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17节

  雪雁一边儿铺着被褥,一边儿笑道:“这下可好,姑娘住进后楼里,宝二爷总不会时时缠磨了。”

  紫鹃也道:“前些时日咱们愁得什么的也似,偏生束手无策,亏得卫姑姑想了法子,不然还不知要憋闷到几时呢!”

  卫菅毓捧着温茶笑吟吟道:“姑娘抹不开情面,你们俩又说不上话,可不就没法子?我却不同,算是外人,戳破此事又占着理,荣国府自然不敢说旁的。”

  说到此节,卫菅毓偷眼观量黛玉,便见黛玉面上噙了浅笑,提笔落墨也不知写着什么。卫菅毓入得荣国府半月有余,虽与府中婆子往来不多,却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黛玉去岁可是带着家产来的,如今贾家起园子,也不知那家产还给黛玉留存了几分。不过吴贵妃早有吩咐,只管了黛玉健健康康直到成婚,余下的事儿一概不管,因此她便没提及。

  说过一会子话儿,雪雁又下楼搬运行囊,待回返楼上喜滋滋道:“姑娘,楼前那美人蕉开花儿了!”

  黛玉顿时一怔,随即欣喜道:“果然开了?”

  “开了,大红的花朵,瞧着就喜人!”

  黛玉连忙与雪雁下楼观量。此时微风吹拂,书页沙沙,紫鹃尚在归拢箱笼,卫菅毓略略瞥了一眼桌案,便见其上娟秀字迹。

  “喜轿迎、唢呐从,酥手划过落腮红……花落人瘦,秋水连波寒烟翠……”

  多是闺中思念之语。卫菅毓不禁心下纳罕,莫非黛玉情思已定?

  移步窗前,便见黛玉、雪雁停在那美人蕉前,低声言语着什么。忽而见黛玉探出芊芊素手,掐了花朵,惹得雪雁惊呼一声。

  “姑娘,好生生的花儿,怎地掐了?”

  黛玉素日里最是怜惜草木,从不忍折枝掐花的。

  黛玉却噙着笑不言语,返身回得楼上,将那花朵铺展开,仔细夹在书页中。心下暗忖,总要留待与俭四哥一道儿瞧了才好。

  念及李惟俭,又提笔落墨,写下一句‘春来百花无意赏’,下一句却悬而不决,却是黛玉心思飘远,想起了李惟俭来。

  却不知这会子宝玉胡乱游逛家中,只觉万念俱灰。前两日吵过一场,母亲王夫人过后虽不曾苛责,言语中却多有责怪;非但如此,连一向疼惜他的老太太都发了话,说他往后不可再这般鲁莽,免得传出去说家中没规矩。

  没规矩……那劳什子的规矩,宝玉最是厌嫌!恰好仆役将贾赦处的花草搬运归来,身处百花丛中,宝玉真真儿应了‘春来百花无意赏’,只觉人为何要长大呢?如小时候一般姐姐妹妹一处顽耍多好?

第221章 战事绵延

  李家宅第。

  已是五月下,侧花园里花香四溢、绿草如茵。翠竹随风摇曳,有群鸟在其间嬉戏。

  李家众女偷得浮生,因是便到园中嬉戏。四月里春菜上市,那暖棚的营生便顺势停了。略略点算,一冬下来竟赚了四万两有奇!

  二一添作五,便是二奶奶王熙凤也得了两万有余。王熙凤感慨连连,没口子的道都是托了俭兄弟的福,因是往李家来的又勤快了几分。

  这些银钱,王熙凤单拿出一万两,先将那嫁妆赎买了,其后又凑出一万两,先将欠账还了些。红玉也因是闲暇了下来,每日只帮着姨娘傅秋芳打理家务事。

  那蒸汽机厂子业已走上正轨,如今扩了两倍有余,大小匠人两千余,每日家那高耸的烟囱浓烟滚滚,已是京师一景儿。

  不少往来游人、士子路过外城,都会驻足流连一番。尤其今春开了实学春闱,这头一批二十余实学进士更是对那厂子推崇备至。

  傅秋芳三五日过去一遭点算了账目便回返,因是也不似去岁那般繁忙。

  这日王熙凤亲来,送了一车瓜果,甜瓜、草莓一应俱全。惹得一众人等诧异不已,此时距离甜瓜、草莓上市总要一二旬光景,不知二奶奶王熙凤从何处淘弄了来,却是稀奇!

  二奶奶王熙凤却卖起了关子,直到众人围拢了追问不已,这才笑道:“都道红玉伶俐,怎地这会子却糊涂了?”

  红玉恍然:“暖棚?”

  王熙凤连连颔首:“可不就是暖棚?这三月时,眼看春菜便要上市,我寻思着总不好让那暖棚就此停了。与庄户商议一番,干脆就种了些草莓、甜瓜。”顿了顿,感叹道:“可惜还是晚了,此番吃亏在事前不知,若知晓了,早早儿的种上,放在四月里发卖,又是一笔出息呢。”

  红玉笑着赞道:“二奶奶如今可不得了,这暖棚营生,怕是没人再比二奶奶熟稔了。”

  王熙凤笑道:“我这算什么?不过勤扫听些,又不用自己个儿伺候摆弄,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正说话间,忽而就见莹爬上了那一株高耸的银杏树,手里提了杆子正在捅着鸟窝。

  王熙凤顿时骇了一跳,道:“唷,莹怎地爬那般高?”

  晴雯、香菱等也不以为意,晴雯就道:“二奶奶不知,这树上不知何时筑了一窝乌鸦,晦气不说,每日家嘎嘎怪叫实在吵人。昨儿我提了一嘴,莹就上了心,这不,说是一会子就处置了。”

  说话间莹果然将鸟窝挑落,得意洋洋挥舞杆子叫道:“臭乌鸦,再敢来我还挑了你的窝!”

  言罢一个跟头翻下来,丢下杆子拍拍手,正趾高气扬回返,忽而就见两只乌鸦嘎嘎叫着扑腾而来。

  “诶唷!”莹但觉头上一凉,探手一摸,见手中黏叽叽乃是灰白鸟屎,眨眨眼顿时怪叫一声:“臭鸟儿!唔呸!”

  又一泼袭来,幸亏她躲得快,不然就进嘴了。莹顿时抱头鼠窜,那两只乌鸦却不依不饶,追着莹进了内宅。

  凉亭里一众女子瞠目结舌,香菱悠悠道:“我方才就说了,乌鸦最是记仇……”

  晴雯强忍着笑意问:“那这俩乌鸦要记多久?”

  香菱道:“我娘说,大抵有个月余就差不多了吧?”

  晴雯蹙眉道:“莹这个月是别想出门儿了。”

  虽说好笑又心疼莹那憨丫头,可众女却认定那乌鸦非赶走不可。老爷在外征战,兵凶战危的,可不好触这般霉头。

  因这一对儿记仇的乌鸦,王熙凤不由得念及李惟俭。待众人收回目光,她便说道:“可曾得了俭兄弟的信儿?”

  傅秋芳娴静道:“还是月初那一封,只道在西宁囤驻半月,方才启程去往青海。”

  说话间,傅秋芳眉宇间自是解不开的愁绪。莫说是她,便是香菱、晴雯、红玉也是这般。

  尤其是香菱与晴雯,扬州一别,通州匆匆一面儿,算算至今快一年了。晴雯、莹情根深种,香菱又感念异常,心中如何不酸涩?只是李惟俭此番是为国出征,是以几女心下虽有闺怨,却不曾表露。

  王熙凤察言观色,见此便笑道:“俭兄弟不过是督运粮草,说不得这会子正往回走呢。青海到京师,快则一个月,慢则俩月,说不定明儿一早就回来了。此番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说不得到时候俭兄弟这爵位还要动一动呢。”

  傅秋芳赔笑道:“借二嫂子吉言了。”顿了顿,她道:“功名利禄的,如今也不敢奢求。老爷才这般年岁,不好太过出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盼着老爷平安回返就好。”

  王熙凤因笑道:“那话儿怎么说的来着?悔……悔……”

  香菱接茬道:“悔教夫婿觅封侯。”

  “可不就是?咯咯咯……”

  王熙凤娇笑不已,傅秋芳心下极为熨帖,嘴上却道:“二嫂子可不敢这般说,我们不过是妾室、丫鬟,哪里敢当老爷是夫婿?”

  王熙凤意味深长道:“不过是个名分,那俭兄弟素日里待你们,可不曾当做妾室、丫鬟啊。”

  谁家妾室管着几十万两的营生?谁家丫鬟管着家中大小事务?只看李惟俭对那李纨便知,其人重情重义,又温润和善,何曾亏待过这几个女子?

  这还只是妾室、丫鬟,俭兄弟来日娶了谁家姑娘,定是那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家资不说,此番回来俭兄弟最少是个子爵,来日当家太太过门儿便是一品夫人的诰命。

  王熙凤心下权欲极重,自是眼热那一品诰命。奈何贾琏却是个不上进的,只捐了个闲散官职,连个孺人也不曾给王熙凤赚回来。因此,前些时日与卫菅毓打交道时,连说话都不硬气。

  王熙凤心下暗忖,这般情形,恐怕唯有熬走了大老爷,等贾琏袭了爵,自己方才有得封诰命的机会了……哎,真真儿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的扔!

  正说话间,茜雪喜滋滋快步行来,见过礼便道:“姨娘,老爷又来信儿了!”

  双手将信笺奉上,傅秋芳心下一急,紧忙起身夺过。攥在手里才觉不妥,紧忙赧然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笑着催促道:“快打开瞧瞧俭兄弟说了什么。”

  傅秋芳先道了恼,这才心下怦然着展开信笺。内中不过略略提及青海情形,余下多说肉麻言辞,直看得傅秋芳脸红耳热。

  王熙凤看在眼中,心下愈发吃味。李惟俭待李纨那般,便知其是个长情的。来日便是夫人进了门儿,料想也不会冷落了这傅秋芳。

  王熙凤打趣道:“妹妹看得红了脸儿,想来这内中所述是说不得了。咯咯咯……”

  傅秋芳腼腆道:“不过是寻常话儿,没什么好提的。”顿了顿,又道:“前番老爷南下一遭,领回来个碧桐,我们啊,就怕老爷这回再领回一个来。”

  王熙凤心下暗忖,倘若贾琏能给她赚个夫人诰命来,莫说了领回来一个,便是领回来一班又如何?

  说话间傅秋芳将余下信笺分发,竟是人人不落,当下识得不少文字的晴雯紧忙与香菱躲在一旁痴痴观量。

  王熙凤心下腻烦,便要起身告辞而去。正待此时,那茜雪又面带忧色回返。到得近前咬唇嗫嚅,攥着手中报纸不知该不该说。

  傅秋芳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忙问:“可是坏事儿?”

  茜雪将报纸递上,道:“姨娘自己瞧吧。”

  傅秋芳劈手夺过,略略翻阅,顿时身形摇晃,亏得王熙凤搀扶,这才没摔在地上。

  报纸上刊载,四月中忠勇王大军与准噶尔酣战一场,溃敌后缓缓追击,于石门寺遭遇准噶尔大、小策零围攻,不得已据守待援。

  文中不曾提及李惟俭一句,可傅秋芳方才看过信笺,只道这会子李惟俭已然到得大军之中,因是这才气急攻心。

  王熙凤赶忙劝慰道:“忠勇王打老了仗,数年前与准噶尔打过一场,错非粮饷不足,那会子就胜了。妹妹莫要担心,朝廷早有应对,刻下援兵说不得早已解了围呢。”

  傅秋芳嘴上应着,却双目失神,好半晌缓过来,才张罗着布置酒宴招待王熙凤。李家如此情形,王熙凤哪里还肯留下吃酒?因是婉拒一番,又劝慰一番,这才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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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凤连番得了李惟俭恩情,心中自是感念,因是回府之后言语中不免提及。只是荣国府内宅妇人又哪理会得这般军国大事?前岁东平王一遭全军覆没,京师中竟半城染孝,贾家门生故吏一时间谈准噶尔色变。

  贾母、王夫人等只道兵凶战危,不过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唯二人心下惦念不已,一人便是黛玉。她心思已定,一颗心都扑在李惟俭身上,听闻此番兵凶战危,自是挂念不已;另一人则是迎春。二姑娘心里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提心吊胆之下,不免多想了些,十来日食不下咽,整个人竟消瘦了几分。

  六月上,又有战报传来。报纸上刊载,只道大顺禁军、边军两万余,于沙流河左近与准噶尔四万兵马鏖战一场。大顺军连战连捷,越过沙流河将准噶尔人逼入山下。

  其后忽而阴雨连绵三日,大顺军药子受潮不得激发,又兼主帅忠勇王临阵为流矢所伤,因是退守沙流河畔。小策零自沙柳河上游夜渡,接连袭击大顺十余处军堡,随即于大杆沟围住辎重一部。

  朝廷得闻此事,紧忙委任老将军冯唐为镇西大将军,日夜兼程赶赴青海。这纸面上来看,大顺、准噶尔犬牙交错,谈胜尚早。实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此番对大顺极为不利!

  那大策凌果然用兵有鬼才,亮明旗号在喀尔喀草原四下劫掠一番,转而偃旗息鼓,竟一路潜行到了青海。随即会同小策零,定下诱敌深入之策,再赶上天时、地利,竟有倒卷之势!

  反观大顺军,先胜后败,最要命的是主帅受伤,如今群龙无首,朝堂诸位公生怕张钰、王成斌二将彼此不服,闹得大军分崩离析,以至大军溃败。不得已,这才紧忙派出老将军冯唐统御诸军。

  报纸上没提的是,武毅镇主将张钰前后派了七拨探子往西宁报信,只有两拨闯过准噶尔人阵线;更没提的是,那所围的辎重一部,正是李惟俭所部!

  只是这等军情,瞒得了一时,又怎会一直瞒下去?不过数日光景,那冯唐方才启程,此事便流传出来。

  这日大老爷贾赦早早回府,邢夫人正在屋中小憩,眼见方才过午时,紧忙迎将出来。

  遥遥就见贾赦面色阴沉,因是凑将上前陪着小心道:“老爷怎地这般早就归家了?”

  贾赦哼哼一声,也不多言语,一路径直到了厅堂里。落座后待丫鬟奉了香茗,只端着香茗皱眉出神,好半晌不曾言语。

  邢夫人心下不定,到底忍不住问道:“老爷,到底是何事啊?”

  “唔可惜了。”贾赦这才开口道:“青海情形……只怕不妙啊。忠勇王受创,李惟俭更是被小策零给围在了山沟里。西宁快马至京师,总要半个月光景,这般算来,只怕李惟俭已经”

  邢夫人骇了一跳:“这……俭哥儿……这就没了?”

  大老爷贾赦冷哼道:“他若不年少轻狂,一心想着立下军功好升爵,好端端待在京师,又岂会有此厄?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邢夫人顿时愁眉苦脸。这天下间哪儿还有比俭哥儿更好的女婿?迎春不过是庶出的姑娘,虽说老太太早就发过话儿,三春一视同仁,那外间人可不这么看。

  好比贾家嫡出的姑娘,人家自会高看一眼,彩礼也会多给一些;赶上庶出的迎春、探春,轻看几分不说,只怕这彩礼也会少不少!

  听老太太那意思,大抵三春都是一万两的嫁妆,如此,那彩礼有个三五千就顶天了,人家俭哥儿早前可就是给足了八千两!这且不说成了好事,邢夫人还能寻了由头去占便宜。

  如今倒好,人死万事空,什么指望都没了。

  邢夫人叹息一声,说道:“俭哥儿福薄啊,不过往好了想,那八千两……”

  大老爷贾赦紧忙咳嗽一声,止住邢夫人话头。这会子丫鬟、婆子都在,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邢夫人先是噤声,继而忍不住又道:“不对!老爷,那俭哥儿的身后事如何料理?总不能让那几百万银子平白都散给外人吧?”

  大老爷贾赦愁苦道:“再如何说,俭哥儿姓李不姓贾。这事儿李守中岂会眼睁睁看着?你瞧着吧,要不了多咱(多咱,源自多早晚,演变至今就成了多咱。后头为行文、语态方便,都用多咱)那李家人就得来京师处置后事。

  啧,几百万银子啊,真真儿是便宜了李守中那老货!”

  大老爷贾赦这会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错非李守中棒打鸳鸯,这婚事早早定下,那几百万银子,大老爷贾赦总有由头插上一手。至不济,也发个十几万银子的财!

  何至于如现在一般,只能眼睁睁瞧着,却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邢夫人兀自不肯甘心,又道:“兰哥儿不是还在?不若将兰哥儿过继了?这娘亲舅大,好似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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