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姐思来想去,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既已是冤家,何不做个欢喜冤家?如此,方才说动薛姨妈,命薛蟠与李惟俭比邻而居,又蓄意制造些无伤大雅的龃龉,如此才方便宝钗来日与俭四哥来往。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俭四哥不知试了什么窜天猴,竟将哥哥生生吓破了胆。如此一来,这谋划自然就落了空。
宝钗与薛姨妈也不好离了荣国府去那新宅,若李惟俭那头儿没起色,反倒丢了宝玉这头儿,到时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宝姐姐心下哀叹,莫非自己与俭四哥果然再无缘分?
薛姨妈观量神色道:“我的儿,我看你不如收收心思。如今黛玉回了扬州,不若趁此多多与宝玉来往。”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宝钗咬着下唇颔首:“省的了,妈妈。”
薛姨妈老生常谈,叹息道:“错非咱们家这般状况,也不至于如此逼迫你。我的儿,只是苦了了。”
宝钗悠悠道:“宝兄弟也是极好的……若是能上进些就更好了。”
薛姨妈只道:“他如今年岁还小,你往后时常劝谏着,说不得来日就转了性儿呢。”
“妈妈说的是。”宝钗分外心累,起身道:“妈妈,我有些疲乏,先去歇息了。”
“去吧。”
薛姨妈看着宝钗离去,心下哪里不知,女儿心中,到底是那姓李的分量重一些。
至于那新宅,可是溢价了不少银钱方才入得手,可不好就此发卖了。空置着也不妥当,薛姨妈便寻思着,不若回头儿赁将出去。多少也是一笔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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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风凛冽。
马车停在宅第前,李惟俭跳下马车,搓着手一甩大氅往内中行去。偏在此时,一顶软轿自巷子里行来,略略挑开的轿帘露出半张脸来,瞥见李惟俭,面上满是狐疑之色。
软轿停在李家西面儿的二进院子前,落轿后行出来个半老徐娘来,给付了银钱,匆匆进了宅院里。
进得正房里,便见一对儿并蒂莲也似的姑娘家并排坐着,正在耍顽。两个姑娘叫了一声,那女子任凭丫鬟褪下外氅,抱怨道:“数九寒冬,真真儿是冷死个人。”
尤三姐就道:“娘,咱家那宅子可曾赁出去了?”
尤老娘呸了一声骂道:“又不知哪儿来的穷酸,上来就划价,这是京师,天子脚下,可不是云贵,哪儿又上来就砍一半儿的?我与那穷酸懒得计较,干脆就先回来了。”
二姐不禁忧心道:“娘,若不赶快赁出去,这年关可是难过。”
三姐也附和道:“是啊,我与二姐还不曾做新衣裳呢。”
尤老娘蹙眉叹息道:“再看吧,不行再去寻你大姐,总会有个缓。”
三姐嗤笑道:“上回连吃带拿的,大姐面色已是不对了。”
尤老娘硬气道:“哪又如何?当初错非我贴补了嫁妆,你大姐能嫁进宁国府?你们那便宜老爹不过是六品京官儿,待得还是清水衙门,一年到头才能拿回几两银钱?之前那些年还不是全靠着我那陪嫁?
将我那陪嫁掏空了,你大姐再没良心,如今也不能不管我。”(注一)
丫鬟端了热茶来,尤老娘端坐炕桌旁,细细思量方才所见,半晌后说道:“说来,方才我好似瞧见一人。”
“谁啊?”三姐问。
“李财神。”
三姐面上还不曾变化,二姐却顿时抬起头来,道:“李财神?娘在何处瞧见的?”
尤老娘乐道:“错不了,就是李财神。要说还得听娘的,咱们啊,这一回搬过来算是搬对了!”
尤老娘见得多了,见惯了男人前头甜言蜜语,后头弃之如敝履。因是她既不信情,也不信空口许诺,只信那实实在在、看得着的好处。
先夫的女儿尤氏嫁了宁国府做续弦,尤老娘自觉占了大便宜,因是便谋算着让二姐、三姐也嫁进去,不拘是做妾还是续弦,总之挨着贵人,自家方才有富贵。
她家本在外城,不过一进小门小户,尤老娘与人寻常往来,难免让人小觑了。因是便起了换宅子的心思,可她银钱又不凑手,思来想去,干脆租了内城大宅,赁除去外城小宅,如此每岁只需填补几十两银钱便足矣。
奈何外城的宅子一时半会赁不出去,尤老娘先前还有些发愁,如今见李财神便在隔壁,顿时心满意足。
那可是李财神,家资何止百万?更不用说前一回可是封了二等男的爵位。加之年岁还小,自家两个女儿如花似玉,便是做不得正室,做个偏房……哪怕是外室,这往后还能短了银钱花用?
因是尤老娘喜滋滋道:“这机会不就来了?你们姊妹用心些,若果然与李财神结缘,那这辈子可就妥了!”
二姐面上若有所思,三姐却不屑道:“娘打得好算盘,奈何人家李财神瞧不上咱们姐妹。上回在会芳园里,咱们姐妹好意攀谈,那李财神避之如蛇蝎,略略丢下两句话就走了。”
尤老娘呵斥道:“你这般性儿,男儿也似,人家欢喜得起来才怪。”顿了顿,看向二姐道:“二姐就不同了,往那儿一坐瞧着就娴静,回头儿娘再传你些手段,保准儿迷得那李财神神魂颠倒。”
二姐面上羞红,不依道:“娘说什么呢。”
尤老娘不以为然道:“羞什么?转过年就要及笄,错非我实在瞧不上张家,说不得二姐到时就要嫁过去了呢。”
尤二姐随着尤老娘去过几回宁国府,见识了宁国府的富贵,哪里还甘愿去嫁给个庄头的儿子?更不用说如今张家摊上了官司,早已落败,两家更是十来年不曾往来。
二姐就道:“说这个做什么?”
三姐忽而说道:“二姐,如今既成了邻居,两家少不得走动。过几日就是娘的生儿,左右都要大办,不若趁机请一请李财神。”
二姐纳罕道:“他哪里肯来?”
“来不来的,你又不曾请过,你怎知人家不来?”
二姐嗫嚅着不言语,三姐便又道:“方才拾掇刚好寻见了那纸鸢,这会子正是西北风,咱们放了纸鸢、断了线,掉在李财神家,这不就有了由子?”
尤老娘在一旁赞道:“这法子巧。”
尤二姐心动不已,三姐见此,当即扯了其出了门儿。
却说李惟俭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整训的章程列了出来,还请了神武将军冯唐作讲,有其威名在,算是能压得住那帮骄兵悍将;除此之外,每日大多数光景李惟俭都用来测试东风火箭。
好在这几日寻了几个实学落地士子来,帮着记录测试所得数据,李惟俭这才闲暇了下来。
进得内宅褪下外衣,晴雯一遍叠着衣裳一边道:“四爷,薛家那宅子又住进来一户新人家。”
李惟俭乐道:“看来薛文龙是被咱们给吓跑了啊。”
晴雯嗔道:“还说呢,火药库炸了也就那般光景吧?我若是他,只怕比他跑得还快呢。”
不论如何,这回算是省心了。正在此时,有丫鬟来报:“晴雯姑娘,外间来了两个姑娘,说是西面儿的邻居,不小心将纸鸢掉在花园里了。”
能请柳湘莲扮小生,还被称为尤老安人,由此可见尤老爹是六品官。二人结合,是典型的富有俏寡妇配穷官,由此延伸出尤老娘为何总去宁国府占便宜。
第二更稍晚,大概要晚上了
第188章 改稻为桑
晴雯蹙眉纳罕道:“十冬腊月的,这般天气还放纸鸢?”
李惟俭问过丫鬟那二人形貌,随即心中有了数,说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姨娘与红玉还不曾回来?”
晴雯道:“下晌出的门儿,说是今儿要盘账,说不得晚饭口才能回返。”
李惟俭便道:“那就让茜雪陪着你去将那二人打发了。”
晴雯应下,当即迈步而出。李惟俭也不曾落座,干脆站在窗边,双手搭在暖气上暖手。过得好半晌,晴雯这才回返,说道:“那俩姑娘我见过,就是那日会芳园里撞见的。”
晴雯面上带着不喜,又狐疑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眨眨眼,说道:“你也知我不喜那等女子。”
晴雯白了其一眼:“四爷这话说的……您那身上的香气可还不曾散去呢。”
李惟俭赔笑道:“不就那么一个吗?你看我何时又招惹过旁的了?”
晴雯瘪嘴行过来,为李惟俭平整着衣裳,道:“这却不好说了。那两个姑娘瞧着与姨娘相差仿佛,可谓人间尤物,保不齐四爷后头不动心。”
李惟俭乐了:“不错,都会用成语了。”
“四爷!”
“好好好,不说这个。她们再来,们去打发,总之与我无关就是了。”
晴雯这才心下熨帖。至于李惟俭与司棋的事儿……左右都这般了,管也管不得,那边如此吧。只是那司棋若想要做姨娘,晴雯一准儿头一个反对。
晴雯为李惟俭捧了热茶来,陪在一旁说道:“那二姐、三姐见了我,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后头,那三姐就扯着我说闲篇。说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往后要多来往。她那心思明摆着呢,谁不知道?”
“然后呢?”
“然后还说,过几日是其母亲生儿,请了戏班子来,还叫四爷得空儿也过去热闹热闹。说算来算去,都是拐着弯儿的亲戚。”
李惟俭就笑道:“我可高攀不起,往后你不耐烦这等事儿,还是让姨娘与红玉去打发了吧。”
临近入夜,红玉与傅秋芳乘着马车回返。如今那厂子厂房大抵都有了,还建起了倒座房、后罩房供匠人们住宿。如今正用失蜡法铸造、打磨各类机械的零件儿,这铁锭、焦炭每日都要几百斤,银钱更是流水一般的花用出去。
傅秋芳今日盘账,看着只出不进的账目,不由得忧心不已。因是下了心思,揪着几处账目错漏,逼着两个管事儿连连赔罪这才罢休。
傅秋芳进得内中,褪去外氅,与李惟俭说过此事,转而又说起了旁的来。
“老爷,如今已是腊月,年关将近,这年节采买总要提前布置了。还有亲朋故旧,总要礼尚往来,老爷总要拿个章程才是。”
李惟俭就道:“往来的不过那么几家,荣国府一份儿,老师一份儿,王爷一份儿,是了……忠靖侯府也送去一份儿。”
傅秋芳略略思忖,说道:“方才回来,我见有辽东来的排车,运了不少獐子、鹿,咱们家不妨采买一些,留待年节送礼。再有就是南货绸缎、布匹,总要预备一些。”
李惟俭笑着道:“这些你与红玉、茜雪商议就是,她们二人出身荣国府,见惯了迎来送往,知道内中分寸。”
傅秋芳稍稍松了口气,道:“妾身战战兢兢……老爷也知,妾身小门小户出身,实在不知年节走礼该送何物。亏得茜雪与红玉帮衬着,不然真真儿是不知从何着手了。”
李惟俭扯过其手,将其带入怀中,安抚道:“这些东西经历过就懂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都知道的,你也不用如此小心。”
“怎能不小心?外人笑话我是小,若笑话了老爷,可真真儿是我的罪过了。”
“哈哈,你道合了礼数人家就不说我是暴发户了?”
傅秋芳就道:“咱们做的周全了,总免了被人挑了不是说嘴。”
李惟俭便不再多言,只把玩着涂了蔻丹的手儿。过得须臾,李惟俭将方才的事儿说了,傅秋芳就问:“老爷是怎么个章程?”
“你出面儿婉拒了就好,尤家算不得良善人家,此番蓄意结交,怕是惦记着撬墙角呢。”
傅秋芳面上狐疑,李惟俭笑着指了指自己,傅秋芳顿时哑然。
是了,面前人如今可是打着灯笼还没处寻的金龟婿。家资百万不说,如今还封了爵。莫说是外人了,便是她这个枕边人午夜梦回也有些难以置信。
因是便道:“老爷既看不上那对儿姊妹,那妾身回头婉拒了就是。”
李惟俭愈发喜爱怀中的女子,因是双手便不规矩起来。傅秋芳起初还任凭其施为,待其得寸进尺,这才抓住一双怪手道:“老爷,不为旁的,总要……爱惜些身子骨……不若隔两日再说?”
李惟俭顿时讪讪收手。今儿与司棋折腾了半日,那妖精果然难以降服,如今李惟俭是空有贼心而无余勇。
转过天来,李惟俭照例去到衙门点卯。捱到下晌未时,自衙门离开。想着几日不曾看望老师,便吩咐丁家兄弟调转方向,直奔严府而去。
可巧,他方才到地方,老师严希尧便放衙归来。二人进到书房里,自有婢女上了热茶,严希尧便道:“复生近来可曾看了报纸?”
“老师说的可是火耗归公?”
临近岁尾,首辅陈宏谋执掌朝局半载,如今终于有所动作。
见严希尧颔首,李惟俭顺势问道:“老师如何看火耗归公一事?”
严希尧笑吟吟道:“太宗曾这般说过前明,官无世袭,然吏有封建。州县之中,吏目父死子替,或得了顶身银转让旁人,长此以往,吏目与豪绅勾结,县令不过徒有其表,说了算的乃是地方豪绅。
我朝虽历次打击地方豪绅,却效用不大。朝廷收一分银钱,派到下头,那些吏目就敢收取十两银子。
皇权不下乡,虽说省了抛费,可却苦了百姓。陈首辅提议火耗归公一事,不过是暂缓之策。我隐隐听闻,陈宏谋另有谋算。”
李惟俭自是听出老师言外之意,什么谋算?自然是皇权下乡。这等于是与士绅、宗族争权,天下士绅能放过陈宏谋就怪了!
李惟俭不由得赞道:“陈首辅好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