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薛蟠方才出了家门,骑着马正要还地方,忽听得‘轰’的一声炸响。胯下枣红马唏律律扬起前蹄,生生将毫无准备的薛蟠掀翻在地。
薛蟠捂着屁股,循声扭头就见李家侧花园里腾起一朵蘑菇云来。薛蟠顿时骇得后脊全是冷汗!
那窜天猴最后可是要炸的,先前那些个或许出了差错,如今才真真儿炸了一回……那窜天猴是不小,可这炸起来实在夸张,瞧样子只怕他躲进屋里,连人带房子都能给炸平了!
李惟俭真狠啊,这要是给他来上一下,哪里还有命在?
薛蟠慌忙爬起来,顾不得再去寻李惟俭的麻烦,也懒得安抚惊马了,撒丫子就跑:“快走快走,迟了那姓李的定要用窜天猴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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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花园里。
李惟俭自围墙后探出脑袋来,朝着前头观量,却满是烟尘,什么都瞧不见。
“快过去瞧瞧,人有没有事儿!”
丁家兄弟奔将出来,方才跑两步就听脚下有人喊:“踩我手啦!”
兄弟二人赶忙驻足,弯腰才瞧见地上趴着一人。吴海宁实在凄惨,背后的袄子被泥土、碎石打得破破烂烂不说,身上还埋了一层土。
丁家兄弟赶忙将人拉起来,细细检查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老爷,吴兄弟没事儿,就是破了皮。”
李惟俭行过来呵斥道:“早让你快跑,慢慢悠悠的作死呢!”
吴海宁哭道:“不是窜天猴吗?我也没想着会炸啊!”
李惟俭懒得与其计较,待烟尘散得差不多了,行到原地,便见多了个半尺深,二尺见方的坑来。
黑火药可没这般威力,瞧这意思,顶得上TNT了吧?
李惟俭正摸着下巴思忖着,转头儿傅秋芳领着几个丫鬟,连吴海平带吴钟、茜雪,李家众人一股脑的寻到了园子里。
傅秋芳唬着脸儿行到近前,眼见李惟俭无恙,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厉声道:“老爷,怎地就炸了?”
晴雯蹙眉也道:“四爷,这般物什,怎地放在家中摆弄?”
红玉、香菱也过来帮腔,唯独莹蹲踞下来看着那深坑咋舌不已。
李惟俭好一番道恼,直言往后再也不在家中摆弄,这才安抚了众女。
此时吴海平去而复返,面色古怪道:“老爷,莫说是姨娘与姑娘们,只怕那姓薛的也是怕了,方才牵了马狼狈奔逃而走,瞧那意思大抵是不敢回来了。”
李惟俭挠头道:“好吧,好歹还算有点意外之喜。”
过不多时,顺天府衙役来叫门问询,李惟俭打发吴海平推说是内府造物出了差池,好歹算是遮掩过去了;又过半晌,连巡城御使都来递了帖子。
这新任的巡城御史可不是詹崇了,李惟俭不敢开罪,紧忙请人家入内,奉茶解释了一番。
结果那厮丝毫不顾情面,拱手道:“李爵爷,方才那一遭不论何故,定会惊扰皇城。本官来日定会上本弹劾,还请李爵爷早做打算。告辞!”
李惟俭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本官明日就归家待参,留待上书自辩。”
那巡城御史略略颔首,起身匆匆而去。
回得后宅,傅秋芳又是好一番担忧,李惟俭却不以为然道:“这外间的事儿你不懂,有时候被弹劾了,反倒是好事儿。”
傅秋芳心中纳罕,但既然李惟俭如此说,那她就不好再多言了。
转过天来,巡城御史果然上书弹劾。此事不大不小,那动静儿自然也传到了皇城。问过监察御史,政和帝便定下了罚俸三月的处罚。
方才下朝,忠勇王便急匆匆跑到了李惟俭家中。
得知忠勇王到访,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迎将出来。见面方才施礼,忠勇王就不耐烦道:“李复生,你造了什么物件儿闹出这般大动静来?”
迎着忠勇王希冀的目光,李惟俭故作委屈道:“王爷还说呢……上回王爷说军器造好了算军功,下官日思夜想,昨日在园中略作尝试,谁料威力太过巨大……”
“少嗦!”
“哎,简短截说就是,下官造了新炸药,威力巨大;还开发了配用的武器,粗略估算,起码能打出去一千步开外。”
忠勇王眼睛瞪大:“果真?快带本王瞧瞧去!”
“王爷请。”
李惟俭引着忠勇王一行人等进了侧花园,自北面儿腾空的仆役房里搬出了两枚火箭。
忠勇王接过来感觉份量不小,前面是锥头,后头还铆了四个尾翼。观量半晌,纳罕道:“就是这玩意?”
“正是。下官上回听王爷提起,远征西域最难的在于补给不便,只怕无法携带太多火炮。下官就想着,何不将炮弹与大炮合在一处,如此岂非便捷?想起窜天猴来,下官就试着造个大号窜天猴……”
忠勇王急不可耐道:“莫说了莫说了,快放一根儿让本王瞧瞧。”
李惟俭拱手道:“禀王爷,这内中只有发射药,下官不敢在前头装炸药。”
是了,此处可是内城,距离皇城不远。这要是掉皇城里炸了,有忠勇王担着也保不住李惟俭。
忠勇王赶忙道:“带上东西,咱们出城一试!”
当下不再赘言,李惟俭将存余的几根火箭尽数带了,还带了一袋子新配出来的硝糖炸药,驾着车随着忠勇王就出了城。
寻了一处偏僻所在,李惟俭又观量了风向,用几个木架子做支撑,前头有以引线连了战斗部,如此准备停当,战战兢兢的吴海宁点了就跑。
忠勇王与李惟俭躲在一里开外,忠勇王手中拿着个单通望远镜仔细观量着。引线燃尽,就听‘咻’的一声,那火箭腾空而起!
拖着白烟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朝着三、四里开外就砸了过去。又须臾,火箭落地,忠勇王收了望远镜颔首道:“远是远了,只是这威力能砸死人?本王怎么觉着”
话说一半儿,远处忽而腾起冲天火光与烟柱,忠勇王止住话头,须臾才听得‘轰’的一声炸响传来。
大顺一早儿就有开花弹,跟李惟俭这火箭如出一辙,同样是延迟爆炸。威力可怜不说,发射的时候火药还要减半,不然就得炸膛。更不用说那低得可怜的激发率,实在得不偿失,因是大顺如今只在极少数时候才动用开花弹。
眼见忠勇王半晌没动静,李惟俭赶忙凑过去道:“王爷?”
“嗯,再点一枚瞧瞧。”
方才放的那枚是大号的,李惟俭又吩咐下去,吴海平许是怕被炸死,这回点了一枚小号的。
许是这根引线留的短了,飞出去二里开外,眼看就要坠地,这火箭竟凌空爆炸开来。
忠勇王合掌赞道:“临战之际,百十发打将过去,料那准噶尔贼子定会乱了分寸,本王派出马队趁势掩杀,定会尽去全功!”
周遭一片附和之声,唯独梁郎中忧心道:“李爵爷,此物……只怕抛费硝石不少吧?”
“不少,非但要硝石,还要霜糖。”
李惟俭原原本本说了,顿时惹得忠勇王皱眉不已。此物威力虽大,可靡费也大,一发‘窜天猴’抵得上打半个时辰炮子了!
且瞧着方才飘飘忽忽,只怕这东西也没法子打得太准。
忠勇王摸着下巴道:“看来此物只能当做奇兵啊……复生,未知此物可起了名字?”
李惟俭忽而正色道:“东风。”
“东风?”忠勇王乐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哈哈,好名字!”
第187章 新邻
忠勇王负手而行,道:“这东风好是好,就是抛费太过了。”
硝石、硫磺也就罢了,这两样乃是大顺管制物资,各大城都设有硝官、硝吏,便溺须得去茅厕,敢当街便溺少不得就是一通板子。那硫磺自可从日本采买,因是这两样倒是不缺。
真正贵的是霜糖。
两广此时霜糖三两一担,运到京师就要四两。再加上铁质外壳,这一根东风少说也要小十两银钱,可比炮子浪费多了。
李惟俭凑将过来道:“王爷,下官翻阅古籍,已觅得榨糖良方,待下官那厂子投产,下官请南下一番,为内府创办糖务,多的不敢说,十年后岁入千万两还是有的。”
“多少?”
“千万两。”
忠勇王仔细观量,见李惟俭不似作伪,纳罕道:“复生这是胸有成竹啊。”
李惟俭笑着拱手,没言语。工业化初期,世界大宗商品前几样是什么?一个是纺织品,一个是香料,再有就是糖。
忘了从哪儿瞧的了,李惟俭隐约记得清末时每年进口白糖抛费就要三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且如今苏杭用的还是水力、畜力纺织机,此番南下正好顺道将那些士绅拉上车。
再有则是,如今大顺版图内,最合适的煤铁复合体不外乎两处。一则关外东北,二则马鞍山。且从经济辐射、运输便捷来考虑,马鞍山无疑要优于关外。
来年南下,李惟俭打算去马鞍山查看一番,若有机会,那定要搞个煤铁复合体出来。
忠勇王心动不已。所谓财帛动人心,有京师水务在先,又有西山煤矿在后,李惟俭打包票说榨糖能搞个年入千万两的营生,忠勇王还真就信了。
因是王爷爽快道:“复生既有此念,那就来年南下吧。”忽见李惟俭笑吟吟欲言又止,忠勇王问道:“复生可有要求?”
李惟俭就道:“王爷,这东风乃是新式火器,怕是天下间再无人比我更懂如何应用此物。下官不求别的,只求来年若是王爷领兵,还请带上下官。”
“你要跟我去青海?为何啊?”
李惟俭嘟囔道:“下官这不是也想着上进上进,升个伯、侯,搏个封妻荫子嘛。”
忠勇王瞥了其一眼,笑着颔首,旋即踱步思量。
李惟俭这般年岁,赚下偌大家业,此生大抵是不用求财了;加之年岁还小,这官职也不可能升的太快,于是便只能转而谋求升爵……这倒是在常理之中。
先前忠勇王与政和帝偶尔提起李惟俭,政和帝便担心李惟俭太早发迹,少年得志,从此没了进取心。如今看来,这李复生还不曾丢了锐气。
转念又想,青海广阔,到时候将其丢在后方,或者留在大帐里听用就是。此番大顺早有准备,至不济也就是个不胜不败之局,无论如何也不会兵溃千里。
因是忠勇王停步颔首道:“且看复生如何作为了。若赶在发兵前再募集几百万银钱,本王做主,一准儿带上复生。”
几百万?对李惟俭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因是李惟俭喜滋滋拱手应下:“多谢王爷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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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嘶……轻些轻些。”
薛蟠趴在炕头,半褪了裤子,荣国府的太医正擦拭着药酒。过得半晌,太医收手,嘱咐道:“薛大爷此番伤筋动骨,可不好再伤了尾椎,不然可就不要医治了。”
“省的了。”
太医颔首,背着药箱离去。过得须臾,薛姨妈与宝钗这才入得内中。
薛姨妈埋怨道:“好生生的,怎会从马上跌下来?”
薛蟠蹙眉后怕道:“妈妈莫说了,亏得儿子走得早,再迟一些,说不得那姓李的就用窜天猴炸将过来,到时候妈妈就是想给儿子收尸都没地方找去。”
“呸呸,少说这些不吉利的!”
薛蟠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曾扯谎?不信去问蓉哥儿、蔷哥儿。我不过与好友宴饮,又不曾搅扰什么,那姓李的就将铁窜天猴射了过来。”
薛蟠激动之下一翻身,顿时扯到尾椎,疼得嘶嘶作响,这才小心翼翼翻了身,比划道:“这般长的铁管子,自天上砸将下来,就差一尺就砸我头上了。”
顿了顿,又道:“我方才跑出来,刚骑上马,李家侧花园里就炸了,妈妈、妹妹是不曾瞧见,数年前金陵火药库炸了也不过这般情形啊。”
薛蟠越说越委屈,道:“都说姓李的是财神,我瞧着他分明就是活阎王。妹妹,此番说什么我也不过去住了。那宅子发卖也好,赁除去也罢,总之我是不管了。”
此时临近入夜,薛蟠说过一些牢骚话,不好再久留,便在仆役搀扶下离府而去。
薛姨妈与宝钗娴坐了,薛姨妈不住地打量自家女儿,却见其面上半点表情也无。宝钗心下哀叹,先前得罪了俭四哥,妈妈、哥哥又瞧不上人家,只她个女儿家舍了颜面去求人家。
如今俭四哥起势,薛家想要重修旧好,又哪有那般容易?若刻意交好,只怕会被人看轻,以为是趋炎附势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