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惜春应下,黛玉这会子心绪渐开,笑道:“以诗为戏,大是韵事。有趣有趣!”
当下梦卿招呼了丫鬟来,奉上笔墨纸砚。
梦卿先落笔,题‘村居’二字,笑道:“此用人名,体要五言绝句。”
黛玉略略思忖,心下便有了,却不曾开口。探春见此,顿时道:“林姐姐定然有了腹稿。”
梦卿便道:“既是手帕交,可别学着外头人那般世故,林妹妹既有了,何不吟出来?”
黛玉道:“那我便献丑了。”当下接过湖笔,落笔一蹴而就。
探春在一旁观量,轻声诵念:“小庄周绿水,夏半菰蒲多。五柳浑青处,援琴高作歌。”
庄周、夏半、柳浑、琴高,刚好是四个人名。
“好诗,”梦卿赞道:“林妹妹竟有隐士之风。”
黛玉笑道:“不过是穿凿附会,我可比不得隐士呢。”心下却想,若与俭四哥一道儿隐居山野,料想也是一桩趣事。
梦卿眨眨眼,有意为难,又提笔写下‘郊游’二字,因笑道:“此用药名,体要七言律。”
探春嗔道:“我于药材只知一二,这一首怕是做不出了。”
却见黛玉思忖了一会子,又提起湖笔来,娟秀字迹写道:“
葱青黛色四围圜,鸾凤仙乡咫尺间。
古木通风看夭矫,新泽泻涨听潺
怡心藜藿香堪食,助鬓黄红花斗颜。
日夕当归情转切,流连翘首不知还。
黛玉又写完,恰好青黛、凤仙、木通、泽泻、藿香、红花、当归、连翘是八味药名。
”
这下便是梦卿都赞叹不已,道:“林妹妹好才思,我是远远不及了。”
黛玉便道:“这天下间才思远胜我的不知凡几,我不过作些凑趣、应景儿的以作耍顽,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心下却思忖着,俭四哥许是被庶务牵绊了,心思不在吟诗作对上,是以这诗才忽高忽低。有时蹩脚,有时偏生又能写出‘故园无此声’这般的佳作。
梦卿见黛玉并不恃才傲物,心下欢喜,禁不住扯了黛玉的手儿,笑道:“林妹妹不可过谦。”
梦卿复又在一片纸上写了“征妇怨”三字,说道:“此即用春秋二字为韵。林妹妹不可帮手,总要探春妹妹作一首才是。”
探春虽不过见了梦卿两回,却极为欢喜,此时便嗔道:“好好好,不拘是刮肠搜肚,总要应付了这一遭。”
仔细思忖半晌,忽而眼睛一亮:“有了。”
但见其提笔落墨,书写道:
春春,添兴怆神。悲去日,忆征人。戍楼万里,驿路千旬。对月陪孤影,移花护病身。梦是黄云白草,妆庸绿黛青颦。几回漫把鱼书展,酒不伤多懒入唇。
秋秋,绿淡红浮。肠已断,恨无休。风寒毳帐,露冷兜鍪。刀尺程催急,腰支壮健否?欲寄闺中旧约,恐招塞外新愁。画阁何时闻露布,征衣不日解吴钩。
梦卿看了,又是合掌笑道:“妙妙!探春妹妹果然机敏!”当下招呼丫鬟送上茶点、果品,三人便寻了处亭子吃茶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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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这日本是王子腾夫人生辰,早间送走了黛玉、探春,王夫人又来请贾母。因着大老爷之事,许是年纪天不假年,因是贾母便只道不去了。
王夫人见贾母不去,自己也就不去了。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迎春、惜春、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早间赵姨娘花枝招展堵在仪门前拦探春,恨不得招摇过市,让阖府都知探春如今是郡主的手帕交。
自是有婆子给王夫人递了小话儿,王夫人心下不喜,便琢磨着总要敲打赵姨娘一番才是。
偏生这一日赵姨娘规规矩矩,一直不曾有什么错漏。王夫人心思转动,待贾环下了学,便将其唤来抄写金刚咒。
那贾环正在王夫人炕上坐了,命人点上灯,拿腔作势的抄写。一时又叫彩云倒杯茶来,一时又叫玉钏儿来剪剪蜡花,一时又叫金钏儿挡了灯影。
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还和他合得来,倒了一盅茶来递与他。见王夫人和人说话,便悄悄的向贾环说道:“你安些分罢,何苦讨这个厌呢!”
贾环斜着肩膀乜斜道:“我也知道了,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来了。”
彩霞咬着嘴唇,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没良心的!你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两人正说着,只见凤姐来了,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她,今儿是那位堂客在那里,戏文如何,酒席好歹等语。
说了不多几句话,宝玉也来了,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便命人除去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你还只是揉搓,一会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
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宝玉听了便下来,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她拍着。
宝玉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
彩霞夺了手道:“再闹,我就嚷了。”
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得见,素日原恨宝玉,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儿相离甚近,便要用蜡灯里的滚油烫瞎他一大。
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人都唬了一跳。
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蜡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
凤姐三步两步跑上炕去,给替宝玉收拾着。
王夫人骂过贾环几句兀自不解气,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不知道理下流黑心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这不越发上来了!”
赵姨娘虽怀恨在心,却也知理亏,这会子不好多言。束手被骂了一通,又过来替宝玉收拾。
王夫人哪里还敢让赵姨娘收拾?当下责骂一番,将母子二人一并撵了出去。转头儿安抚宝玉,急忙命人取了药来敷。
那赵姨娘、贾环臊眉耷眼回了赵姨娘屋,赵姨娘不说贾环如何,只是一个劲儿地冲着宝玉破口大骂。
骂过半晌,赵姨娘忽觉不对,纳罕道:“你烫了宝玉,为何叫我来骂?”
贾环随口道:“我哪里知道?”
赵姨娘忽而想起王熙凤也在,顿时认定是王熙凤弄鬼。王熙凤掌家,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全然不待见赵姨娘这等丫鬟出身的,素日里都懒得说话,见了赵姨娘也不曾有半点礼敬。
偏生赵姨娘自觉生了贾环、探春,再不是往日的家生子,一向以主子自居,哪里肯受王熙凤的白眼儿?因是二人早生龃龉。
此番被王夫人骂得狠了,赵姨娘自觉颜面无光,心下不敢反抗王夫人,只把王熙凤恨了个咬牙切齿。
这边厢暂且不提,却说黛玉、探春又被郡主李梦卿留了晚饭,方才依依惜别。到得家中,因是交了手帕交,又耍顽了一番,二人俱都欣喜不已。
黛玉见过贾母,便一路回转后楼歇息,闻声而来的宝玉却是扑了个空。进得荣庆堂里,唯见三妹妹探春唧唧咋咋哄着老太太高乐,放眼望去却不见黛玉身影。
宝玉不由得叹息一声,惹得探春回首观量,略略瞥了一眼,顿时唬了一跳:“宝二哥,怎么烫了?”
好生生一张脸,这会子却成了花脸儿。宝玉只挤出一抹笑道:“端烛台不小心自己个儿烫了。”
摘了几百原文,往后更番外弥补。
第249章 叔嫂魇魔
东北上小院儿。
自王舅母生儿宴归来,薛家几人自是又憋了一肚子的气闷。
转过年来宝钗已然及笄,薛蟠业已十七、八,却始终不曾婚配。表妹王云屏不过十三岁年纪,却依然与保宁侯之子换了龙凤贴。
王舅母与薛姨妈本就不对付,席间王舅母揶揄之意溢于言表,故作关切,直说定要给宝钗寻个好姻缘。转而便说起大同有一参将方才死了老婆,虽不曾明言,却大有送宝钗去做续弦之意。
薛姨妈这会子怄得要死,恼道:“待你舅舅回来,今儿的事儿我总要说上一嘴!”
薛蟠义愤填膺,附和道:“真真儿是欺人太甚,我薛家再如何,总不能让妹妹去给人做续弦。”
宝姐姐心下虽气愤不已,面上却不显,只娴静道:“妈妈莫要恼了,常言道疏不间亲,就算与舅舅说了又能如何?”
宝姐姐心下想的分明,错非舅舅授意,王舅母又怎会生出吃薛家绝户的心思来?舅舅王子腾与王舅母,正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
薛蟠便道:“妈妈别闹,我来京师几年也不是吃闲饭,总交下了一些朋友,那王孙公子的也认识几个,回头儿想想法子,一准儿给妹妹谋个好姻缘。”
这话不出则已,方才落下,薛姨妈就蹙眉不已:“我的儿,你那些狐朋狗友往后还是少来往吧。”
前头刚被坑去了五万多银子,还有脸提那些朋友?若薛家真舍下脸面,只这五万多银子做嫁妆,便能送宝钗嫁给奉恩将军之类的宗室子弟为正妻。
薛蟠含糊应下,心中却另有念头。
宝钗正要再劝说两句,忽而丫鬟莺儿快步行进来,见礼后说道:“太太、姑娘,方才听婆子说嘴,宝二爷烫伤了脸面!”
薛姨妈一惊,连忙追问。待莺儿絮絮叨叨说过,薛姨妈便看向宝钗:“我的儿”
宝姐姐叹息一声,起身吩咐:“我房里还存着一瓶獾子油,取了来我去送给宝兄弟。”
莺儿应下,赶忙回蘅芜苑取了獾子油来,随即陪着宝钗一道儿朝绮霰斋而去。
这会子已然入夜,宝玉烫伤了脸面,探春便将李惟俭送的电石灯借与宝玉,宝玉便对着电石灯观量。
扭动阀门,眼见灯火忽明忽暗,宝玉禁不住高兴道:“这物件儿好,往后夜里读书也不怕伤了眼睛……回头儿再去寻俭四哥讨一个,送给林妹妹一准儿错不了。”
袭人刻下不在,媚人便蹙眉规劝道:“二爷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吧,这脸上倘若留了伤疤,往后可如何是好?”
宝玉顿时郁郁不已,暗忖,若坐下伤疤,自己个儿成了丑八怪,可不就与林妹妹不配了?
正发怔间,外间丫鬟招呼一声,随即引了宝钗、莺儿入内。
媚人赶忙道:“二爷,宝姑娘来了。”
宝玉回过神来,只瞥了一眼宝钗,便继续摆弄那电石灯。
宝钗过来关切道:“怎么烫伤的?我方才得了信儿,知你烫了脸,赶忙找了獾子油来。”说话间递给媚人:“这獾子油治烫伤极好,每日清洗后涂抹了,月余光景连疤痕也不会坐下。”
凑身坐过来,忽而嗅了嗅,道:“什么味道?”
宝玉依然不言语,媚人赶忙道:“回宝姑娘,这是三姑娘借给二爷的电石灯,说是好歹有个玻璃罩子隔着,总不会再烫伤了。”
宝钗就道:“味道有些难闻,不如往里头加一些冰片,想来也能中和几分。”
宝玉道:“我却觉着檀香更好。”
宝钗情知宝玉这会子正别扭着,因是略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去。于宝姐姐而言,心意到了、长辈知晓了就好,至于宝玉领不领情又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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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是三月十八。
这日李惟俭方才到武备院衙门,便被忠勇王打发小吏叫去了内府。李惟俭心下纳罕,胡乱思忖着紧忙乘车赶赴内府衙门。
到得皇城左近内府衙门,入得二堂便见顺天府尹与忠勇王隔案低声商谈着什么。
随着小吏进得内里,一番见礼,忠勇王便道:“复生来的正好,那山西煤矿股子一案可知晓?”
“倒是听闻了一二。”李惟俭略略放下心来。说道:“听闻近日那山西煤矿股子……事发了?”
颜承章便苦笑道:“何止事发?自昨日,每日家不下数百苦主来我顺天府击鼓鸣冤,状纸都收了厚厚一摞。手下人点算过,此案涉案银两只怕有二百万之巨。”
李惟俭明知故问道:“原是如此……王爷,臣不知此案又与我内府何干啊?”
忠勇王吹胡子瞪眼道:“怎地无关?受此案牵连,交易所里各类股子连连下挫,本王还想着近日将铁务股子上市,如今只怕要往后推一推了。”
李惟俭心下明晰,老百姓可不管那山西煤矿的股子是不是朝廷发行的,此案一发,只道那股子是骗银钱的,各类股子口碑受了牵连,许多商贾生怕重蹈此案覆辙,悄然出手股子套现,可不就应声而挫了吗?
李惟俭故作沉思道:“臣以为,此案当先行撇除与我内府牵连,当在邸报、各类报纸上刊载声明。另,趁着如今股子价钱下挫,内府当筹措资金回购一批股子。一来维持股价,以保士绅信心;二来,待来日股价上涨,也能小有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