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地广人稀,若发大军,则钱粮不济。圣人与阁老多次商议,都说此番当以精兵为主,以歼敌为要。
复生那机械看着是好,可当此之际,若出了差池,便是本王也担不起。”
李惟俭躬身领命,心下却不以为然。
就听忠勇王又道:“复生巧思,能造得蒸汽机,料想军械也造得?”
李惟俭抬眼,对上忠勇王殷切的眼神,纳罕道:“王爷的意思是?”
忠勇王语重心长道:“我大顺,向来以军功为要啊。若复生造些克敌利器,本王谋划一番,说不得会算作军功。”
还有这等好事儿?李惟俭不由得心动不已,想着硫酸是怎么造的来着?好像是铅室法?
忠勇王见其沉吟,眨眨眼道:“复生果然有主意?”
李惟俭拱手,话不敢说满,道:“禀王爷,下官倒是有些思路,只是尚需造出来看得不得用。”
忠勇王大喜:“好好好,复生尽管去造,内府一切人力物力,单凭复生使唤……额,只有一样,不能耽搁了武备院造军械。”
“是,下官省的了。”
又略略盘桓,李惟俭自内府出来,径直去了内府库房。有了忠勇王之命,小吏不敢怠慢,李惟俭要的物什尽数找出来不说,还自备一辆马车,先行往其宅第送了过去。
眼看临近午时,李惟俭这才驱车前往荣国府,只余下几个小吏纳罕不已。
一个道:“这硝石、硫磺我知道用处,一准儿是造火药啊,可这霜糖有什么用?”
另一个道:“我瞧着,八成是李爵爷馋嘴了。”
先前的叱道:“少胡说八道,李爵爷家财颇丰,用得着占这点儿便宜?”
另一个两手一摊:“那我就不知了,总不至于也用来造火药吧?”
先前的就道:“方才还仔细问了如何造霜糖,真是古怪,也不知李爵爷如何想的。”
李惟俭如何想的?硝石、硫磺、白糖,配比合适,就是烈性炸药!换个配比,那就是优质的发射药。
硫酸一时半会是别想造出来,就算有条件李惟俭也不敢自己去捣鼓。没了硫酸,工业炸药之类的暂时不用想,可这其中有个捷径白糖。
只要配比合适,用白糖就能弄出堪比tnt的炸药来。
于是方才李惟俭仔细过问了如今白糖……也就是霜糖造法、产量,听过了顿时心凉半截。
如今大顺用的还是封泥法。说白了就是多轮颜色吸附,且制备时间极长。至于天工开物上记载的黄泥淋糖法……这法子还不如封泥法呢。
李惟俭不由得感叹,没有工业化,就没法子工业化制白糖。如何工业化制白糖?碳吸附加上离心机。思忖起来,这又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霜糖价格昂贵,用来造炸药,莫说是此时的大顺,只怕整个西夷加起来也用不起。要工业化造白糖,只能上蒸汽机,可偏偏大顺腾不出人力物力来造。
李惟俭不由得暗自思量,莫非真要等着自己的厂子办起来才能解决此事不成?
罢了,如今所有的关隘,都是一个水到渠成的问题。只靠他自己强行推广蒸汽机,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推广出个工业化来,总要合了地主老财们的利益,方才好推广开来。
思忖间车马到得荣国府,李惟俭命丁家兄弟抱着轮胎随行,丁如松手中还拎着粗糙的打气筒。
门子余六眨眨眼,赶忙迎上来:“爵爷,您这是”
“林妹妹不日远行,想着林妹妹年岁还小,不耐颠簸,因是我干脆送来几套轮胎。”
“轮胎?”
李惟俭懒得与余六交涉,径直道:“去寻了琏二哥来,就说我有事儿寻他。”
余六应了,当下不敢怠慢,紧忙打发人去寻贾琏。
这日贾琏不曾外出,只过得一盏茶光景便自内仪门行了出来。到门前找寻一圈儿,方才在马厩旁瞧见李惟俭。
贾琏赶忙上前道:“俭兄弟,你这是?”
“琏二哥,这南下的马车可曾定下了?”
“定下了,就是那几辆。”
此番南下,黛玉身边儿两个丫鬟一个奶嬷嬷,贾琏也要带几个随行小厮,算算须得四辆马车。
李惟俭只顾着黛玉,哪儿有心思理会旁人?因是问明了黛玉所乘,立马吩咐丁家兄弟忙活起来。
马车架起来,连轮子带车轴尽数拆下。丁家兄弟忙忙活活好半晌,李惟俭看不过眼,干脆亲自上手,这才为马车更换了轮胎。
此番准备了三套轮胎,一套实心的,两套充气的,这年头都是黄土铺道,料想轮换着用,总能坚持到金陵吧?
待更换过了,丁家兄弟又压着打气筒为轮胎充气。贾琏瞧着分外纳罕,不禁说道:“俭兄弟,你这……太过尽心了。”
李惟俭只道:“林盐司于我有恩情,此举不过是报还一二罢了。得了,琏二哥试试,看合不合用?”
“好。”
待充气完毕,贾琏坐上马车,命车夫拉着其绕荣国府兜转了一圈儿。这宁荣街连私巷里铺的都是青石板,坑坑洼洼虽然也有,却不比外间道路。加之贾琏座下便是软塌,因是转了一圈儿下来,也没觉着有何区别。
倒是那车夫兴奋道:“这轮胎是好物件儿啊,走起来颇为省力。”
贾琏听车夫这般说,下得车来违心的好一番夸赞,又邀着李惟俭入内。李惟俭笑道:“过几日吧。这轮胎先给了林妹妹,老太太那儿还不曾孝敬呢。如今登门,定会被老太太数落。等过几日我再造几套送来,才敢去见老太太啊。”
贾琏哈哈大笑,连说李惟俭诙谐,却没说李惟俭说错话……贾母上了年岁,倒果然有些老小孩的意思。当即将其送出府邸自是不提。
过得半晌,贾琏笑着将此事说与王熙凤,王熙凤转头儿又转述给了黛玉。哀伤、担忧了两日,黛玉颇有些食不下咽。
听闻李惟俭为其所作所为,顿时心下熨帖。一应人等只是温言抚慰,可这等隔着千里的事儿,抚慰的话语又有何用?
俭四哥就不这般,虽也说了些劝慰的话,可转头便为自己忙碌了起来。虽不知那轮胎是何物,到底有何用处,可想着他这般都是为了自己,还亲自上了手,黛玉心下不由得动容。
俭四哥,果然是念着她的。
转眼就到了冬月初三,这日黛玉与贾琏启程南下,阖府的女主子,除去畏冷不能劳动的贾母,余下的尽数都来相送。
三春、宝钗具在,李纨也告了一日假。这个说一嘴,那个交代一句,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宝玉缩在人群里,看着黛玉发痴,有心挽留,却知只是徒劳,便只剩下了唉声叹气。
邢夫人潦草交代两句,换做王夫人交代了,眼看时辰差不多,天上飘起了雪花来,王夫人就道:“罢了,多的话等过后再说,还是赶紧启程吧。如今下了雪,须得尽快赶路,可不好错过了宿头。”
黛玉应下,哀伤着往外走。众人将其送至仪门,目送其出的仪门,上了那特制的马车。
贾琏又与贾政、贾赦言语一阵,随即钻进马车里,车夫吆喝着,四辆马车自角门行将出来。
黛玉略略抽泣,挑开窗帘观量外间。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今儿怎地不见俭四哥?
转念又想,俭四哥做的已然够多了,今儿又不是休沐日,料想应是衙门里走不开吧?
可惜这两日忙忙碌碌的,一直不得空与俭四哥多说几句。看了眼掩在风雪中的荣国府,黛玉暗忖,也不知来日还能不能回得此间。
紫鹃在一旁劝道:“姑娘,外间天寒,可不好受了凉。”
黛玉应了声,放下帘栊来。车厢里生了火盆,紫鹃拉了下黛玉的手,赶忙又递过来一个手炉来。
黛玉握住手中,顿时暖和了不少。见那手炉不曾见过,就问:“这是谁送来的?”
紫鹃道:“还能是谁?肯定是宝二爷啊。”
黛玉略略颔首,二人相处三、四年,便是冲着兄妹之情,此举也是应有之意。
一旁的雪雁乜斜了紫鹃一眼,忽而对黛玉的奶嬷嬷说道:“王嬷嬷,这马车感觉比以往少了些颠簸?”
王嬷嬷笑道:“可说是呢,我还道是因着软垫,可如今都出了城,还不见如何颠簸,可见是俭四爷之功。”
雪雁就道:“只是可惜如今俭四爷当了官儿,等闲脱不开身。若不然,今儿一准儿来送姑娘。”
黛玉心里明镜也似,闻言便道:“说这些做什么?俭四哥忙,我自是知晓的。”
过得好半晌,雪雁忽而听得外间响动。掀开帘子观量一眼,顿时喜道:“姑娘,俭四爷骑马追了上来。”
黛玉心下欢喜,面上却只略略颔首。
此事车马已然出城,一行三匹骏马飞驰而至,李惟俭兜马与贾琏说过几句,送上家书一封,请其帮着送到金陵李家。旋即拨转马首,朝着黛玉的车架行来。
“林妹妹。”
他叫了一句,黛玉便挑开帘栊自车中出来了。
李惟俭赶忙道:“妹妹仔细身子骨。”
黛玉摇头:“无妨的。”
李惟俭本有千言万语,这会子却不知如何开口。定定看了黛玉须臾,笑道:“临别也不知说些什么,妹妹这一去,真真儿是‘任他明月下西楼’。”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不是告白,胜似告白。
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盯着李惟俭,半晌才回了一声‘嗯’。
第185章 恶邻
斯人远去,李惟俭略略感念,随即再无暇想那有的没的,转瞬便忙得不可开交。
每日一早先去都虞司点卯,顶头上司郎中胡德彪可是说了,那改过的谋划递将上去,忠勇王很是赞同,大手一挥批下了四千两银钱。这还只是头一期的整训费用,若效果显著,说不得往后还有。
都虞司上下顿时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干一场。因是胡德彪发了话,作为始作俑者,李惟俭无论如何都得每日点卯,若都虞司实在无事,那便随李惟俭去哪儿。若都虞司有事儿,那就对不起武备院了,谁让李惟俭如今挂职都虞司?
李惟俭本就想夹带私货,因是面上为难一阵,便顺理成章应承了下来。
场地、老师、科目,逐个过问下来,这首批整训的军镇也定了下来:勇毅镇。
此镇可是随着忠勇王与准噶尔见过阵仗的老底子,镇中骄兵悍将无算,整天嗷嗷叫着再赴青海,与准噶尔一决雌雄。
连忠勇王都觉着头疼,干脆便将此镇官兵打发给了都虞司,刚好搓一搓其锐气,免得其尾巴翘上了天。
这头晌在都虞司与同僚商议整训日程,匆匆用过午饭,下晌就得去武备院。实则如今武备院用的还是畜力、人力机床,李惟俭去了也帮不上手。倒是因着他在,那拖延了好些时日的蒸汽机,总算是给严二公子造了出来。
二公子乐颠颠来了一趟武备院,又拉着李惟俭问询,说有不少同好打算入手,问李惟俭能不能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如今李惟俭自己都没那个方便。那扩大的蒸汽机如今只造了一半,武备院的镗床都用来镗炮膛了,如今他那气缸还没着落了,哪儿还有光景搭理什么同好?
将这事儿推到自己办的厂子,李惟俭在武备院上下兜转几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如今用的轴承可不是滚珠的,内中是一个个的小圆柱,想也知道,这般摩擦,肯定是不如滚珠。李惟俭思忖几日,动手设计了个球磨机。
这球磨机物件儿不大,用材不多,李惟俭又是一身大红官袍,因是几个匠人抽空便做了出来。
造出之后,李惟俭立刻用皮带连在自己那台小蒸汽机上,只两个时辰就磨制了一套滚珠出来。
陈主事闻听此事,赶忙过来观量。啧啧称奇一番,只道将此事上报,留待上峰裁决。
李惟俭早知便会如此,不论什么年头,官僚系统追求的都是稳定,排斥一切革新。所以陈宏谋推行变法,首先要整顿吏治,不换上合用的官僚,老大帝国根本就别想变法革新;所以李惟俭干脆另起炉灶,拉上了晋商、徽商与内府,办了蒸汽机厂子。
因是李惟俭也不以为意,见武备院这头儿实在插不上手,干脆每日去到内府搬运案牍,自己悄然来了个私人版的大顺工业摸底。他也不指望能摸出个光威、巨力来,能摸出几个实学可造之材他就知足了。
待过得申时,李惟俭回返自家宅第,腾空了侧花园背面儿的仆役房用作实验室,门前架起大锅来,试着不同配比的霜糖、硝石与硫磺。试验了一些时日,倒是略有所得,如今正找寻匠人打造铁制圆筒。
卡桑都能手搓火箭,李惟俭自觉说不定自己也能造出来。
却说这日已然是冬月二十,李惟俭方才回返宅第,便隐隐听得自西面儿传来阵阵呼喝声。
他心下不喜,蹙眉道:“那头儿是宴饮呢?”
吴海平就道:“一早儿这车马就络绎不绝,我瞧着宁国府的贾蓉、贾蔷都来了,还来了戏班子。”
李惟俭略略颔首,进得仪门。到正院儿便被傅秋芳迎了上来,二人相携进得正房里。
褪下外氅,傅秋芳又将府中大事小情说了个遍。
茜雪与吴海平成了婚,宅第中的仆役房都是成排的,实在不方便。傅秋芳就做主准许二人外出别居,吴海平正要去找房子先赁下呢。
李惟俭思量道:“海平跟着我鞍前马后的不易,回头儿看看周遭有没有合适的,有就买下来送他们住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