢怠慢了。”

  李惟俭进到暖棚里转了转,便见四条垄沟上果然有绿意冒出头来。那三个菜农畏畏缩缩,都不敢上前搭话。李惟俭心下暗忖,这是真把自己当会术法的了?

  当下他也不点破,只叫来一名菜农问询了几句,随即领着贾芸出了暖棚。行走几步,李惟俭略略思忖,说道:“这边厢不用看顾了,回头儿让姨娘看顾着就好。”

  贾芸不动声色,应了声‘是’。

  李惟俭继续道:“过些时日估计会进内府为官,到时你先随在我身边做个帮闲,得了机会,我再给你在内府谋个书办的差事。”

  这书办介于官吏之间,虽无品级,却油水丰厚。尤其是那内府的书办,哪年零零碎碎的总要收个几十、上百两银子的外快。

  因是贾芸顿时大喜过望,恭恭敬敬作揖道:“侄儿多谢四叔提携。”

  李惟俭摆摆手,道:“都是自家亲戚,说这个就外道了。我提携你,也是因着你办事得力。这几日你先回家安歇,待过些时日我再唤你。”

  贾芸极为乖顺,恭敬一礼,旋即告辞离去。

  李惟俭又盘桓了一阵儿,这才回转荣国府。这两日的酒宴既定下了,有他没他总要开起来。

  李惟俭换过一身衣裳,领着丫鬟去到荣庆堂里,可巧今儿贾政、贾赦、贾珍不在,席间只有贾琏作陪,因是李惟俭很是松快了些,略略用了些酒,看了会子戏,待天色将暮这才寻了贾母,说定下了搬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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