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凑过来笑道:“姑娘可跟我说不着,这话啊,还是留着与俭四爷当面儿说吧。”
黛玉恼了,丢下罗帕道:“好啊,你也来打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紫鹃咯咯笑道:“姑娘就算恼了,这该说的也要说。我是姑娘身边儿的丫鬟,心里自是盼着姑娘好儿。”
这般好似话赶话说将出来,黛玉却是钟灵毓秀般的女子,哪儿还不知紫鹃的心意?因是长出了口气,扯过紫鹃道:“你的心思我自是懂的。雪雁差着年岁,这三、四年在荣国府里,多是为我出头。只是有些事儿……不可强求。”
紫鹃忙道:“姑娘,我一早儿就知道错了。”
黛玉摇头道:“也算不得错儿……宝二哥不落俗流,却碍于年岁,不免有些天真。”黛玉心思落定,抽身远离,自是将宝玉看得愈发清晰。
“自幼得万千宠溺,不免遇难而逃,他心地自是好的,可不免不恶而恶。”顿了顿,黛玉思量道:“许是……宝姑娘那般人物,时时指正,方是宝二哥良配吧。”
紫鹃忍不住说道:“宝姑娘自是好的,只是薛家家世……老太太只怕不太赞成呢。”
黛玉便轻笑道:“赞不赞成的,又与咱们何干?你我名为主仆,我却当你是姐姐的。你能转了心思就好,也免得咱们姊妹渐行渐远。”
紫鹃心下动容,不禁红了眼圈:“姑娘这话说的……既是知晓了姑娘的心思,我又哪里会强自做主、越俎代庖?”
黛玉这些时日为着林如海,三不五时便会哭一场。也就是这些时日,与李惟俭的婚事定下,分散了心思,这才好转了许多。被紫鹃这么一引带,顿时也红了眼圈儿。
主仆二人当下凑在一处,抹了好半晌的泪珠子。好容易紫鹃止住眼泪,又劝住黛玉,这才说道:“下晌烁六爷才走,琏二爷就来了。”
“琏二哥来了?怎地不知会我一声儿?”
紫鹃打趣道:“姑娘待字闺中,哪里还好见外客?”
“你又打趣我!”
黛玉探手咯痒,紫鹃笑着闪身道:“不打趣了,不打趣了。反正是孙姨娘接待的,这会子正在老爷房里。”
“爹爹醒了?”
紫鹃说道:“许是徐大夫这回的汤药对了症,才两副下去,老爷就好转了,方才还用了一碗碧梗米粥呢。”
李惟俭离去后,黛玉与林如海父女二人自是又谈过几回。母亲贾敏遗留的嫁妆分文未动,这部分定下来随着黛玉一并送回荣国府。至于剩下的那些为官所得,林如海打算大部分送去荣国府。
那些田产不值多少银钱,便任凭收回族里了。林如海问黛玉意思,黛玉无不应允。
林如海便打趣道:“玉儿不怕少了嫁妆,来日被李复生看轻?”
俭四哥会看轻自己?那小花园里的虞美人,见证了俭四哥的性情。于俭四哥而言,不过十几万银钱又算得了什么?黛玉暗忖,便是让俭四哥舍了如今的家业来迎娶自己,只怕俭四哥也是欣然的吧?
黛玉虽羞怯着不曾回话,林如海却看出了她心思,因是便道:“即便复生不会看轻,为父也不能让外人看轻了玉儿。为父还有些故友,如今正托付其办理此事。为父死前,总要将玉儿的嫁妆挪腾出来。”
林如海低声告知了底细,却是林如海这些时日正托人偷偷买入京师水务的股子。如今水务股价一两二钱,林如海打算入手五万股留作黛玉嫁妆,剩余的七、八万浮财再任凭贾琏带去荣国府。
贾母虽是黛玉的亲外婆,又极其疼爱黛玉,可不送去银钱,只怕荣国府上下对黛玉会看轻了。这银钱,便当做是养育黛玉几年的费用了。
至于那位烁六爷,名林烁,乃是四房的族亲。此时来家中献殷勤,不问自知,打的是过继承嗣的心思。
林如海想的分明,过继不过说得好听,待他死后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他连最宝贵的财富都给了李惟俭,又哪里会在意身后断了香火?
黛玉早知父亲心思,因是这会子只是担忧父亲的身体,倒不曾想旁的。
此时的正房里,贾琏好一番关切,半晌才转入正题。
“姑父,上次小侄所提之事,不知姑父思量的如何了?”
林如海便道:“你这些时日先去姑苏吧。玉儿娘亲留下的嫁妆,不少田土、铺面都要处置。”
贾琏顿时大喜过望,不迭声的应承道:“是,姑父放心,小侄明日就启程去姑苏。”
林如海又道:“至于婚书……就不用了。”见贾琏纳罕看过来,林如海便道:“我已上了遗章,请圣人下旨赐婚。”
贾琏暗自思量,这是怕荣国府回头儿反悔,干脆请了圣人下旨。细细思忖也是,黛玉本就身子骨弱,又带着十几万家财,若荣国府生出吃绝户的心思来,便是有贾雨村作保又有何用?林如海更不可能自棺材里爬出来问贾家讨说法,还是这般下旨赐婚稳妥。
因是贾琏笑道:“姑父这主意稳妥。”
林如海心下暗暗不屑,却不曾点破女儿早就有了决断。林家众人不可指望,那贾家之人又岂能指望?
十几万家财在身,倘若得知黛玉另有婚约,难保不生出故意养死黛玉,吃下那十几万家财的心思。总算李惟俭如今渐渐成势,往后大抵也能护得住女儿……总之,此事不妨暂且瞒过贾家,待赐婚旨意一下,不拘贾家生出什么心思来,一切都已成定局!
心下思量着,林如海颔首道:“就先如此吧,我如今疲乏的紧,待你处置了铺面、田土再说旁的。”
“如此,姑父歇息着,小侄告退。”
看着贾琏远去,林如海这才收回心思。忽而听得外间吵嚷,跟着孙姨娘阴沉着脸入得内中,林如海便问:“何事吵嚷?”
孙姨娘就道:“老爷,那柳氏不肯走,说要陪着老爷。”
柳氏不过是小秦淮上的清倌人,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林如海将死之际,哪里肯信有人肯与自己同生共死?
因是冷笑道:“你去与她说,若不走,那便将她发卖了!”
“是。”
孙姨娘得了指使,转身快步而出,外间哭闹声顿时消散无形。林如海靠坐床头,看着外间繁花绿柳,心下哀切,自己……真的要死了啊。可惜不曾看见玉儿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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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官船顺江而下,金陵便在近前。
李惟俭伫立船头,心下烦闷不已。十来日光景,李惟俭领着人在马鞍山周遭走了个遍,煤矿倒是找到了,便在仙女峰下,只是极不容易开采。
煤矿藏在山中,须得开山凿石,还要在山中开出一条道路来,方才好运送到铁矿周遭。更烦闷的是,马鞍山铁矿品位低下,一众匠人看过,都说只怕炼不出好铁来。
且那煤矿不大,连供给铁厂都不够,若要造就心目中的煤铁复合体,须得自上游安徽各地运送煤矿。
这马鞍山本就偏僻,如此计算,实在是不划算。除非李惟俭舍得砸下几百、上千万两的银钱,否则别想建起来。
如今开战在即,那水泥务所得银钱,立马就被圣人抽取了大半,哪里舍得这般巨额投入,砸到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
李惟俭不由得感叹,真是经验主义害死人。那西山岛靠的是前世的偶然听闻,这马鞍山在前世如雷贯耳,不想实际操弄竟是千难万难。是了,难怪清末造了个汉阳铁厂,没在马鞍山造铁厂,想来也是因此之故。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两世为人,一路顺风顺水,此番南下三桩事成其二,又何必苛求?
至于那铁务,马鞍山办不了,那就去鞍山。左右辽东这会子在大顺手中,实在不行就先去唐山。
事儿没半成,可上下依旧欢天喜地。盖因李惟俭大手一挥,每人都有赏赐。禁军每人二两银子,匠人同样二两,便是那学徒小工都有一两银子。
左右这银钱都是内府出,慷他人之慨,李惟俭自是极为大方。
船行到得码头,一行人等上了岸,李惟俭心下归心似箭。此时已是五月下,算上路上耽搁的时日,若想赶上西征,他得赶紧回返了。
略略盘算,家中须得再待两日;扬州还得再去一趟,而后自松江府登船北上这会子正是南风,料想十来日便能到津门。如此,到了京师也是六月中下,真真儿是时不我待。
一路无话,匠人们各自散去,一哨禁军大部去得标营安置,只留下二十人随着李惟俭朝莫愁湖畔李家老宅行去。
路上李惟俭打发耿通买了报纸,仔细观量一番,老师那案子还在反复,也不知何时尘埃落定。倒是另外两件事引得李惟俭瞩目。
一则是将军岳钟琪四月里出兵打箭炉,于理塘歼乌斯藏军四千余,擒杀各路乌斯藏首领七人,旬日间平定巴塘,沿途土司、头领无不望风而降。岳钟琪不待后援,领前锋四千兵马继续深入,大有直捣黄龙之势!
厉害啊!李惟俭于清史并不了解,不知此人便是在原本历史上也赫赫有名,这会子只是感叹,果然一代版本一代神,这岳钟琪无怪被忠勇王看重,果然是个能打的。
又有一则消息,圣人下旨准许黑龙江各部赴沈阳市易,另拨付火铳两万杆、火炮二十门,准许各部袭杀罗刹蛮。各部感念圣人恩德,得知今秋大顺西征准噶尔,北山女真三十三姓凑了三千勇士,自备弓马朝着沈阳集结,预计七月汇聚京师,而后驰援青海。
北山三十三姓?没听说过啊。李惟俭细细观量,内中什么使鹿部、训鹰部的,不一而足,料想应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原住民?
时世迁易,放在大顺叫北山三十三姓,倘若放在满清,这三十三姓另有称呼索伦三部!
李惟俭自是不知,当日大顺于辽东犁庭扫穴,北山三十三姓便为大顺羁縻。罗刹东扩,使鹿鄂温克部与之搏杀,全族上万口为哥萨克围困。鄂温克拼死搏杀,护着二十余妇人逃出重围,赶赴沈阳求救。
太上好大喜功,且当时准噶尔还不曾寇边,因是派出一镇兵马北征,沿途扫荡罗刹国据点,一路打到北海,方才因着后勤不济止住势头。
因着大顺此举,北山三十三姓尽数归心,从此对大顺忠心耿耿。
放下报纸,李惟俭暗暗思忖,老师与圣人着钓鱼应该钓得差不多了吧?朝廷早就派了钦差赶赴江南审理此案,江南几家大户家主都被拘拿了,就差那扬州盐商了。
料想回头动了盐商,这案子就该翻转了吧?
思忖间到得李家老宅,李惟俭入得宅院,梁氏又迎了出来,嘘寒问暖之后又好一番埋怨。李惟俭自知梁氏是拿自己当亲儿子看待,因是也不以为意,陪着笑好一番劝慰。
又见过了大伯李守中,陪着说过一会子话,这才回返自家小院儿。
结果路上就撞见了獐头鼠目的吴海宁。
吴海宁凑将过来,忐忑道:“老爷,小的可是将封氏给带回来了,这其中没少费手脚。那苏州府衙门能不能不去了?”
李惟俭乐了,道:“你且说说,费什么手脚了?”
吴海宁眨眨眼,立马跺脚道:“老爷不知,那封肃实在不是个东西!”
香菱之父名甄费,号士隐,本为姑苏乡宦,先是丢了香菱,又因葫芦庙失火烧了家业,不得已这才举家投奔岳父封肃。
封肃此人极为势力,待甄士隐带来,那封肃便半哄半赚,将其典卖田土的银钱哄了去,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等到甄士隐不善经营穷困潦倒,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
甄士隐心灰意懒,干脆出家而去,从此踪迹全无。只余下个甄封氏与两个丫鬟守着朽屋薄田,每日还要带着两个丫鬟劳作。
贾雨村得官归来,封肃忐忑了好些时日,生怕贾雨村为甄士隐张目,紧忙便将其相中的丫鬟娇杏送了过去。
待到吴海宁寻到甄氏时,其面黄肌瘦,不过三十出头年岁,望之好似五旬老妇!
吴海宁见过甄氏,得知女儿尚在人世,自是喜极而泣,拾掇行囊便要来找寻香菱。封肃见吴海宁年岁虽小,随行的却有两个彪形大汉,且穿着不凡,就起了敲竹杠的心思。
扣住甄氏,反复计较这些年来其所耗费的银钱,一面儿还悄然打听吴海宁的来路。这般势利小人,吴海宁见得多了!都没用李惟俭的名号,寻了县衙,使了二十两银钱,领着一班衙役登门,顿时将那封肃唬住。
那甄氏还要典卖家产,吴海宁略略点算,房舍、田土凑在一起都未必能卖上十两,这不纯纯耽搁时日吗?因是干脆糊弄一番,只说迟了就见不着香菱,那甄氏这才带着丫鬟跟吴海宁上路。
这一路舟车辗转,直到前日方才到了李家。香菱眉心那米粒大小的胭脂便是明证,甄氏只瞧了一眼便放声大哭,当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自是不提。
面前的吴海宁故意卖弄,说的曲折离奇,听着好似说书一般。李惟俭笑道:“再浑说,便是回了京师,老爷我也有法子打发你去衙门里当门子。”
吴海宁吓得一缩脖子,这才实话实说。
李惟俭听罢,问道:“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吴海宁乐道:“小的领着衙役吓唬了一通,那封肃屁也不敢放一个,哪里还有什么首尾?”
“不错,下去歇着吧,过两日咱们还得回京师。”
吴海宁咕哝道:“好嘛,这是一刻也不得闲啊。”
李惟俭也不与小舅子计较,施施然回返小院儿,迎面正好撞见香菱扯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行出来。
香菱瞥见李惟俭,顿时心下一喜:“四爷!”
那妇人怔了怔,撩开衣裙就要跪拜:“民妇甄封氏拜谢大人!”
ps:甄应嘉书中官职为体仁院总裁,历史上从无这个官职,从原书作者背景来看,且甄家接驾四次,对应的应该是曹家或者是尹家,这里取前者,所以官职为金陵织造。
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龄
正房里,甄封氏啜泣不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李惟俭语态温和,说道:“甄大娘莫要哭了,母女重逢总是一桩喜事。可惜甄先生云游四方,本官一时间找寻不见,若来日寻了甄先生,大娘阖家团圆,也算圆满了。”
甄封氏唯唯称是。
李惟俭心下感叹,不过三十出头年纪,看面相却好似老妪一般。这甄家娘子这些年只怕是难捱。
思量了下,又道:“料想香菱先前已与大娘说了过往?”
“是。”
李惟俭便道:“那人牙子早已找寻不见,香菱身契就在我手中,待回返京师,本官寻个机会为香菱放良。”
那甄封氏赶忙说道:“此事不急。英莲……香菱随在大人身边一年有余,我问过她心意,说愿意随在大人身边,只求大人来日给香菱个名分。”
李惟俭闻言看向一旁侍立的香菱,这姑娘虽面上羞红,却羞答答地看向李惟俭,一双秋水潋滟,内中情意不言自明。
李惟俭便笑着颔首道:“大娘且宽心,本官早先就应承过,来日总少不了香菱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