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这姑娘瞧着好生面善。”
探春心下一喜,脱口便道:“我瞧着恭人也面善呢。”说完顿时心下后悔,却见梁氏扯了她赞道:“好好,可见咱们娘儿俩有缘分。”扭头又与贾母道:“瞧见这三姑娘,就好似照镜子一般,与我未出阁时的性子一般无二。”
贾母也道:“莫说是恭人,这丫头伶俐要强,便是老婆子我也极得意呢。”
梁氏虽喜探春性情,却知不好多停留,又说过两句话,旋即放其与李纹、李绮相认。
惜春因着年岁还小,虽说自宁国一脉出事之后,惜春性子便开朗了许多,可依旧有些冷淡,因是梁氏只略略赞过自是不提。
转眼王熙凤又引黛玉上前,道:“恭人,这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名黛玉。”
黛玉虽心下羞怯不安,却行止得体屈身一福,声如黄鹂道:“见过恭人。”
梁氏见黛玉‘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又得知是林如海孤女,不禁生出我见犹怜之感。赞叹道:“林姑娘内慧外秀,托生的好似仙女一般,也不知这世上谁人配得上。”
这般说着,梁氏心下惋惜。可惜这林姑娘还在孝期,不然与俭哥儿倒是良配。
黛玉红着脸儿道:“恭人谬赞了,我哪里有恭人说的那般好?”她心下羞怯,又暗生欢喜。
梁氏一面命丫鬟奉上礼物,一面说道:“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我可不会说假话。”
贾母顿时笑道:“恭人不知,我最得意这个外孙女呢。”
王熙凤也在一旁凑趣,说:“自打林妹妹来了家中,老太太一直视若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诶唷唷,可把我们这些做媳妇的艳羡坏了。”
众人又是好一番笑。待黛玉退下,宝钗又上前来,梁氏见其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不由得心下暗忖,无怪俭哥儿素日里与荣国府牵扯不清,这府中姑娘家真真儿是个顶个的出彩。
方才见过黛玉就已惊诧不已,这会子又来了个不必黛玉差多少的姑娘。
待王熙凤介绍过,梁氏见宝钗隐约有些傅秋芳的品格,忍不住赞道:“这姑娘瞧着就是个宜家宜室、识大体的。”
王夫人听得心下一动,赶忙道:“亲家母说的是,我这外甥女人才难得,我也是舍不得方才强留她多待了许多时日。”
贾母闻言却不曾附和,只笑吟吟不说话。换做往日,王熙凤总要帮衬几句才是,如今姑侄二人心生间隙,王熙凤又素来看不惯薛姨妈与宝钗,这会子又哪里肯出言帮衬?
因是王熙凤便笑道:“总算将人认全了,老太太,我瞧她们小姊妹正亲热,刻下园子里景致颇好,不如让她们一并去园子里游逛,如此老太太也好与恭人说说话儿?”
贾母颔首应下,王熙凤当即引着莺莺燕燕往大观园而去。那宝玉半点自觉也无,竟随在其中也去了!
直把梁氏看了个瞠目!那宝玉瞧着十三四年纪,只怕早就知了人事儿,先前直勾勾瞧着李纹、李绮也就罢了,如今竟也跟着进了园子……这算怎么回事儿?
再看堂中其余人等,不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俱都熟视无睹。梁氏不禁又心生鄙夷,都道是钟鸣鼎食之家,谁知竟这般不知礼!
思量着女儿、外孙,梁氏强忍着没发作出来。
此时贾母问起李守中情形,梁氏回过神来一一答了,不免兴致减了几分。
不说荣庆堂内情形,却说一众人等进了大观园,那宝玉献宝也似跑到前头,逐个指点各处景致。
转到潇湘馆,宝玉便指点道:“此处便是潇湘馆,林妹妹就住在此处。”说话间晃动折扇道:“也唯有林妹妹这般潇湘妃子也似的人儿,方才合适住在此地了。”
黛玉不接茬,宝钗娴静而笑,三春纷纷打趣了宝玉几句,李纹、李绮姊妹对视一眼,李纹性子孤高些,不好出言,那李绮就道:“潇湘妃子说的可是娥皇、女英,林姑娘只一人,莫非来日还要强塞一人进来凑成一对儿不成?”
宝玉这会子兴致极高,颇有些急智,摇头晃脑道:“不然,林妹妹兼具娥皇、女英之美,又何必与人凑成一对儿?”
黛玉忍不住嗔恼道:“宝二哥莫要再拿我打趣,我虽有几分颜色,却没二者的德行,又怎敢兼具?”
宝玉颔首道:“也有理”继而突发奇想看向李绮、李纹:“不然两位妹妹也住进去,如此德行不也有了?”
李纹心下暗恼,李绮笑着出言道:“宝二哥好生奇怪,我们姊妹要住也是住在伯府,为何要住你家园子?”顿了顿,又笑眯眯道:“再者,宝二爷比我还要大些,须知一些避讳了,不好每日家与姊妹厮混。”
正暗自得意的宝玉好似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怔怔出神片刻,恼道:“我还道是清白洁净的女儿,不想也被凡俗浸染了一身腌!”说罢丢下众人,转身便跑。
此时王熙凤去安排席面了,不在左近。三春叽叽喳喳呼唤了一通,也不见宝玉止步,惜春就道:“快去个人跟着些,免得宝二哥又犯了糊涂。”
探春扭头看向宝钗:“宝姐姐快去追吧。”
宝钗自知宝玉发了性子时,只怕谁也劝不好,因是便道:“我的话他何曾肯听过?要我说,还不如林妹妹去追,她的话宝玉一准儿能听进去。”
眼见众人看向自己,黛玉蹙眉道:“宝姐姐这话好没道理,他自恼他的,又与我何干?”顿了顿,又乜斜笑道:“我看啊,谁应了金玉良缘,谁才该去呢。咯咯咯……”
宝钗心思被一语点破,顿时羞红了脸儿,当即上前来追:“好啊,看我今儿不给你个好儿!”
黛玉笑着绕三春而走,边跑边笑道:“好姐姐,快饶了我这一遭吧!”
宝钗口上不依,心下先是一喜:黛玉果然对宝玉再没心思了!继而便是困惑,莫非黛玉果然与俭四哥凑在了一处?
好似也不是,明眼人都知两梁恭人此番是为着俭四哥的婚事而来,方才相看时虽多有赞叹,可梁恭人也赞了探春与自己,算不得对黛玉别有青睐。宝姐姐一时间心下犹疑,既想去追宝玉,又想留下来与那李纹、李绮探听几句,说不得摸清了梁恭人喜好,便能鲤鱼跃龙门呢?
转念宝姐姐又思忖着,有道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因是追着黛玉笑闹了一会子,到底别过众人,去追宝玉去了。
黛玉并三春此时看向李绮、李纹,却见姐姐李纹正在训斥妹妹李绮:“多嘴,哪里有去人家做客惹恼了主人家的?”
李绮辩驳道:“我有不曾说错,我们姊妹好生生的姑娘家,他却像见了猫儿、狗儿一般,瞧着欢喜便要往家里塞,凭什么?再说我又不曾说错。”
李纹故作恼道:“还敢顶嘴?回头儿定说给母亲,让母亲管教你一番。”
李绮顿时噘了嘴。
这番话好似实在呵斥,实则是李纹借着李绮的嘴堵住众人之口。姊妹二人有个顶天立地的兄长照拂着,自是瞧不上不知眉眼高低,更不知礼法、避讳的宝玉。
于二人心中,那宝玉不过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虚有其表的纨绔膏粱,又如何与俭四哥做比?
听得此言,三春并黛玉俱都无言。此言若是假话,还能辩驳一番,奈何偏生人家说的是真话,这却辩无可辩了。
探春便道:“宝二哥便是这般性子,由他去吧。前头就是紫菱洲,二姐姐就住在此间,咱们过去瞧瞧吧。”
众女继续游逛大观园,不觉便是一个时辰过去。此时荣庆堂里叙过过往,又说起当下来。
梁氏便笑着道:“不瞒老太太,我此番千里迢迢的来京师,一则是看看女儿与外孙,二则是俭哥儿创下这般家业,去岁又往青海走了一遭。虽说俭哥儿上进,这做长辈的心中定然欢喜,可这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实在不放心。
正巧外子近来身子爽利,我这才得空往京师走一遭。”
贾母感叹一番道:“俭哥儿自是不用说了,再没比他稳妥的了。老国公在时,哪次出征家里头不都提心吊胆的?”
一旁陪坐的邢夫人听闻此言,顿时插嘴道:“说来恭人此番怕是也为着俭哥儿的婚事吧?”
梁氏哪里肯吐口?只摇头笑道:“儿大不由娘,更何况我这个做伯母的?不瞒老太太,自打俭哥儿出息了,老宅里三五天便有人来说媒。外子是个自命清高的,这个看不中,那个瞧不上……哎,说不得啊,俭哥儿这婚事还得拖延上几年呢。”
邢夫人顿时急了,迎春都十七了,哪里还拖得下去?奈何此时贾母又与梁氏说起儿女经来,邢夫人一时间插不上话,只能心下暗急。
又半晌,大丫鬟鸳鸯入内禀报:“老太太,二奶奶传话,说是酒宴都齐备了。”
此时眼看到了午时,贾母便笑道:“恭人远来,家中略备了些薄酒洗尘,恭人可不好推拒啊。”
梁氏就笑道:“老太太既这般说了?我这边厢也唯有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自有婆子、丫鬟将桌案搬来,游逛园子的三春、黛玉并李纹、李绮姊妹齐齐回返,唯独不见了宝玉与宝钗。
王夫人心下纳罕,探春便凑过去低声耳语了几句。听闻宝玉又摔了脸子,王夫人顿时有些挂不住脸。偏生探春没说缘由,王夫人想着往日里十回有八回都是因着黛玉,顿时心下暗恨不已。
当下菜肴流水一般上来,又叫了养在梨香院的十二个小戏子来唱曲凑趣,席间面上其乐融融自是不提。
这一场酒宴自午时吃到申时方才散去,梁氏多饮了几杯,待席面撤下奉上茶水,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子话,眼见天色已晚,这才领着李纹、李绮告辞。
贾母便道:“恭人就住在隔壁,往后若得空常来常往,就当陪我老婆子说说闲话了。”
梁氏笑着应下,旋即被邢夫人、王夫人送出。临到仪门前,那邢夫人再顾不得一旁的王夫人,出言道:“恭人这几日可得空?我这边厢也想好生款待恭人一番呢。”
这话说的让王夫人心下好一阵无语。亲家母登门,她还不曾出言款待,妯娌却抢了先。
那邢夫人好似也知不妥,忙找补道:“诶唷,不是有心与太太抢东道,实在是有事与恭人相商。”
梁氏方才瞧过了二姑娘迎春,认定实在不是个做主母的。刻下李惟俭还不曾回返,梁氏便想着,若俭哥儿回来了只怕此事还要绵延,不若自己出面快刀斩乱麻。因是便颔首应下:“好,那我明日再来叨扰。”
邢夫人见其应下,顿时喜形于色。
这一日两府各自喧闹,王夫人有心教导宝玉,结果叫来跟前,就瞧见宝玉面上的烫伤,顿时心下不忍,那训诫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李纹、李绮回了伯府,将争执之事说与梁氏、刘氏。梁氏见怪不怪,刘氏却蹙眉不已。
她此番带着两个女儿入京师,自是因着女儿年岁到了,也该找寻好人家了。本道功勋之后总有一番富贵,也免了终日为米粮奔波之苦,却不料勋贵子弟竟这般不成器!
若果然将两个女儿嫁了去,说不得来日会吃多少苦头。因是刘氏便略略转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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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李惟俭依旧不曾回返。
梁氏一早打发了府中小厮往两家送了拜帖,下晌方才去荣国府赴宴。申初去的,申末便回返伯府,显是不欢而散。
傅秋芳等一应姬妾不敢言语,妯娌刘氏便道:“嫂子此番是不是有些不妥?总要跟俭哥儿商量过了……”
梁氏断然道:“当断则断,不说家世,单是品性那二姑娘就不是良配。俭哥儿回来了,自有我去分说,他便是不认我这大伯母,我也认了。”
话音落下,晴雯进来报,说是李纨来了。
须臾便见李纨蹙眉匆匆进来,不待落座便追问道:“母亲方才可是与大房闹翻了?”
梁氏冷笑道:“便是闹翻了!那邢氏好生没道理,好似认定了俭哥儿非二姑娘不娶一般,开口便问彩礼,真真儿是不知所谓!”
“这……”
眼见李纨面上为难,梁氏便道:“你有何怕的?你兄弟这般能为,若荣国府敢拿你作筏子,我让俭哥儿将你接回家去,免得受这腌气!”
李纨哭笑不得道:“母亲多心了,我何曾单想着自己个儿了?我是”
有些话不好让外人听去,眼见李纨隐晦瞥了自己一眼,刘氏顿时心领神会,当即领了李纹、李绮避开。
待内中只余母女二人,李纨方才将李惟俭与黛玉、迎春,乃至并嫡之事说将出来。
梁氏讶然半晌:“此事怎地没听俭哥儿提起?”
李纨道:“也是回程路过扬州时才定下来的,那书信连俭哥儿也不曾瞧过,谁料到俭哥儿的恩师竟有这般打算?”
梁氏思忖一番,硬气道:“便是如此,那二姑娘也不是良配。并嫡也是嫡,当家主母这般性子,家中岂非乱作一团?莫说你父亲不赞成,就算我这一关都过不去。”
李纨唯有叹息。心下暗忖,只怕俭哥儿原本谋算着一并娶了黛玉、迎春,有黛玉掌家,迎春刚好做个摆设。如今母亲横插一手,这事儿往后如何却是不好说了……也不知二姑娘听闻此时是何情形。
那梁氏却不管迎春如何,忽而欢喜道:“俭哥儿果然好眼光,那林姑娘我瞧着就是个好的。就是可惜身子骨弱了些。”
李纨附和两声,不敢再久留,生怕这会子二姑娘想不开再闹出事端来。因是赶忙起身离去。
她一路回返大观园里,到得缀锦楼左近略略停足,便听得隐隐啜泣、劝说之声。料想二姑娘迎春果然得了音信,好在还有旁人看顾着。暗忖迎春一时出不了事儿,李纨这才回返稻香村。
事涉婚嫁,黛玉心思杂乱,因是不好过去劝说。宝钗此时还在王夫人处,李纨又避开了,因是来劝说的就只探春与惜春。
惜春年岁还小,说话自是向着二姐姐迎春;探春虽也在劝说,心中却五味杂陈。虽说不该奢望,可也想着此番梁恭人明着推拒了二姐姐,那自己……
一同劝说的还有司棋、绣橘,绣橘如何想且不提,司棋则想着,若二姑娘与俭四爷的事儿果然告吹,那自己个儿是不是寻个由头,干脆让人撵出府去?如此也不用再守着木头也似的二姑娘了。
至于二姑娘迎春,伤心欲绝自是不提,可心中好歹还有些念想。于她心中李惟俭本事通天,他既说过此事由他处置,总要听他怎么说才是。因是哭过一会子,二姑娘便止了眼泪,反过来将探春、惜春劝走,又独自蜷缩在床榻上念着李惟俭。
……………………………………………………
却说这日天色擦黑,李惟俭方才入得京城。一路回返自家,方才进门便听闻大伯母一行业已到了家中,顿时喜不自胜。
当即衣袍也不曾更换,兴冲冲便去后头拜访梁氏。
此时已然入夜,寡婶刘氏与两个堂妹居停的小院儿自然不好造访,因是李惟俭只去了梁氏院儿中。
二人见面,李惟俭大礼参拜,梁氏紧忙将其扯起,观量几眼,喜道:“高了些,也壮实了。好,好,好。”
李惟俭嬉笑道:“非如此,侄儿哪敢往军中走一遭?”
梁氏顿时唬着脸道:“偏你逞能!那兵凶战危的,又岂是好相与的?也就是你此番运气,若赶上战事不利,你让我如何与你父母交代?”
李惟俭嬉笑着道:“再不会了,大伯母莫再念叨了。”
梁氏没好气地探手戳了李惟俭脑门:“都是伯爷了,怎地还这般没正形?”
李惟俭便道:“您老跟前还要绷着,岂非不孝?”
梁氏顿时好笑不已。当下二人略略叙话,须臾便说起这两日情形,梁氏便将邢夫人设宴催逼一事说将出来。
随即蹙眉道:“依我看,非但那二姑娘不是良配,其生父、继母也不是个好的,这亲事我替你否决了,就算你与我生分了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