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栊放下,红玉挑开窗帘一角,感受着扑面的冷风,瞧着外间的街景。自荣国府搬离将近两月,这还是头一回见爹娘。
俭四爷身边儿规矩不多,素日里几个丫鬟都极为随意。俭四爷也曾说过,红玉若是想家,便自己回去瞧瞧。可红玉心思如今都扑在俭四爷身上,又哪里会轻易回家?
如今总算到了生儿这日,俭四爷先前可是允诺过的。圆了房,就算一时算不得姨娘,起码也是通房丫鬟。再说她那月例银钱,早就跟姨娘一般了。如今又有个粗使丫鬟吩咐着,比照姨娘也不差多少。
且良人又是俭四爷这般年轻有能为,又生得好看的,红玉心中极为满足。过了今儿,她便是二八年华了;过了今儿,她便不算姑娘家了……
想到羞人处,红玉顿时脸面羞红,暗自骂了自己几句不要脸,旋即琢磨着过会子见了爹娘该如何说。
恍惚间,马车驶入宁荣后街,在后门左近停了下来。红玉回过神来,自马车上下来,谢过了吴钟。又与其约定,午时再过来接她。吴钟应下,赶着马车离去。
红玉看着马车远去,转过身形来又瞥了眼后门儿,呼出一团白雾来,旋即挪动脚步行将过去。
那门前的下人却是认得红玉的,遥遥便招呼道:“哟,红玉回来了?啧啧,瞧瞧这一身儿,比府里头的少奶奶也不差什么了。”
红玉可不是好欺负的,笑吟吟道:“正巧一会子要去寻二奶奶,不若我把这话也一并转告了?”
那门子顿时求饶:“诶唷,我就是痛快痛快嘴,可不好在二奶奶面前说嘴。”
红玉笑道:“方才那话若是传出去,我定会告知二奶奶就是造的谣。”
那门子顿时面上讪讪,没口子的道恼。红玉也不理会这般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门子,径直进了后门。
这荣国府广阔,最东北角是薛姨妈借住的梨香院,离着后门不远是周瑞家,东大院在后头正中,左右两侧是仆役住的裙带房。就算这般,也有不少在宁荣后街住着的仆役、丫鬟。
红玉的父母,一个是管家,一个是管事儿婆子,因是在西面儿的裙带房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儿。
红玉进得后门,沿着夹道先朝西走,行过两户,迎面儿便撞见了周瑞家的。红玉耐着性子与其说过两句,这才继续前行。到得夹道尽头又朝南行,过得三处屋舍,这才到了自家的小院儿。
进得院儿中,内中人听得脚步声便问了句‘谁啊’,随即端着笸箩的林之孝家的自内中行了出来。
“红玉?”面上先是一喜,随即嗔道:“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言语一声儿?”
红玉好久不见娘亲,又心有感触,忽而就红了眼圈:“娘~”
林之孝家的见此,顿时搂住女儿,只当在外头受了委屈,因是便道:“早劝你不听,如今爹娘鞭长莫及,哪里帮得上手?是姨娘欺负你了,还是旁的丫鬟欺负你了?你年岁还小,有些话我不好说。
这奴才二字你可知是怎么写的?你爷爷、爹爹熬了两三辈子,不还是奴才?还要敬着主子,否则天也不容。
”
红玉擦着眼泪摇头道:“哪里就挨欺负了?我,我不过是想娘亲了。”
“没说假话?”
红玉自母亲怀中离开,扯着斗篷左右转动,笑道:“娘瞧着,我这是挨了欺负的样子?”
林之孝家的只是将信将疑,道:“没受欺负就好……受了欺负,打落牙齿和着血自己吞了,路都是你自己走的。”
红玉就道:“我若是听娘亲的,说不得这会儿就配了小子呢,哪儿有这般情形?”
二人说话间进得内中,林之孝家的唠叨道:“你如今得宠,瞧着是风光,可男人啊,哪儿有不喜新厌旧的?不过几年光景,新人换旧人。不信你瞧瞧珍大爷身边儿,再瞧瞧大老爷身边儿。”
红玉驳斥道:“那不还有个老爷嘛。”
林之孝家的嗤笑道:“那是太太厉害,换个性子绵软的,你道老爷不想纳妾?”
俭四爷也会如此吗?红玉细细思忖,然后摇头道:“俭四爷才不会呢。”
“傻,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林之孝家的行到灶台前,道:“吃过了?”
红玉自是吃过了,可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
林之孝家的便道:“今儿是你生儿,总要吃一碗长寿面的。”
红玉就笑:“就想着娘亲的手艺呢。”
当下母女二人升了炉灶,林之孝家的和面、擀面、切面,煮了一碗窝了荷包蛋的长寿面。
红玉接过热气腾腾的面完,小口吃将起来,她肚子本就不饿,几口下肚顿时分外满足。
林之孝家的兀自还在唠叨:“他私下许了你做姨娘?”
红玉颔首,林之孝家的忧心忡忡道:“这倒也好,好歹每月还有份例银子……是多少?”
“二两。”
“唔……乖女儿,这来日主母是什么样的还不知道,趁着俭四爷还没娶亲,你啊,赶紧生下一儿半女的,最好是儿子,如此,往后就有了指望。”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
“这可是正经的,我不说谁说?”
红玉不想答,转而道:“爹去办差了?”
林之孝家的就道:“后街瑞大爷死了,你爹随着二爷去瞧瞧,帮衬一番。”顿了顿,林之孝家的压低声音道:“也不知是谁传的,说那瑞大爷冲撞了珠大奶奶,被你们家俭四爷知道了,转头儿就给设计死了。啧啧,你们那位四爷,可不是面慈心善的。”
“谁传的瞎话?四爷才不那样呢!”
“我听彩哥儿说的。”
彩哥儿便是彩明,乃是二奶奶王熙凤的书童。红玉顿时恼了,道:“背后传主子闲话,有的没的浑说一通,我这就去寻二奶奶说道说道!”
林之孝家的还以为红玉只是装腔作势,见其果然撂下碗筷转身就走,顿时唬了一跳!‘亲亲’‘乖乖’好一通哄,这才将红玉拉扯住:“可不敢在二奶奶跟前说嘴,你若说了,往后让娘如何待在府里头?”
红玉却道:“待不了那就不待,我们四爷与琏二爷交好,回头儿我求了四爷,让二奶奶将身契给了爹娘,从此再也不当奴才了。娘你看可好?”
林之孝家的怔怔出神,好似头一回认识女儿一般。思忖一番,忍不住道:“你这般闹腾,就不怕四爷回头儿厌嫌了你?”
红玉抿嘴道:“四爷才不会呢。”
林之孝家的心下恍然,是了,女儿如今已是不同。那李惟俭可是封了爵的,便是在荣国府也没人再敢小瞧。女儿是李惟俭的妾室,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荣国府里哪个还敢轻易开罪了红玉?
吃过长寿面,又与母亲说了会子闲话。林之孝家的忽而热切起来,拉着红玉问东问西,还偷偷塞了一卷图样子过来。红玉推拒不得,只得哭笑不得的收了。
那图样子上才几个样式?红玉如今会的都比上面的多。
林之孝家的还要办差,又听闻宅第里预备了酒席,临近辰时末,她便催着女儿回返。
红玉施施然出得后门,吴钟果然早早儿便驾着马车在此等候了。她却不知,她前脚儿自后门离去,后脚儿李惟俭便自前门进了荣国府。
红玉回返李弟,会同晴雯、莹、香菱与傅秋芳,听女先儿说顽笑,笑笑闹闹等着李惟俭回返。
原想着今日设了酒宴,这午饭几人自然就没用。自午时等到未时,左等不见李惟俭,右等不见其回返。红玉吃了长寿面还好,其余几人不由得一阵腹鸣。
傅秋芳就道:“老爷说不得被衙门的事儿绊住了,不若咱们先开席吧。”
莹附和道:“早就该开席了,不然今儿岂不是少吃了一顿饭?”
晴雯顿时乐不可支,揶揄道:“还说呢,你一顿吃的赶得上我们仨了,如今两顿饭合在一处,说不得我们几个都比不过你。”
莹与晴雯熟稔了,当即次牙咧嘴扑过来:“敢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晴雯咯咯笑着绕桌而走,连忙道:“好莹,你就绕过我这一遭吧!”
几个女子笑闹一阵,那酒菜便流水一般的端上来。今儿李惟俭赏下了十两银钱做红玉的寿宴,傅秋芳问过几个丫鬟,便定下来买了些海鲜。
这十两银钱放在酒楼里或许不算什么,可采买了食材自己做将起来,自是丰富无比。那红烧的海参,清蒸的鲍鱼,余下扇贝、瑶柱、对虾应有具有。
姑娘们大快朵颐,那女先儿说过顽笑,红玉赏了一枚银稞子,随即千恩万谢而去。待酒过三巡,眼看申时已过,却还不见李惟俭回返。莫说是做寿的红玉,便是连傅秋芳也担忧起来。
傅秋芳点过丫鬟,命其去仪门传话,让管家吴海平打发人去衙门看看,老爷为何还不回来。
丫鬟念夏应了,转身方才到仪门,就见披着大氅的李惟俭寻思着行了进来。念夏顿时往回走,快步到得正房里,喜滋滋道:“姨娘、几位姑娘,老爷回来了。”
众女起身要迎,方才到门口,就见李惟俭笑吟吟走了过来。
“去了趟荣国府,与大姐姐说了会子话儿,耽搁了。可曾开席了?”
“等不见老爷,妾身做主就先开了席。”傅秋芳上前接过大氅说道。
李惟俭笑着颔首:“下回不用等我,总不能饿着你们。来,咱们入席,为红玉庆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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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红玉伺候着李惟俭洗漱过,转身进得暖阁里。今儿暖气给的足足的,红玉褪去外裳,便露出内中一身大红的中衣来。又行到桌案旁,点了两根刻着字的红烛。
李惟俭瞥见了,说道:“红玉,委屈你了。”
傅秋芳过门儿的时候,好歹还轿子抬过一回,红玉此番却只两根红烛。
红玉回头展颜一笑,道:“哪里就委屈了?能跟着四爷,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惟俭将其扯到身旁落座,思忖道:“我如今还没娶妻,纳一房妾室还算说得过去。若纳的多了,外间就不定如何说我了。先委屈你几年,待过后我一定找补回来。”
“嗯!”红玉颔首,说道:“四爷想的我自然知晓。我也不求旁的,只求来日四爷不要厌嫌了我就好。”
李惟俭探手刮了刮她鼻头,笑道:“你这般伶俐乖巧的,我又怎会厌嫌?夜了,咱们安歇吧?”
红玉顿时红了脸儿,赶忙抽出一方帕子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其后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自是不提。
第184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转过天来,李惟俭早早儿就醒了过来。
红玉强撑着要来伺候,却被李惟俭止住,笑道:“你且歇着吧,头几年我身边儿没丫鬟伺候,不也一样过来了?”
红玉实在疲乏,便没拒绝,只道:“外间好似下了一夜雪,四爷今儿也要操练?”
新才破瓜,红玉不耐久战,昨儿李惟俭没怎么折腾,最后还是依着素日里的法子才了结了。因是非但不曾疲乏,反倒精神奕奕。
李惟俭笑着说道:“活动活动筋骨,你歇着吧,过会子我就去衙门,想吃些什么自己点了就是。”
“嗯。”
又闻言交代了一番,李惟俭这才出去。这一日用罢了早饭,李惟俭先行自库房里取了几条轮胎来。
两千斤乳,摆弄出了轮胎配方,李惟俭自是不会亏待了自己,这几条轮胎本待给自家马车更换的,如今黛玉要南下,只得先送了过去。
本道去衙门点个卯再去荣国府,不料到得都虞司,郎中胡德彪便寻了过来:“复生,一早儿王爷就打发了小吏来传话儿,说复生如是来了,赶紧去一趟内府衙门。”
李惟俭放下茶盏纳罕道:“王爷这会子得空了?”
“想是忙过了,快去快去,莫要让王爷等急了。”
李惟俭当即起身,不片刻便坐车到了内府衙门。递了牌子略略等了须臾,旋即被梁郎中带入内中。
多日不见,忠勇王看起来极为疲乏。
李惟俭见过礼,便被忠勇王安置着落座。
忠勇王说道:“这几日实在无暇,倒是倏忽了复生。如今挂职都虞司,复生可还顺遂?”
李惟俭连忙拱手道:“回王爷,上官待下官极好,同僚又和睦,多谢王爷将下官安置在都虞司。”
忠勇王颔首,说道:“你在都虞司不过是挂职,待武备院有了缺,本王自会调过去。回头本王手书一封,调拨你去武备院帮衬着。”
虽只是冬月,战事还要等到明年,可武备院这部战争机器已然全力开动。数千工匠没日没夜地打造兵甲器械,尤其是新式火铳、火炮,政和帝此前可是定死了的,开战之初,那新式火铳装备一万支,火炮百门!
这意味着武备院起码要造一万三、四千支新式铳管,还要在六月前交付其中一万支。兵甲器械可是消耗品,莫说是熟铁管的火铳,便是刀枪甲胄,一场战事下来也会损耗不少。
也是因此,全力转作军工的武备院,这才无暇去造蒸汽机,哪怕明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可谁也不愿去冒这个险。
李惟俭拱手应承下来,忍不住道:“王爷,若依着下官,不若先造蒸汽机……”
忠勇王蹙眉摆摆手:“先打造兵甲,那蒸汽机待过后再说吧。我大顺劳师远征,攻取青海倒是容易,难的是准噶尔贼子避而不战,硬生生将大军拖在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