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李纨问了李守中情形,又问过两个兄长,听闻都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梁氏又问起李纨情形。
李纨笑道:“女儿还能如何?过往只守着兰哥儿,也没什么意趣。”
有弟妹刘氏做比,梁氏自是知晓孀居不易。唏嘘道:“可惜珠哥儿是个没福分的。”
李纨苦笑一笑,说道:“如今倒也好了。多亏了俭哥儿照拂,分了股子与兰哥儿,每岁出息就不少。还给我寻了个王府西席的差事,每日家忙忙碌碌的,这日子倒也好打发。”
梁氏冷哼一声道:“你那婆婆如何待你的,当我不知?”
李纨除了叹息,便再无旁的言语。
梁氏道:“亏得俭哥儿帮衬着,你父又是个道学先生,不然说什么都要领你回金陵。”
李纨没说王夫人好话,只道:“老太太还是待我不错的。”
梁氏道:“错非如此,你道我明儿还会登门?荣国府如今能说道的不过是祖宗荣光,真比对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俭哥儿?”
李纨不想让母亲担忧,便转而说道:“娘,你此来怕是为着俭哥儿的婚事?”
梁氏探手戳了下李纨的眉心:“就知瞒不过你。”顿了顿,笑道:“自打俭哥儿封了伯,亲朋故友都来登门,话里话外都是奔着俭哥儿。算算俭哥儿眼看就十六、七,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刚好寻了两家妥帖的,又想着俭哥儿与贾家的二姑娘……我怕俭哥儿真娶了那庶出的二姑娘,这门不当、户不对,性子又当不得家,来日俭哥儿说不得被家事给拖累了。”
李纨不好说小姑子不是,便道:“这……二姑娘是有些绵软,可反过来瞧,也算是听话。”
梁氏瞪眼道:“单是听话怎么行?爷们哪儿有不贪花好色的?若一味听之任之,俭哥儿这般年岁岂不伤了肾水?京师两房就剩下他一根独苗,可得寻个明事理、能当家的姑娘。”
李纨有心提及黛玉,又想,此事须得俭哥儿与母亲亲口说方好,因是便附和道:“娘思量的也是。”
梁氏又道:“你父听闻俭哥儿与那忠勇王过从甚密,忠勇王又有个年岁相当的掌上明珠,生怕俭哥儿做了那宗室的女婿,临行一再嘱咐,说什么也要劝住俭哥儿,这宗室的女婿可不好做!”
李纨眨眨眼,顿时哭笑不得道:“父亲想哪里去了?王爷对郡主宝贝的紧,等闲见不得外男。听郡主说,还是俭哥儿刚入京时见过一面,其后再没见过。”顿了顿,又道:“再者,我看郡主好似也没这心思啊。”
梁氏追问两句,顿时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如此,倒是好跟人家交代了。”
娘俩又叙话一番,随即傅秋芳来请,便在堂中设宴。其后红玉来回话,将贾母之意说明,李纨便半推半就留将下来。
待吃过晚饭,母女二人到得后头小院里说私密话自是不提。临近晚间,贾兰左等不见李纨,右等不见梁氏。
待掌灯了,才有丫鬟素云笑着来道:“大奶奶说让兰哥儿自行回家住去。”
李绮、李纹顿时笑作一团:“可怜兰哥儿,方才见过外祖母,娘亲就不疼了。”
贾兰却喜滋滋连道‘无妨’,起身蹦蹦跳跳自行而去。没了李纨看顾,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贾兰好似脱得樊笼,心下不知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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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李伯爷夜袭
这一夜,梁氏、李纨母女二人并席而谈,自是无话不说。不觉便说到了后半夜方才睡下,因是早起的就有些晚。
待用过早饭,妯娌刘氏领着李绮、李纹两姊妹汇聚时,早已过了巳时。李纨夜里便说了荣国府规矩,每日两餐三点,这会子过府看望正好。
那梁氏便与刘氏道:“你也跟着一道儿去吧?”
刘氏颇为拘谨,说道:“住在俭哥儿家中我都老大不自在,过两日便去老宅住着。那荣国府可与我没亲戚,还是嫂子去走动吧。”
梁氏思量着道:“也罢。”转眼看见李绮、李纹两个面上不免有些失落,便笑道:“听闻贾家姑娘多是钟灵毓秀,不若让她们两个随我过去瞧瞧,也当多个手帕交。”
刘氏心下为难,又见女儿跃跃欲试,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傅秋芳这会子进来回话,说道:“老夫人,都拾掇停当了。土仪让小厮一并提了去,老夫人径直与大姐姐登门造访就是。”
梁氏心下也是五味杂陈,便道:“也好,早去晚去,总要去上一遭。走吧。”
当下傅秋芳打发了红玉、香菱随同,簇着梁氏、李纹、李绮在仪门左近上轿,一路自中门出得府邸,兜转过来朝着荣国府而去。
李纨一早儿打发了碧月报信,转眼便到了荣国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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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荣国府上下忙作一团,梁氏虽只是四品恭人,可有道是母凭子贵,那李惟俭待梁氏好比生母一般,是以上至贾母,下至王熙凤,都不敢怠慢了。
昨儿下晌拾掇了一通,一早起来又打发仆役清水洗过门前、路面,姑娘们尽皆悉心装扮,那宝玉虽顶着烫伤了的脸面,却也装扮得好似孔雀开屏一般。
待用过早饭,又齐齐汇聚到荣庆堂里。宝玉又上蹿下跳,喜得抓耳挠腮。
小姑娘探春笑盈盈瞧着宝玉耍宝,四下观量,忽而便见二姐姐与黛玉俱都妆容齐整。
黛玉上身是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内里是朱砂中衣,下身桃红马面裙;再看二姐姐迎春,上身豆绿缎面折枝迎春刺绣青金镶边圆领袍,内里是白色交领袄子,下身米黄百褶裙。
探春便低声纳罕道:“林姐姐今儿怎地这般庄重?”
还能为何?俭四哥曾说过,那大伯母梁氏曾养过他的,这头一回见,总要留个好印象才是。
心下这般想着,不觉有些耳热,可黛玉又岂是嘴上吃亏的性子?当即笑道:“三妹妹还说我,你也不也一样?”
“啊?”探春心下窘迫。虽不敢奢望过,可早起梳妆打扮,探春依旧极为认真,这会子上身肉粉色纹样镶边桃红粉白二色凤尾纹样圆领袍,下配白色亲领棕黄色马面裙,这一套衣裳还是今年生日时新得的,连生儿那天都不曾穿过。
探春心思急转,笑道:“我身量又长了,寻来寻去,可不就剩下这一件?”
黛玉乜斜道:“三妹妹这话说的,就好似我身量不长了一般。”
唯独小姑娘惜春在一旁蹙眉不已,嘟囔道:“早知姐姐们都这般庄重,我也换生儿新得那一套了。”
黛玉与探春顿时咯咯咯笑个不停。
此时贾母耐不得宝玉缠磨,打发鸳鸯道:“你去前头瞧瞧,这时辰差不多了,怎么还没来?”
鸳鸯应下,正要转身去探,忽而便有婆子喜气洋洋快步进来:“老太太、大太太、太太,二奶奶传话,说是梁恭人到了。”
“哦?”
邢夫人与王夫人连忙起身,道:“老太太,我们去迎一迎。”
“快去快去。”
当下邢夫人、王夫人领着三春、黛玉、宝玉、宝钗,并一应丫鬟婆子,叽叽喳喳朝着前头迎去。
这会子王熙凤便在向南大厅里候着,那轿子方才自伯府出来,王熙凤便得了信儿。因着此番来的都是女眷,不好让贾琏迎候,是以这差事便落在了二奶奶王熙凤身上。
王熙凤当即出得仪门迎候。
因着李惟俭之故,刻下荣国府中门大开,总管赖大将四辆轿子迎进来,一路礼送到仪门前这才落下。
红玉紧忙吩咐丫鬟挑开轿帘,当先是梁氏,随后是李纨、李绮、李纹。
王熙凤领着平儿紧忙上前屈身一福:“给恭人请安了。”
李纨紧忙扶着梁氏道:“母亲,这是我那妯娌,娘家姓王,我们都叫她凤哥儿。”
梁氏笑道:“瞧着就是个爽利的,这闺女好。”
王熙凤被夸得红了脸儿,笑道:“瞧恭人说的,我都这把年岁了,哪里还算闺女?”
梁氏道:“才多大,在我眼里可不就是闺女?”
一说一笑,王熙凤又见过李绮、李纹,紧忙将一行人等让进仪门里。方才进得仪门,迎面就撞见了邢夫人、王夫人等。
梁氏心下极为厌嫌王夫人,好歹面上还维系了笑意,与邢夫人、王夫人彼此见过,又引着两个侄女上前见礼。
邢夫人与王夫人夸赞了几句,转头叫了宝玉,却见宝玉躲在姊妹中正怔怔出神,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李纹、李绮不放。
宝玉眼中,但见两个女孩子款款而来,身量相仿,身形相当,便是面容也有七分相类,竟似一对并蒂莲般。细细观量,见二者言行得当,举手投足难掩书卷之气,宝玉更是喜不自胜。
这会子暗暗思忖着,若是这般女孩儿也住进大观园就好了。
王夫人连唤了几声,眼见宝玉依旧无动于衷,不由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那李纹、李绮搭眼看过去,便见半边脸都是烫伤的顽童正瞧着自己出神。
李纹性子稍冷,不禁暗自蹙眉不喜;李绮性子稍稍欢脱些,见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与李纹道:“什么衔玉而生的公子,我瞧就是个呆子!”
此言一出,李纹也忍不住掩面而笑。
王夫人赧然与梁氏道:“亲家见谅,我这儿子,最是孽根祸胎,素日里混世魔王一般的性儿,这会子魂儿也不知飞去了哪儿!”
宝钗紧忙悄然凑过来,轻轻在宝玉后背推了下,低声道:“叫你呢。”
宝玉踉跄一步,这才回过神来,紧忙到王夫人跟前,仓促与梁氏见过礼,转头又直勾勾盯着两姊妹。
一旁的王熙凤眼看实在不像话,便说道:“我瞧这般认来认去,等认周全了说不得天都黑了。大太太、太太,不如先行请恭人移步见过老太太?”
邢夫人笑着颔首:“这是正理。亲家母,咱们这就去吧?”
此言一出,莫说王夫人、王熙凤为之侧目,迎春羞得没脸见人,便是梁氏面上都僵了一番。
“好好好。”嘴里应着,梁氏心下腻烦,难得与李守中意见一致了一回。
李纨往来书信中隐隐提及,这大太太小门小户出身,不是个灵醒的,梁氏万万没想到这邢夫人竟糊涂至此!
因是不由得心下庆幸,亏得李守中严词推拒了俭哥儿与二姑娘的婚事,这还没如何就口称‘亲家母’,若果然与之联姻,说不得还会闹出多少笑话呢!
那邢夫人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
大老爷贾赦中风许久,每日家针灸、汤药不断,许是那王太医此番果然对了症,如今大老爷贾赦虽瘫着下不得床,可好歹含糊着能说话儿了。
昨儿听闻梁氏到了京师,那贾赦含糊着说了好半晌,邢夫人方才领会其意。不过是借此之机将二姑娘与李惟俭的婚事敲定下来。
邢夫人自是极为乐意,自打大老爷瘫了,邢夫人心下便惶恐不安,生怕有朝一日大老爷贾赦一去,自己便没找没落的。倘若得了李惟俭这乘龙快婿,不拘是王夫人还是凤姐,都不好对她太过严苛。
众人各自思量,说说笑笑,王熙凤沿途指点景物,一路过了垂花门,转眼进了荣庆堂里。
凤姐先行一步,笑着道:“老太太,梁恭人来了,还有两个玉质金相的女孩儿,老太太见了定然欢喜!”
当下鸳鸯扶着贾母起身相迎,梁氏随着邢夫人、王夫人进得内中,笑盈盈朝着贾母屈身一福:“老太太,这边厢给您请安了。”
“安,安,快快请起。”贾母喜眉笑眼道:“一晃几年不见,恭人瞧着还如往常一般啊。”
梁氏道:“老太太才是呢,如今啊,可谓是鹤发童颜,真真儿活成了老神仙。”
“哈哈哈,都别杵着了,凤哥儿快请恭人落座。”
当下梁氏又引着李纹、李绮上前见礼,贾母见两个并蒂莲一般的女孩儿,果然欢喜不已,紧忙招呼鸳鸯自其箱笼寻了两样头面,送与两女算作见面礼。
其后小一辈的依次上来认人、见礼。当先是宝玉,梁氏随口称赞了几句,心下并不在意。
再是衔玉而生又能如何?可能比得过自家的俭哥儿?而且这宝玉又是个混账性子,若托生在自己膝下,只怕早就被老爷李守中打死了账了!
宝玉过后,王熙凤又扯着迎春介绍道:“恭人,这是家中二姑娘迎春。”
迎春心下忐忑不安,拘谨着屈身一福,口中道:“见过恭人。”
梁氏收摄心神用心观量,只见这迎春面若桃花,身形丰盈,瞧着比旁人略略年长,因是便问:“多大年纪了?”
迎春羞得说不出话来,王熙凤便道:“方才过了十七生儿。”
一旁的邢夫人赶忙道:“说来也到了字人的时候了。”
梁氏笑着颔首,却不曾出声应承,当下只交过丫鬟送了一份心意。
贾母看在眼中,心下暗恼邢夫人多嘴,于是出口转圜道:“咱们家的女儿又不愁嫁,再者我也舍不得,就想着再多留二年。”
梁氏凑趣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这一字人便骨肉分离,想起来就多有不舍。倘若在婆家过得舒心也就罢了,若不舒心,这心里头想着念着的,只怕也不好受。”
王夫人虽面上赔笑,心下却哪里不知此言是在点她?奈何今时今日因那李惟俭之故,这梁氏位份再不相同,阖府怕是也唯有老太太方才能压得住。
贾母自是听明白了这话,却不好驳斥了。她虽极得意孙媳妇李纨,可李纨此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贾母又如何不知?因是只能含糊着应承两声,算是将此事揭过。
迎春垂着螓首悄然退下,又与一旁的李纹、李绮见过礼,方才回返,王熙凤紧忙又扯了三姑娘探春来见礼。
探春青春活泼,眉宇间又有一股子爽利英气,上前大大方方见过礼,梁氏看了顿时欢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