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没错儿。倘若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太高,那似李惟俭这般的寻常人与之相处,真真儿会倍感压力,以至自惭形秽,换个心眼儿小的说不得还会生出嫉恨的心思来。
“复生才这般年岁,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偶尔犯错也是寻常。”
“是,弟子受教。”
又略略盘桓,李惟俭不好过多搅扰,旋即告辞离去。乘在马车上,李惟俭蹙眉暗自思忖,如今变法之际,自然不好过多沾染朝政。只是自己这个年岁,熬个十几、二十年,总能将陈宏谋等新党熬下去。
他一心想着推动大顺工业化,如今自是暗自推行,待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得工业资本与传统士大夫之间就会水火不容,李惟俭作为始作俑者,到时候只怕不好置身事外……嗯,这谋算荣国府的事儿须得仔细谋划了,有些错能犯,有些还是免了吧。
回得自家府邸,傅秋芳、晴雯等姬妾自是迎上前关切,李惟俭只推说老师严希尧出了道题,再没说旁的。晴雯不以为意,傅秋芳心下狐疑,却赶忙催着丫鬟端来温热酒菜。
李惟俭匆匆吃过一口,又去到书房里暗自思忖,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去到傅秋芳房中安歇。
李惟俭心事重重,傅秋芳心下惴惴,眼看李惟俭到来,傅秋芳咬唇道:“要不……老爷今儿去红玉房里歇着?妾身……实在遭受不住。”
也无怪傅秋芳高挂免战牌,昨儿夜里折腾了一个时辰,魂儿都不知丢了几回,最后还是碧桐接手,傅秋芳方才解脱出来。
她本就性子拘谨,这偶尔放纵也就罢了,连着来……又哪里承受得住?
李惟俭回过神来,顿时大笑不已,心下不禁豪气顿生。女子这般言辞,便是对男子最好的奉承。他便牵了傅秋芳的手儿落座床榻上,说道:“我又不是满心想着的都是床笫之欢,今儿就说说话儿,趁早睡吧。”
傅秋芳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纳罕道:“老爷走一遭青海,许是那牛羊肉吃多了,怎地涨了这般多气力?”
李惟俭便道:“长了年岁可不就长了气力?”
傅秋芳这才恍然,道:“是了,老爷瞧着健硕了几分,不说此事,妾身险些忘了老爷方才十五、六。”
当下碧桐、念夏伺候着二人洗漱罢,李惟俭搂着傅秋芳上得床榻。略略说过家中事,傅秋芳便道:“今儿那赖嬷嬷又来寻晴雯,晌午时瞧着晴雯面色不好,许是拌嘴了。”
“嗯,回头儿我问问晴雯。”
掌中萤柔变换形状,傅秋芳不禁喘息粗重,乜斜着白了一眼,道:“老爷,不是说了今儿要安生睡一宿吗?”
便听李惟俭含混道:“就揉揉,不做旁的。”
须臾,傅秋芳嗔道:“老爷啊~”
“诶,就蹭蹭,又没做旁的。”
再须臾,不待傅秋芳出声,李惟俭便道:“我今儿快些可好?”
当下抱欹栅枕,紧贴柔条,两情兴炽,鸾颠凤倒,二心同合,雨狂风骤、佳人自得,四肢乱摇,才郎畅美……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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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清早与莹操练一番,洗漱时李惟俭特意点过晴雯伺候,悄声问道:“昨儿赖嬷嬷来寻你了?”
晴雯顿时挂了脸色,为难道:“是。”
李惟俭便笑道:“到底欠了赖嬷嬷情分,若是容易办,我做主,便应承了。”
“这……”晴雯苦恼道:“赖嬷嬷为的是她那宝贝孙子赖尚荣。”
这赖尚荣自打落生便得了恩典放了出来,二十岁时捐了监生前程,赖嬷嬷自知再没脸子在贾母跟前儿为孙子求肯前程,便将心思算计到了晴雯头上。
晴雯又是个没心计的,只记得赖嬷嬷的好儿,自是人家问什么便说什么。那赖嬷嬷闻听晴雯虽不曾被李惟俭收房,却是捧在手心儿也似的宠着,顿时就起了为孙子谋算前程的心思。
因是连番来求肯,逼着晴雯求了李惟俭,将那赖尚荣提一提官职。
李惟俭听乐了,这赖嬷嬷脸面还真大啊,真当朝廷是她们家开的?不过是个监生,官场潜规则要么去做佐贰官,要么一辈子别想升官。想当日北返时遇见那巡检,三十几年不升反降,那赖尚荣这会子还是监生,凭什么给你官儿做?
晴雯撇嘴又道:“赖嬷嬷好似也知此事不已,又求我,说宁国府总管赖升膝下两个儿子,那叫赖尚文的惹恼了蓉大爷,赖升正求着珍大爷放了赖尚文出府。赖嬷嬷就想着将那赖尚文安置到咱们家来。”
李惟俭纳罕道:“赖尚文?好似瞧见过两回。他怎么惹恼了蓉哥儿的?”
晴雯便道:“我又如何知晓?赖嬷嬷没说,总归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那赖家什么德行,李惟俭自然心里有数,可转念一琢磨,这岂非正是机会?因是笑道:“罢了,升官一事就甭提了。今儿我去扫听扫听那赖尚文什么德行,若是合用,便来家中使唤。也算全了你的恩义。”
晴雯急道:“四爷,这又何必?大不了让赖嬷嬷背后数落我是白眼狼就是了,不必因着我犯难。”
李惟俭笑道:“这算什么犯难?莫管了,到了家中,海平自会教训那厮,莫管了。”
晴雯顿时心下动容,身形捱过来期期艾艾,恨不得立时就长了一岁,也好报还四爷一二。
李惟俭当即揽了螓首,好生品尝了胭脂,这才去用过了早饭。昨日耽搁了,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往荣国府走上一遭。
因是一早傅秋芳便将土仪备齐,待辰时左近,李惟俭临行时忽而又停下,回头在几个女子身上扫量过,冲着香菱颔首道:“香菱,你今儿随我走一趟。”
“我?”香菱小吃一惊,忙不迭应承下来:“是。”随即低眉顺眼缀在李惟俭半步之后,嘴角弯弯,心下满是欢喜。
余下几女自是困惑不已,论伶俐有红玉,论贴心有晴雯,论武力有莹,香菱素日里呆呆的、话不多,众人都闹不清楚老爷为何突然点了香菱随行。
几个女子胡乱思忖自是不提,却说李惟俭带了香菱上得马车,眼看香菱小心翼翼在一旁落座,李惟俭便道:“你在扬州居停数月,可有跟林妹妹多往来?”
香菱小心道:“那会子林姑娘每日家照料林盐司、处置家务,想睡下都要抽空,我又哪里好往跟前儿凑?”
李惟俭摇头道:“可惜了。”
香菱顿时心下一紧,愈发小心道:“四爷……可是我办错了?”
李惟俭便笑道:“可惜这么好的师父,让你错过了。”
“啊?”香菱讶然,满脸的迷糊。
李惟俭忍不住探手戳了下眉心胭脂,这才说道:“林妹妹诗才如精金美玉,不可多得。教你如何作诗是绰绰有余了。”
香菱顿时欣喜道:“那四爷此番是”
“是了,先前就应承过,要为你寻个师父。可惜过往太过繁杂,一时间耽搁了。如今正好有空”说话间,李惟俭自身旁包袱里取出一兔毛手炉套来。这兔毛,自是李惟俭亲手猎取的白兔,鞣制过了,制成手炉套的样式。
其外塞了手炉,内中可燃香炭,双手伸进去,又可做手套用。
“喏,此物便当做你的拜师礼了。”
香菱只是呆,又不是傻,心思转动,哪里还不知李惟俭的心思?当即接过手炉套,低声道:“四爷放心,我定会与林姑娘说的。”
李惟俭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这兔毛不过是我随手猎的……当时老爷我怕损了皮毛,连发七箭,射出北斗七星大阵来,生生将那白兔困住。如此方才生擒活捉了……”
香菱眨眨眼,顿时掩口而笑。只觉每每提及林姑娘,四爷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就惹人发笑。
换在薛家时,香菱可不敢这般笑。眼见李惟俭瞥过来,香菱紧忙掩口道恼:“四爷,是我放肆了。”
李惟俭却道:“想笑就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辅承权。香菱往后多笑笑,我瞧得赏心悦目,说不得心下愉悦还能多活些年头呢。”
香菱顿时肃容道:“四爷这话说的……四爷往后定然长命百岁的。”
李惟俭忽而郑重道:“你这是咒老爷我啊……实不相瞒,老爷实则在茅山修行了一甲子,如今不过是返老还童,实则今年已然九十九了。”
“啊?”香菱顿时呆住。
李惟俭却不管她,只靠坐了掀开帘栊瞥向窗外。好半晌,香菱才试探着道:“四爷……方才是说笑吧?”
“是啊。”
“咯咯咯……”香菱顿时笑得小狐狸也似,捱在李惟俭肩头不住的打颤。
女儿家的香气盈鼻,李惟俭不禁暗忖,自打寻了甄大娘回来,香菱好似开朗了许多?
这倒是正好儿,如此女子,就该无忧无虑、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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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王夫人、王熙凤等日日忙乱,直到此时十月将尽,方才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
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
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
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
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贾政方略心意宽畅,昨儿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今日题本。当日便得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恩旨既下,贾家上下欢喜自是不提,却愈发忙碌。王熙凤方才自王夫人院儿出来,迎面儿便有婆子寻将过来。
王熙凤心下疲乏,蹙眉道:“又是何事?”
那婆子忙道:“二奶奶,李伯爷上门儿了!”
王熙凤眨眨眼,反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那婆子说的是俭兄弟。李惟俭连番襄助,私下提点,更有那日进斗金的暖棚营生在,从何处论王熙凤都不敢怠慢了。
因是凤姐儿顿时笑容满面:“知会二爷没?怎地来寻我了?”
婆子道:“二爷与东府蓉大爷、蔷二爷出去吃酒了,这会子刚巧没回。”
王熙凤蹙眉腻哼一声,道:“二爷不定是去哪处喝花酒去了,这自打从南边儿回来,只怕心思就野了。”
一旁平儿讷讷不言,想要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看在眼里,情知王熙凤性子要强,偏生琏二爷南下一回长了见识,再不肯如过往般小意温存。这公婆二人闹过几回,如今琏二爷倒是住在书房里居多。
顿了顿,王熙凤脚步不停,边走边道:“俭兄弟凯旋而归,可不好简慢了,我去仪门迎一迎。”
说话间上得夹道,转过梦坡斋,过穿堂、三间大厅到得仪门前,便见李惟俭与那点头哈腰的门子余六言笑几句,方才大步流星领着个丫鬟朝仪门行来。
王熙凤笑吟吟招呼一声,那李惟俭便到了近前,笑道:“二嫂子这又是何必?我又算不得外人。”
王熙凤笑道:“俭兄弟一别经年,闯下好大事业来。”忽而面上一变,肃容道:“俭兄弟不知,那会子风传青海有变,都道官军只怕又要败了,这阖府上下都为俭兄弟捏着一把汗。二姑娘更是天天去佛堂求肯……谁知转头儿就得了信儿,俭兄弟竟力挽狂澜。咯咯,那会子都说俭兄弟是赵公明下凡呢。”
赵公明可是武财神,一手金元宝,一手拿长鞭,倒真个儿与李惟俭能对应上。
李惟俭顿时大笑不已,道:“二嫂子说笑了。我方才听余六说,老爷还不曾回来,大老爷去了园子里游逛?”
二人往里并肩而行,王熙凤随口敷衍道:“大老爷许是瞧排戏呢。”薛姨妈搬到了东北上小院儿,便是李惟俭原先居所,空出来的梨香院留作小戏子排戏之用。大老爷三不五时就过去看排戏,谁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都这般年岁了,也不怕贪多嚼不烂。
王熙凤心下腹诽,引着李惟俭过穿堂、垂花门,转眼到得荣庆堂前。
此时贾母等早已得了信儿,王夫人、邢夫人陪坐左右,眼见李惟俭转过屏风入得内中,贾母喜得连连招手:“俭哥儿快上前来,唷,壮实了,如今瞧着可算是大人了。”
李惟俭笑着不紧不慢行过礼,又见过邢夫人、王夫人,这才道:“老太太一向可好?”
“好好好,都好。俭哥儿莫客套了,鸳鸯,快给俭哥儿搬个椅子来。”
这会子只邢夫人、王夫人陪在荣庆堂,余下尽数不在,不曾瞧见黛玉,李惟俭心下略略失落,忍不住道:“怎地不见宝兄弟?”
贾母笑道:“宝玉听闻梨香院排戏,闹着与姊妹们一并去瞧了。算算这会子也快回来了。”
李惟俭当下奉上礼物,不过一人一个木匣,内中半数虫草,半数黑枸杞。贾母虽有见识,却从未见过虫草,只道是青海的稀罕物,嗔怪了几嘴便收了下来。
寻着李惟俭追问青海情形,李惟俭略略说过,便有婆子来寻王夫人请示。今时不同往日,李惟俭已然封伯,王夫人再不敢儿视,当下赔笑道:“俭哥儿赔老太太说这话儿,我这边厢处置些杂务。”
李惟俭笑道:“太太自去便是,实在客气了。”
回眸扫量,便见邢夫人脸上满是怨怼。这起园子,置办一应物什,可是好大一笔银钱。偏生操持在二房王夫人手里,邢夫人半点便宜也不曾沾染,这心下如何能平衡?
有心拉拢李惟俭,奈何贾母当面儿,有些话不好挑明了。因是邢夫人闷坐半晌,干脆也起身告退而去。
正巧外间吵嚷声渐近,却是宝玉等看过了排戏,嬉笑着往荣庆堂而来。李惟俭搭眼观量,便见宝玉后头三春、宝钗俱在,唯独不见黛玉身形,不由得心下好生纳罕。
贾母与李惟俭说过好半晌话儿,又与宝玉等说过几句,就笑道:“俭哥儿今儿多留一会子,下晌置办酒宴,也算为俭哥儿接风洗尘。你们兄弟姊妹且耍顽着。”说罢,便起身由鸳鸯扶着进了暖阁里。
送走贾母,李惟俭方才得空扫量几人,宝玉……还那德行;惜春看着变化不大,面上愈发清冷;探春身量抽条,又长高了一截;二姐姐倒是瞧着清减了稍许;至于宝钗,好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刻下宝姐姐面上噙笑,那笑却好似经年累月练出来一般刻板,略略与李惟俭对视,也只是娴静颔首,再无旁的动作。
“俭四哥,青海好顽吗?邸报上说俭四哥险些斩了小策零,究竟如何情形啊?”
贾母一走,探春便不迭声的发问,目光莹莹,满是仰慕与探寻。
李惟俭便道:“这战报嘛……三妹妹单看斩首、俘虏也就罢了,如今都是隔着最少十几丈火铳对射,刀剑搏杀少之又少,就我那三脚猫功夫,哪儿来的胆量纵马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