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王面露得色,说道:“还用你说?本王业已打发人调集银钱回购了。”顿了顿,又道:“复生莫站着了,坐下说话。”
小吏搬来椅子,李惟俭施施然落座,又纳罕道:“既然王爷不是寻臣来讨主意,那又是为何召臣来此啊?”
“啧,”忠勇王挠了挠头,冲着颜承章道:“颜京兆,还是你老来说吧。”
颜承章叹息着摇头不已,说道:“复生不知,此案案情虽明晰,却无法可依啊。”
“哦?此话怎讲?”
颜承章当即说将出来,直听得李惟俭心下暗乐不已。
话说京师股子发行,大赚特赚,另有苏州水泥务,大利江南士绅。这天下人看了,又怎会不眼红?
加之忠顺王前番在股子上折了不少银钱,山西有盛产煤矿,当即忠顺王与山西巡抚王伯祥一拍即合,搞了个山西煤矿股子出来。
走路子递到了内府忠勇王面前,忠勇王瞥了一眼,许是直觉,觉着不甚稳妥,因是干脆束之高阁。
忠顺王心里气闷,又进宫求了太上,转头儿太上又寻忠勇王递话儿。可忠勇王这人脾气执拗,便是太上发话也不曾应承。
忠顺王心头暗恨不已,转头儿与一众幕僚、长史商议,有人就道:“朝廷从不曾定下规矩,说这股子只能在内府发行。既如此,王爷何不自己来?”
忠顺王一琢磨,着啊!凭什么股子只能内府发行?你内府不是不让嘛,本王干脆自己来!
因是大张旗鼓,一面儿投银子开发山西煤矿,一面儿四下推销。
京师里都是人精,如大老爷贾赦那般犯蠢的究竟是少数。推销月余,不见气色,忠顺王又召集人手商议对策,有人就出了个馊主意。说:“既然勋贵、豪商还在观望,不若将股子兜售给贩夫走卒,只消许以重利,料市井之徒必定趋之若鹜。”
忠顺王大悦!其后果然如那幕僚所说,如三姑六婆,甚至尤老安人这般的四下推销,山西煤矿的股子果然发售了出去。
忠顺王本心还想着好生经营一番,就算比不上京师水务,好歹也与西山煤矿一较短长。奈何二月里得了信儿,山西煤炭采了出来,也往京师运了一趟。
可一路上人吃马嚼的,折算了运费,那煤炭若想不亏本儿,起码要比西山之煤贵两倍!
不往京师转运,只在山西一地售卖,算算竟只能保个本儿!
忠顺王顿时愁得茶饭不思。前期开发煤矿,他可没少往里头砸钱,如今这亏本的消息一旦走漏,只怕那股子定会跌得不如废纸。
又寻众人商议,有人就说:“既然不能长久经营,王爷刻下当将股子尽数脱手。再寻几个替罪羊来,如此王爷置身事外,来日就算东窗事发也怪不到王爷头上。”
忠顺王深以为然,于是乎两日前待手中股子尽数出清,这才将此事引发,一日光景那山西煤矿的股子就跌得一文不值,上万吃亏上当的百姓砸了客栈,转头儿又去顺天府求告,顺带还恶心了忠勇王一回。
李惟俭暗忖,这忠顺王是人才啊!也就是错生了时候儿,若放在自己那年头儿,说不得就是位金融大鳄。
他面上装作愕然不已,眨眨眼道:“事涉忠顺王,不知圣人如何处置?”
忠勇王恼道:“还能如何?那山西煤矿股子确有其事,经营者是山西两家商贾,我那位王兄不过出资占了大头儿,再如何板子也打不到他头上。圣人自然极为不悦,却不好在此事上置喙。”
哦,明白了,就是大顺律管不着,回头儿圣人再寻旁的法子惩治呗?
李惟俭肃容正色道:“如今看来,股子一事乃新生,相应律法短缺,王爷当召集人手一并参谋,尽快出台律令。不然来日旁人有样学样,怕是要祸乱不止啊。”
“有理,”忠勇王抚须道:“既如此,复生这几日就来内府,待商议出了律令再管旁的。”
李惟俭只得应下,忠勇王这才舒展眉头,又问过新铳事宜,听闻已然造了三千杆,这才打发李惟俭离去。
出得内府,李惟俭转头儿就去了老君堂对面十条胡同儿。方才进得小院儿,那高挑丰壮的司棋便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四爷怎地这会子就来了?”
李惟俭随口道:“衙门事儿少,干脆来寻你。”
相携进得内中,李惟俭略施手段,二人便情炽高涨,携手入房,两下脱衣,二人登床。
待停戈驻马,并枕而卧,李惟俭便道:“你可有个婶子在大观园中看守角门儿?”
司棋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正是。自打姑娘住进园子里,我那婶子几回来寻我,想走通二奶奶的路子,谋个好差事。”
李惟俭嗤的一声儿不屑道:“荣国府中再是好差事,总不能替了赖大吧?除此之外,一年能得多少油水?”
司棋得李惟俭资助,如今身家不菲,自是瞧不上府中差事。附和着道:“我那婶子又不知外间情形,落生府中,这眼睛可不就得盯着那几个好差事?”
李惟俭思量道:“你婶子家中可有儿女?”
“有两个表弟,一个十一,一个八岁,如今也没正经差事,只跟着琏二爷身边儿伺候着。”
李惟俭顿时恶寒不已……这俩别是被琏二哥用来出火的吧?
见他好半晌没言语,司棋赶忙道:“四爷?”
李惟俭回神便道:“如今荣国府丁口众多,就算家生子也寻不着好差事。我看不如求了二嫂子将你那俩表弟放出府去,回头儿我安置在厂子里,学了好手艺,有几年家中就能兴旺起来。”
司棋如今一心扑在李惟俭身上,当即闻弦知雅意,低声道:“四爷可是有事儿用到我那婶子?”忽而略略蹙眉:“莫非是”
李惟俭观量一眼,探手便‘啪’地抽了一下:“胡乱思忖什么呢?再如何,我还能瞧上你婶子不成?”
司棋哼哼唧唧娇嗔不已,半晌才想明白,痴笑道:“莫非四爷是存了偷香窃玉的心思?”笑罢,仔细思忖一番便道:“那巡夜的几个婆子多是应付事儿,若有我那婶子引路,四爷说不得还真真儿就能得偿所愿呢。”
李惟俭笑而不语,他虽不算好人,却也没那般下作。此时礼法,姑娘家的名节最为紧要。
他想着月余都见不到黛玉一面儿,且如今比邻而居,因着年岁渐长,也不好过多与二姐姐往来。尤其四月中大伯母梁氏就要来京,若一个不好走漏了风声,只怕迎春会一时想不开。
因是,他总要寻个法子与二人密会才是。
当下与司棋定下计议,其后又被其伺候了一番,展眼临近未时,李惟俭这才乘车回返自家。
车辚辚到得府邸前,李惟俭正挑开车帘观量,忽而便见一婆子鬼鬼祟祟自荣国府行将出来。
李惟俭也不曾多想,径直去得东路正院儿,刚巧香菱方才与黛玉学过作诗,略略说了黛玉情形,香菱转而便道:“昨儿宝二爷烫了脸面,老太太便留他在家中将养。下晌又来了宝二爷的寄名干娘,施了法术,说来日一准不会坐下疤来。”
咦?似曾相识啊。
李惟俭不禁问道:“寄名干娘?叫什么?”
香菱便道:“我听紫鹃说,都叫她马道婆。”
马道婆?这般说来,宝玉、凤姐魇魔之日岂非不远了?李惟俭顿时心下痒痒。倒不是上赶着去救人,宝玉死活与他无关,早前又施足了恩惠与凤姐,他真正关切的是那法术!
若果然有法术,李惟俭还琢磨什么工业革命?有这光景修行长生之法岂不妙哉?
正好这几日要去内府与一干都察院御使、翰林院翰林扯皮,每日早回来一会子,料想应能赶上此事。
因是李惟俭就道:“如今家中无事,你往林姑娘处勤走动些。待中秋时,家中也作诗为乐,到时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香菱顿时上了心,不迭应承下来。
……………………………………………………
荣国府赵姨娘房中。
赵姨娘捏着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暗暗发愁。下晌那马道婆先是哄得老太太不少香油,又来此间鼓动着赵姨娘起了谋害之心。
赵姨娘巴不得王熙凤与宝玉早死,这一被鼓动便动了心思,舍了几两银子,几根簪子,几件衣裳不说,临了还写了五百两的欠契。这才引得马道婆动手,作了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嘱咐赵姨娘寻机藏在宝玉、王熙凤二人床上。
马道婆前脚儿一走,赵姨娘就犯了难。此事说着容易,办着难!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放在二人床上,又谈何容易?若被发现了,事涉巫蛊,只怕老爷贾政也保不住她;若就此罢手,赵姨娘又心下不甘。
思忖良久,忽而一声呼喊,随即贾环奔了进来。
“娘,这是什么?”
赵姨娘紧忙将纸鬼藏在身后,蹙眉骂道:“下流没脸的东西,又去哪里疯玩了?”
贾环瞪着眼睛道:“我方才下学,哪里疯玩了?”
赵姨娘又啐骂两句,忽而心下一动。贾环素日里总说,那彩霞与他情谊甚笃……彩霞可是太太身边儿的丫鬟,说不得此事就应在她身上了。
因是便道:“你去瞧瞧,彩霞可在太太跟前儿伺候着。若得空,叫她过来一趟。”
贾环眼睛一斜,撇嘴道:“寻她作甚!”却是因着昨儿的事儿,非但恼了宝玉,连彩霞也一并恼了。
赵姨娘顿时一瞪眼:“少跟我嗦,让你去你便去!”
贾环忤逆不得,只得垂头丧气去寻彩霞。也是赶巧,这会子王夫人领了几个丫鬟去老太太跟前儿立规矩,偏生彩云、彩霞都在。
转眼,贾环便领了彩霞回来。赵姨娘笑吟吟将彩霞拢过来,又将贾环打发出去,私下嘀嘀咕咕,又将那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给其看了。
彩霞顿时骇得浑身哆嗦:“姨娘,这……这……我可不敢!”
赵姨娘眼睛一瞪,压低声音道:“有何不敢?那二人去了,往后这家业不就落在环儿身上了?我知你心思,今儿就许了你前程,他日环儿若是辜负了你,我是决计不依。”
又好一番哄骗,彩霞这会子心下也恼宝玉,害得她与贾环都生分了。细细思忖一番,拿定主意道:“不好这般明晃晃拿过去,总要寻物件儿遮掩了。”
当下二人计议一番,彩霞寻了络子来分别装起,这才蹙眉离了赵姨娘处。
无巧不成书,这日夜里王夫人忽而想起那暹罗国上供的白茶,她自己不喜,又见宝玉、宝钗、凤姐都爱,因是便打发彩霞去送。
彩霞得了机会,此时王熙凤、宝玉等尽皆在贾母膝下承欢,绮霰斋与凤姐儿院儿不过留了小丫鬟看顾,彩霞便趁此之际将那两个络子分别藏于二人被褥之下,随即心惊肉跳回去复命。
这日凤姐夜里归来,贾琏白日里偷空又与多姑娘厮混了一遭,因是神情恹恹,卷了被子便要安睡。凤姐灵醒,隐约嗅得怪异香气,四下找寻而不得,当即热定是贾琏与家中媳妇厮混沾染了脂粉,因是二人吵嚷一通,贾琏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恼,干脆卷了被子又去了书房。
宝玉这日心绪极佳,盖因见了黛玉,黛玉虽话不多,却好歹过问了他脸上烫伤。宝玉顿时心下熨帖,只恨不得这面上的烫伤再严重些方好。
雀跃之下,辗转反侧,却一时间忽略了室内怪异香气,只道熏笼里的冰片有异,因是便不以为意。
……………………………………………………
转眼到得二十一日。
却说这几日香菱日日造访,又赶上阴雨连绵,黛玉便多困在房中,或教导香菱作诗,或翻看书册,又或做一回针线女红。
这日好容易放晴,黛玉心绪颇佳,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沿甬道而行,本想略略游逛散步,转眼到得怡红院前,忽而听得内中笑语晏晏。
黛玉便入房中看时,原来是李纨、凤姐、宝钗都在这里呢,一见她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
黛玉笑道:“今儿齐全,倒像谁下帖子请来的。”
凤姐道:“保龄侯府来了信儿,说保龄侯不日外放,湘云她婶子也要跟着,念及湘云总不能没了看顾,就要送到家中来。老太太说正好,便打发我与大嫂子来将这怡红院拾掇了。”
“原是如此,湘云也要来了。”
凤姐跟着道:“前儿我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往哪去了?”
黛玉笑道:“可是呢,我倒忘了,多谢多谢!”
凤姐儿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
黛玉自打听了李惟俭的话,极少再吃茶,这胃口果然好了许多。素日里饭后不过是用香茗来漱口,那白茶她半点也不曾动。
念及俭四哥隔三差五总送来物件儿,或吃或用,便是玩物、书册也时常送来。黛玉出不得府邸,选不得可心回礼,昨儿便顺势将那稀奇的白茶托香菱转送了俭四哥。
今儿一早得了香菱回话,只说俭四哥极欢喜。于她而言,俭四哥既然欢喜,那定然是极好的。
因是黛玉笑道:“我吃着好。”
凤姐道:“你真爱吃,我那里还有呢。”
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
凤姐道:“不用取去,我叫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
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我来了。”
凤姐笑道:“我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众人听了,都一齐笑起来。
黛玉心下暗恼,面上却是不变,似泣非泣的眸子瞥见宝钗,便抬手虚指道:“凤姐姐怕是说错了人,宝姐姐宜家宜室的,给你们家做媳妇岂非更好?”
宝钗讶然:“怎地好端端说起了我来?”
李纨情知黛玉与李惟俭之事,便打趣道:“我却觉得林妹妹说的不差,小时也就罢了,如今长大了,可不就是宝兄弟与宝姑娘常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