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哪里知晓,甄宓本已嫁做人妇,其后才被曹丕抢了去?
此时惜春追问道:“那我呢?”
“四妹妹年弱,来日必当是出水芙蓉。”
“哈?原来我是貂蝉?”惜春有些不开心。
宝玉笑道:“不过是类比品貌,四妹妹何必多心?”
探春这会子便问:“宝二哥,那我是王昭君还是杨贵妃啊?”
宝玉道:“三妹妹品格坚毅,理当是皓月。”
王昭君小字皓月,探春听了只略略颔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宝玉最后看向宝钗,宝姐姐心道不好,正要出言阻止,宝玉就道:“宝姐姐体丰怯热,可不就是应在杨妃上?”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纷纷笑出声来。
宝钗听说,不由得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也无怪宝钗大怒,这五者,貂蝉、王昭君为公义,西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甄宓是身不由己,唯独杨玉环名声不好。
且唐朝以胖为美,此时风气却偏向纤细的,闺阁女子被人当面说‘体丰’,换了谁不怒?
二者叠在一处,这才让宝姐姐大怒不已。
正待此时,小丫鬟靛儿行将过来,笑道:“莺儿姐姐说我那扇子在姑娘处,好姑娘,快赏还我罢!”
宝钗指她道:“你要仔细!我和你玩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她们去。”
靛儿面上一变,骇然道恼,赶忙跑了。
黛玉这会子虽不想替宝玉解围,却也不想尬在此处,因是便道:“这暑气渐升,连我也遭受不住,我看咱们不如散了吧?”
“林姐姐说的是。”探春当即附和,扯着惜春起身道:“四妹妹随我来,我昨儿又编了个好顽的。”
二姑娘迎春也起身道:“昨儿那棋局还封着,宝姑娘可别想着抵赖。”
宝钗面色缓和下来,笑道:“二姐姐就不容我赢一回?罢罢罢,今儿就随了你的心。”
当下几个姑娘纷纷起身,各自散去,只把宝玉留在原地发怔。宝玉此时方才后知后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只得起身讪讪往园外而去。
因着暑热,他便去了绮霰斋。心下正思量着回头如何道恼,却听袭人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
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
袭人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去。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
宝玉本就懊恼,当即便要发作起来,抬眼却见袭人红了眼圈儿,正暗自垂泪。顿时那升腾而起的火气又散了,叹息一声,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心下不由得暗忖,莫非今日不曾看黄历,合该自己个儿今日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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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暂且不表,且说缀锦楼。
二姑娘迎春与宝钗下过一场,宝钗心下存了怒气,因是棋风顿时狠厉起来。荣国府四个姑娘,丫鬟都占了琴棋书画之名。
迎春虽有司棋,实则二姑娘棋艺不过寻常。宝钗这一变了路数,顿时杀得二姑娘溃不成军。
待宝钗缓过神来,二姑娘业已投子认输。二人又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宝钗旋即起身离去。
她这一走,绣橘过来收拾棋枰,禁不住便与迎春道:“姑娘,往后……还是少跟宝姑娘往来吧。”
迎春纳罕道:“这是为何?”
绣橘便将方才滴翠亭宝钗构陷黛玉之事说将出来,说罢蹙眉道:“亏得林姑娘与俭四爷后脚就来了,不然真真儿让宝姑娘糊弄了去!”
此时司棋端着湃过了的瓜果而来,闻言便道:“林姑娘不过是客居,守着本分,从来都守着自己房里,又何曾管过旁的闲事儿?姑娘再想想,宝姑娘来之前,家中可有人说林姑娘小性的?”
迎春仔细思量,半晌才恍然:“是宝姑娘传的闲话?”
司棋便冷哼道:“她要扮好人,哪里会说?可那同喜、同贵,还有那莺儿背后可没少说嘴。”
“这”
绣橘接嘴道:“司棋姐姐,今儿宝姑娘偷听了去,来日会不会传得到处都是?”
司棋冷笑道:“她哪里敢?若没撞见林姑娘与俭四爷,说不得就传出去了。如今撞破了,再传出去,我便是拼着被撵出府也要与她闹个没脸!”
迎春骇了一跳,赶忙便要劝说。往常她这个庶出的姑娘,生父不管,继母不爱,连贾母都想不起来,周遭的婆子、丫鬟更是时常欺负到她头上。自打遇见李惟俭,又得司棋百般为其出头,日子方才好转了。
也是因此,明知李惟俭所说极为渺茫,二姑娘为着那一丁点的可能也愿意坚信不疑。
“司棋,你可不好跟她闹。”好不容易有个尽心尽力对她好的,她又怎能不知好赖?
眼见迎春情真意切,司棋略略动容,叹息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姑娘不用太过在意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秦桧尚且有三个朋友。司棋与迎春朝夕相处,虽说初衷并不单纯,可长久下来,难免生出情谊来。
二人正待再说什么,忽有丫鬟来回,说:“姑娘,二奶奶请姑娘去前头说事儿呢。”
迎春心下纳罕,紧张地看向司棋。司棋噗嗤一声笑了,道:“姑娘莫怕,若宝姑娘果然告了状,只怕早有婆子来拿我了。”
迎春一琢磨也是,这才赧然放下心来,起身换过衣裳,领着司棋、绣橘往前头去了。
到得荣庆堂里方知,原是定下了五月初一去清虚观打醮,这会子叫了众人来问谁去谁不去。
第259章 真人不肯露相
王熙凤说起初一清虚观打醮事宜,便邀着三春、黛玉、宝钗、宝玉同去。
宝钗这会子心下正闹着,哪里耐烦再与宝玉那不知所谓的厮混?因是便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
三春叽叽喳喳言语一通,齐齐都去。黛玉想着李惟俭先前交代,就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也就不去了。”
贾母紧忙问道:“玉儿可要紧?”
黛玉只摇头,贾母便心下明了。偏那宝玉不知,还要追问,探春便道:“女儿家的事,宝二哥怎地问恁多?”
凤姐儿心中想去,便劝说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宝玉又问贾母:“老祖宗不去?”
贾母便笑道:“我可不耐烦劳动。”
那金麒麟业已送了李惟俭,此行再无必要,因是贾母心下恹恹,还在思忖着将薛家逐出府去。
王熙凤又去知会王夫人、邢夫人,邢夫人因着照料大老爷贾赦,等闲走不开;王夫人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打发人来传话,便也留在家中。
没了一众婆婆,王熙凤愈发高兴,待回得荣庆堂来说笑一通,宝玉便按捺不住,也要同去。
此事就此定下,只待五月初一去往清虚观。
待转过天来,伯府来下了帖子,邀三春、黛玉、宝钗往会芳园赏新得锦鲤,下帖之人乃是李纹、李绮姊妹。
却说昨儿夜里李惟俭与大伯母梁氏商量着,本待要回请贾母等人一遭,却又思量着这竟陵伯府原本是宁国府,贾母故地重游只怕心中感念,不大妥当。
又提及王夫人为黛玉更换太医之事,顿时惹得梁氏好一阵蹙眉。
继而骂道:“你大姐姐那婆婆,眼里只盯着贾家一亩三分地,不如老夫人多矣。”顿了顿,又道:“为了些许银子就要将人养死,实在是下作。我下帖子不大方便,不若让你两个堂妹下帖,如此贾家也挑不出不是了。”
李惟俭心下也是这般想的,这天清早先行约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待确认其下晌登门,赶忙央着李纹、李绮下了帖子。
荣国府接了帖子,贾母看罢果然心下熨帖,暗暗夸赞梁氏思虑周详,旋即笑吟吟打发一众姑娘应约而来。宝玉有心跟随,却被贾母叫住。
当日唐突傅秋芳之事贾母可还记着呢,也就亏着李惟俭大度,换做旁人哪里容得下宝玉这般放肆?
今时今日李惟俭位份再不一般,若再生出事端来,贾家哪里还有脸面在?
宝玉眼见众姊妹娉婷而去,心下着恼,贾母搬出贾政来才将宝玉唬住。宝玉心下愈发憋闷,只觉流年不利,这些时日就没有一桩事是顺遂的。悻悻回返绮霰斋,又见袭人没个好脸色,把玩腰间大红汗巾子,干脆又去寻琪官耍顽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当日扩建大观园时,两府后头的私巷早已打通,大观园又占据了小半会芳园,有个东角门容两府沟通。当下一众姑娘也不消乘车、坐轿,随着凤姐嬉闹着,便从大观园往会芳园而来。
那李纹、李绮姊妹,并红玉早早在东角门等着,迎了众人,赶忙往登仙阁而来。
探春远观东路院与悦椿楼业已完工,惊叹道:“不想四哥家中两处工程业已完工,咱们家中宗祠还不曾建好呢。”
红玉应承两声,凤姐便笑道:“探丫头,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俭兄弟不吝赏赐,工匠等谁不尽心尽力?我看啊,只怕俭兄弟撒出去的赏钱就足够再建个萱堂了。”
红玉便道:“姨娘与四爷商议着,将工程总价定下,又定下提早完工一日给多少赏钱,加之每日饭食油水充足,可不就提早了十几日光景?”
说说笑笑,一道往登仙阁而来,到了近前才见早已搭了戏台,听闻李纹、李绮姊妹俩请了昆曲班子来演戏,众人无不合掌叫好。
王熙凤更是笑道:“昨儿方才定下初一打醮,可巧薛妹妹、林妹妹有恙,先前还替她们可惜了呢,不想这会子又找补了回来。”
惜春笑道:“凤姐姐算得不对,再如何也是咱们多看了一回。”
探春性子爽利,笑道:“戏且不说,那锦鲤在何处?”
李绮遥遥一指,便道:“就在阁中。”
当下众人登阁,待到得二层,便见十二口硕大的玻璃水缸放置当中,遥遥便见有斑斓鱼儿巡梭。
探春顿时骇然:“哪里来的这般大玻璃鱼缸?”
红玉便道:“四爷叫厂子开了两炉,拢共铸了百十口玻璃水缸,余下的不是开裂就是有泡,唯独剩下这十二口好的。”
众人听得无不咋舌,黛玉扫量一眼便道:“瞧着好似七石缸。”
红玉顿时笑道:“林姑娘好眼力,正是七石缸。”
《朱鱼谱》有载,养鱼须得七石缸,内则放六个为式,四雌二雄,多则难长而水易坏,不足观玩。
二姑娘迎春凑上前观量几眼,笑道:“不想俭兄弟也有这般意趣。”
李绮就笑道:“四哥每日坐衙,回来后也常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哪里有光景摆弄鸟鱼?”说着遥遥一指姐姐李纹:“这鱼儿都是姐姐摆弄的。”
众人忙凑上前,请李纹解说,李纹便噙着笑逐个指点。哪一缸是佛顶红,哪一缸是吐红舌,哪个是桃腮白,哪一个又是银袍金带,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王熙凤凑趣般随在一旁,心下不禁暗忖,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
单说眼前这玻璃水缸,只怕有钱也买不到。
王熙凤之父阁老出身,家中富贵,自小精巧稀罕的不知见了多少,却生生被这工业美给震得心旌摇动。
一一看过,又用饵虫喂养了一遭,随即有丫鬟捧着一石鱼缸上来,李纹便邀着姑娘们若有得意的,尽管捞了回去养着顽。
黛玉生怕养不好再将鱼儿养死了,因是便没动;宝姐姐心不在此,这会子面上娴静,也不知思忖着什么;王熙凤最不耐烦这些玩物,也不曾动弹。
于是三春叽叽喳喳凑上前来,一尾,我一尾,倒是捞得好不热闹。
耍顽一个时辰,有丫鬟来与李纹言说了几句,李纹就道:“因母亲与大伯母上了年岁,四哥放心不下,今儿特意请了太医院院判王济仁来,姐姐妹妹们若有不爽利的,不妨也顺带着瞧瞧。”
黛玉早前便心有所感,听了这话再无疑虑,什么赏鱼,此番分明是特意请了王太医来给自己瞧的。
王熙凤心思伶俐,略略思忖便瞥了一眼,随即笑道:“可巧,我这几日正有些不爽利,此番倒是借了老恭人的光了。”顿了顿,又道:“林妹妹昨儿就说身子不爽利,不如也一道瞧瞧?”
黛玉顺势应下:“二嫂子都说了,我再推拒岂不显得矫情?”
王熙凤嗔道:“你们听听,好端端的话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
难得有讨好来日主母之机,红玉便笑着说道:“二奶奶,我看啊,这是林姑娘与二奶奶亲近方才这般说的。换了旁人,你看林姑娘搭理不搭理?”
王熙凤顿时大笑不已,随即感叹道:“早知林之孝有个这般伶俐的姑娘,我何苦每日家累死累活?哎,如今知道了,却也够不着了。”
红玉就道:“四爷与二奶奶如何,谁不知晓?二奶奶但凡求到四爷跟前,我还不得眼巴巴的为二奶奶跑腿?”
王熙凤闻听此言,又是好一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