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76节

  赵姨娘剜了其一眼,道:“也好,我且问你,宝玉穿着的新鞋可是你做的?”

  “是。”

  赵姨娘顿时恼道:“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见,且作这些东西!”

  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姨娘这话胡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环哥儿难道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有事,做一双半双的,爱给哪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

  “你”赵姨娘顿时被探春怼得好半晌无言,继而撒泼道:“好啊!攀了高枝儿就不记得正经母亲、兄弟了!你再上赶着乖顺又怎样?总不是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你要怨,就怨投错了胎!”

  探春被激得顿时红了眼圈儿,正待出言,忽而就听二重门有人道:“谁投错了胎?”

  赵姨娘悚然而惊,转头便见王夫人沉着脸而来。当下赵姨娘、探春一并见礼,口称‘太太’‘母亲’。

  那王夫人方才发落了彩霞,正思量着如何治一治赵姨娘,不想就撞在了自己手里。因是便骂道:“不知所谓!心里就只你那些阴微鄙贱,好好的哥儿都让你教坏了!且去堂中跪了去!”

  赵姨娘憋闷着应下,乖乖去到房中跪伏在地。王夫人眼见探春抹泪,叹息着故作慈爱摸了摸探春的头,说道:“莫要理会,她是个糊涂的。你且去园中耍顽吧。”

  探春擦干眼泪应下,辞别王夫人往外行去,临到二重门前回首观量,便见赵姨娘跪伏在堂中,王夫人端着茶盏有一句没一句的数落着。

  探春心下揪痛,强忍着不甘往绮霰斋而去。待到了绮霰斋,却只见媚人不见宝玉。问了才知,原是方才这般一耽搁,宝玉业已去园中寻黛玉去了。

  探春出得绮霰斋,心下不禁暗叹,早知有这一遭,便留在园中不出来了。

  另一边厢,宝玉与媚人偷欢一场,顿时忘却前几日苦闷,兴冲冲便往潇湘馆寻黛玉去了。到得潇湘馆前,忽而心头打怵,暗忖只怕又要撞见那卫菅毓。

  硬着头皮上前,却只撞见了紫鹃。

  宝玉便问黛玉,紫鹃道:“姑娘方才就出去了,宝二爷迟来一步。”

  宝玉偷眼又见卫菅毓就在潇湘馆内,顿时窃喜不已,出得潇湘馆便要去寻黛玉。扫量几眼,不见黛玉身形,暗忖许是去了老太太处,因是宝玉又往外走。可巧路过凤姐院儿,方才走了几步,便被王熙凤叫住。

  “你来正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

  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房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

  宝玉纳罕道:“这算什么?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

  凤姐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

  待宝玉写过了,凤姐方才放了他去。仔细瞧过一番,忽而想起差了一物,抬眼看去,却哪里还有宝玉身形。

  王熙凤暗自蹙眉,却是这几日宫里透了话儿,大姑娘害喜了!

  此事只贾母、王夫人与王熙凤知道,此时元春月信方才两月没来,胎儿尚且不稳,不好张扬开来。

  这往宫中的贺礼,不过提前预备着,留待过了三月之期再送。丢下单子,王熙凤蹙眉,此番又是不少抛费,只怕今年荣国府就要吃亏空了。好在得了宁国一脉的庄田,夏秋两季倒是能填补一些亏空。

  这般烦心事暂且不用她去思量,待处置了此事,王熙凤这才领着平儿往大观园而去。

  再说宝钗这边,宝姐姐一路寻来,眼看到得翠烟桥,遥遥便见宝玉往潇湘馆而去。

  本欲招呼住,宝钗张口又止住。

  暗暗思忖一番,正要转身去寻别的姊妹,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的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

  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倒引得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的滴翠亭,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也无心扑了。

  刚欲回来,只听亭子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周围都是雕镂隔子糊着纸。

  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

  只听说道:“四爷这婚事一定,咱们姑娘只怕是难了。”

  另一人说道:“有什么难的?尽心伺候了就是。”

  “你是得了托底,自然不在意,我却要仔细打算了。若姑娘来日胡乱嫁了,总不能也随着去吧?”

  “浑说,哪里就托底了?”

  另一人冷笑:“当我是瞎的不成,你与四爷……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再有,你箱笼里藏的是什么,当我没瞧见?诶唷”

  “好啊,黑了心的……你可与别人说了?”

  另一人求饶道:“哪里敢说?莫扭了,我若说出去,管保出门让雷殛了!”

  “呼坏了,咱们光顾着说,隔着帘子说不得让外人听了去!”

  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迎春房里的司棋最是刁钻泼辣,今儿听了她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自己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林妹妹,我看你往哪里藏!”

  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司棋、绣橘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

  宝钗反向她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

  绣橘道:“何曾见林姑娘了?”

  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她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

  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又是钻在那山子洞里去。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

  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她二人是怎么样。

  正思忖着,忽见黛玉、李惟俭自蜂腰桥行来,宝姐姐顿时面上一僵。

  李惟俭略略颔首,眼中满是玩味。黛玉俏生生伫立一旁,纳罕道:“这却奇了,宝姐姐何时瞧见我弄水儿了?莫不是瞧见鬼了不成?”

  宝钗忽而面色红润,一时间讷讷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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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一刻之前,黛玉自潇湘馆出来,遥遥瞥见众姊妹齐聚,心下恹恹,只觉并无意趣。因是便绕行而走,不觉便到了那日葬花之处。

  眼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心下不禁有些凄凉。忽有诗句涌上心头,正要吟诵,偏在此时随意一瞥,便见墙后会芳园凝曦轩里,一朝思暮想的身形一边快步而来,一边遥遥挥手。

  黛玉心下惊喜,面上却嗔恼,嘟囔道:“可算是舍得来了!”

  这一打断,那诗句转眼便飘散无踪。略路等了须臾,便见李惟俭快步到得近前。

  李惟俭原本面上噙着笑,眼里全是她,忽见此处葬花,顿时面上古怪起来。

  黛玉心下莫名忐忑,忙问:“怎么了?”

  李惟俭试探着道:“妹妹方才可曾吟了诗句?”

  黛玉茫然道:“倒是有个念想,瞧见你又忘了。咦?俭四哥怎知的?”

  李惟俭眨眨眼,忽地展颜笑将起来:“胡乱猜的。眼见落花满地,妹妹定然心绪不佳,那凄凉词句不说也罢,往后不若多吟些高兴的。”

  黛玉自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瞥见自己身形,转瞬那过往的胡思乱想便没了踪影,又被李惟俭戳破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因是嗔道:“浑说,哪里就凄凉了?”

  “好好好,那想来是我耽搁了妹妹诗兴。”

  黛玉眼珠转动,笑道:“怎会耽搁?诗词还不是说来就来?不信俭四哥听好了:

  谁怜落花叩玉枕,窗剪寒碧探春。

  风约绣帘咫尺梦,浓睡更深。

  多少楼台烟雨,浮在人世凡尘。

  细碎往事随云散,捧茶清心。”

  诵罢,黛玉笑盈盈看向李惟俭。却见李惟俭同样噙笑,却只盯着她不放。须臾,黛玉顿时红了脸儿,垂下螓首不知如何言语。

  本该断在宝钗被撞破处,但少了几百字,想想还是将下一段写出来吧。

第258章 金麒麟伏白首双星

  倏尔,李惟俭回过神来,见得黛玉那满面的娇羞,便觉得胜却世间一切美景。

  他赞道:“妹妹果然好才情。”

  黛玉却有自知之明,只道:“我不过是摆弄文字,又如何比得过俭四哥那句‘我是人间惆怅客’?”

  李惟俭道:“我那是偶然所得。”

  黛玉道:“可见俭四哥才情远胜于我,只是心思不在此间罢了。”

  李惟俭只是笑着摇头,他哪儿来的才情?记性好倒是真的。

  远处传来欢声笑语,黛玉不愿让人撞见,便抬手相邀,自山坡下来,又往凸碧山庄而去。

  行走间,黛玉便问:“你今儿怎么过来了?不怕大太太寻你?”

  “连妹妹也听说了?”李惟俭负手而行,说道:“过会子大伯母登门,我先来打个前站。”顿了顿,忽而道:“听香菱说,这几日妹妹换了太医?”

  黛玉哪里不知,只怕这才是李惟俭仓促进园的主因。因是感怀道:“太太说王太医要告假几日,便换了鲍太医来诊治。那鲍太医方才来了一日,外祖母就瞧见了,打发了他又换做王太医来瞧。”

  眼见李惟俭若有所思,黛玉便道:“俭四哥无需太过挂念,我如今好多了,只是有些体虚,调理调理就能好转。”

  “嗯。”李惟俭应下,说道:“王太医还算稳妥……过几日我让李纹、李绮下帖子,请姊妹们一并来我家中。”

  黛玉侧头,眸中星星点点,满是纳罕。

  就听李惟俭说道:“刚好大伯母也在,我下帖子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请来,此人乃名医王君效侄孙,得其真传,尤擅妇人科。到时妹妹也借机好生诊治一番。”

  李惟俭一片好意,黛玉心下愈发动容,只觉先前果然想差了。心中郁气渐消,便道:“劳烦俭四哥了。”

  “妹妹与我又何必说劳烦?”

  说话间二人过了凸碧山庄,自蘅芜苑之后而过,前头便是盘道、石洞,李惟俭心下一动,偷眼打量黛玉。那黛玉似心有所感,心下怦然之余,不觉又俏脸微红。

  入得山洞里,二人纷纷放缓脚步。

  “妹妹。”李惟俭缓缓探出手来。

  “嗯。”黛玉别过头去,声如蚊蝇的应了一声,也不曾闪躲,任凭那大手紧紧牵住。

  李惟俭低头看那娇颜,禁不住低声说道:“螺髻凝香晓黛浓,水精轻风。”

  黛玉嗔道:“浑说,哪有那般好。”

  “那就……青梅煮酒斗时新。”

  这一句却是出自前宋晏殊之词,词牌名诉衷情,内中情形与此时倒也相类。黛玉便没反驳,只声如蚊蝇的应了一声。

  山洞里静谧无声,只隐隐闻得鸟兽鹤鸣。到底寄居贾府,黛玉逐渐急切起来,生怕被人撞见了。几次抬头与李惟俭对视,又说不出话来。

  李惟俭见此,便道:“妹妹,咱们出去吧。”

  “嗯。”

  二人相携而行,到得洞前方才松开手来。此时黛玉掌中,却已早早沁满了香汗。迎风一吹,手心微凉,只觉无比舒爽。

  二人间隔半步而行,黛玉又雀跃起来,说道:“今儿要践花神,你来的正是时候。”

  李惟俭笑道:“女孩儿家的节,我却不好凑热闹了。”

  黛玉这才恍然,自己算客居,俭四哥也是客人,的确不好与姊妹们凑在一处。因是便多了许多苦恼,继而又开解道:“那……待过几年我与一道儿过就是了。”

  李惟俭笑着应下,只觉自己个儿心下好似也减了几岁。

  自蔷薇院出来,绕过李纨的稻香村,遥遥便见宝姐姐手持团扇左一下、右一下的扑着蝴蝶,一路朝着那滴翠亭而去。

  黛玉瞧了不禁笑道:“素日里宝姐姐从来都娴静内敛,不想也有这般野趣。只是好生生的蝴蝶,瞧着赏玩就是,又何必去扑它?”

  李惟俭不答,隐约记起剧中情形,纳罕这会子没了红玉在,总不会再有滴翠亭诬陷了吧?

  眼见黛玉抬眼瞧过来,李惟俭便道:“妹妹如何看薛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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