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79节

  待须臾,又有丫鬟来请,因王熙凤与黛玉应下,一众人等便纷纷应承去瞧瞧。于是莺莺燕燕出得登仙阁,自角门出来,又从后门进了西路主宅里。

  梁氏笑着招呼了众人几句,又推说身子乏,便引着妯娌刘氏去了后院。

  王济仁为太医院妇科圣手,先行为三春诊治过,有脾虚的,有上火的,各自给了食补方子。

  待为王熙凤诊治过,王济仁随即蹙眉不已,压低声音问过王熙凤几句,那泼辣的王熙凤顿时红了脸儿。

  医者父母心,王熙凤心下扭捏了一番,到底低声实话实说,王济仁蹙眉思量了一番,提笔便写了一张方子来,随即道:“在下再开一张方子来,二奶奶来日再同房,须得夫妇二人先用此汤清洗了方好。”

  王熙凤唯唯应下,紧忙将两张方子拢进衣袖里。

  其后又到黛玉,那王济仁诊治一番,又问过黛玉素日所吃药方,这才道:“肺失宣发肃降,寒热虚实,那人参养荣丸极对症,却不好多吃。如此,我再开一方蛤蚧养肺丸,林姑娘可交替着吃了,换季之时若有咳症,每日服两丸;若无症状,三日服一丸便可。”

  黛玉赶忙应下,又起身谢过。

  她挪步出来,众人便看向还不曾瞧过的宝钗,偏生宝姐姐这会子扯着惜春说话儿,好似半点要来瞧的意思都没有。

  王熙凤瞧在眼里,不禁暗自冷哼。薛家弄出那劳什子冷香丸,又是雨、露、霜、雪的做药引子,谁不知是自抬身价?若果然有病,那宫中小选又如何过得了筛子?

  薛家母女先用冷香丸来抬宝钗,继而便祭出金玉良缘来。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无怪贾母对其厌嫌至极,正月里庆生时才会点了那么几出剧目驱赶薛家。

  此时要过王济仁这一关,宝钗又如何肯露相?

  果然,就听惜春纳罕道:“宝姐姐不去瞧瞧?”

  宝钗便笑道:“我这毛病不当什么,不过偶尔发作,到时吞上一丸药就是了。”

  王济仁眼见再无人来诊治,便起身背着药箱告退。随着丫鬟方才出了二重门,便被婆子追上,又被请到了后院里。

  梁氏命人奉了茶,随即好似漫不经心一般逐个问过众人情形。那王济仁实话实说道:“旁的都还好,二姑娘、三姑娘心火重,四姑娘有些脾虚,二奶奶有些妇人病,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来日恐成崩漏之症。”

  梁氏感叹一番,又关切道:“剩下的呢?”

  王济仁道:“薛姑娘不曾瞧过,那林姑娘倒是有些先天体虚。不过并无大碍,待来日逐渐长成,这毛病便能不药而愈。”

  梁氏面上不动声色,心下顿时大喜过望。她这些时日往亲朋故旧处走访,偶然听闻黛玉身子骨欠佳,因是极为挂心。又眼见俭哥儿一门心思都扑在黛玉身上,这才不由得不紧张。

  当下梁氏紧忙让丫鬟捧来托盘,厚赏了王济仁,这才让人将其送出府邸。

  这一日姑娘们赏鱼、吃酒,听戏、吟诗,没了宝玉搅扰,倒是过得好生快活。唯独可惜的是李惟俭归来时眼看便要散场,也不曾到姑娘们面前露面,只寻了王熙凤说了一会子话。

  迎春心下怅然,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奈何此时礼法如此,哪怕是李惟俭也不好逾矩。二人心中不禁同时想着,若俭四哥(俭兄弟)夜里再来相会就好了。

  李惟俭与王熙凤说话,为的自然是秦显家的那桩事。这等小事,王熙凤自然没口子的应承下来。转而又说了一会子生意经,王熙凤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姑娘们回返大观园。

  这一夜,李惟俭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并不曾夜访两女,倒是让黛玉、迎春心下略略失落,不由得愈发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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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龄侯府。

  暑气炎炎,却说这日湘云正在亭下纳凉,便有婆子来寻,说前头来了忠靖侯夫人。

  相比二婶子,湘云更得意娴静的三婶子,因是紧忙往前头来迎。到得厅堂里,便见忠靖侯夫人正与保龄侯夫人笑着说着什么,身旁还多了个提着包袱的丫鬟。

  湘云规规矩矩进得内中见了礼,旋即便被忠靖侯夫人扯到了身旁,上下观量着道:“云丫头怕是赶上抽条,这往后身量只怕矮不了。”

  保龄侯夫人就道:“女孩儿家的,不好太过高挑。”

  忠靖侯夫人笑道:“竟陵伯身长七尺有余,云丫头如今才多高?只怕再长个一尺也相配。”

  湘云顿时红了脸儿讷讷不言。

  忠靖侯夫人便朝着那丫鬟颔首,丫鬟旋即上前屈身一福:“映雪见过大姑娘。”

  湘云眨眨眼,眼中满是纳罕,继而便听忠靖侯夫人说道:“我本道接了你来家中养着,可家中就你一个姑娘家,未免有些寂寥。又听你二婶子说你想去荣国府,想荣国府里姑娘颇多,倒是个好去处,我便没强留你。

  云丫头如今方才小聘过,你素来又有些不羁,那荣国府的……”她欲言又止,到底遮掩过了对宝玉的顾虑,说道:“总之,婶子便打发个丫鬟来照料着。映雪虽新来不久,却办事周详,心思细腻。往后云丫头多听映雪的话,不可再胡乱莽撞了。”

  拳拳爱护之意,溢于言表,湘云顿时感念着红了眼圈儿:“多谢三婶子了。”

  忠靖侯夫人笑道:“一家人,这般说倒是外道了。”

  湘云霎时间破涕为笑,重重颔首。继而又看向那丫鬟映雪,问道:“你多大年岁了?”

  “回大姑娘,十三了。”

  湘云见其大方利落,顿时欢喜不已。

  又念及二叔一家过了端午便要南下,想着大观园中的姊妹,顿时心儿长了草般,好似魂游天外般时不时娇憨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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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湘云如何惦记着大观园,转眼又过两日,到得四月二十九这日,大伯母梁氏再也待不住,终究选在这日启程回返金陵。

  是日李惟俭告了事假,亲自送着大伯母梁氏往通州而去。临别之际依依惜别、叮咛嘱托自是不提,直待目送官船远去,李惟俭方才回返京师。

  初一日,荣国府往清虚观打醮,新晋族长贾琏领衔,王熙凤领内眷,一道高高兴兴往清虚观而去,独黛玉与宝钗留在大观园中不曾随行。

  因着滴翠亭之事,黛玉、宝钗心下早有芥蒂,因是并不曾凑在一处。那宝钗自去寻王夫人尽孝去了,黛玉陪了贾母一些时候,下晌便在潇湘馆中摆弄着端午景。

  此时习俗,每年端午时,家中女子会采摘榴花、菖蒲、艾草、栀子等时令花草,将其修剪后插在花瓶中。或是径直摆在屋内,或是摆在桌案上,用那花草自带香味熏屋子、熏衣服。贵女们还会寻来菖蒲等花草插在缶中,对花赋诗作画,好不潇洒。

  便是宫中也有此习俗,每逢端午,宫人采摘时令花草,摆放于舍前廊下,夏风微拂,清香盈园,堪为宫中一景。

  黛玉不擅女红,却巧于插花,刻下仔细修剪,暗忖着过几日摆弄个端午景送给李惟俭。

  紫鹃此时快步而来,凑到近前低声道:“姑娘,四爷来府了。”

  黛玉顿时心下一喜,却错手剪在了花梗上,这会子却全不在意心血抛费,只扭头看向紫鹃。

  紫鹃便道:“先是去老太太跟前说了会子话,如今又往东院去了。”

  黛玉心下顿时担忧不已。李惟俭与湘云小聘,邢夫人一直憋着气要寻他讨说法,却不知他这一关要如何过。

  有心去帮衬,奈何如今她也寄人篱下,全然有心无力。因是她便只略略颔首,蹙着烟眉心下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刻下李惟俭已然随着管事儿的进了东院仪门,转眼跟着婆子进了偏厅里。丫鬟秋桐瞧在眼里,捧着个笸箩正要往正房而去,便被身后人唤住。

  扭头观量,却是王夫人的陪房郑华家的。

  秋桐便纳罕道:“郑嬷嬷有事儿?”

  “有话儿与你说!”郑华家的左右观量一眼,悄然将秋桐扯到角落里,低声道:“我方才可是瞧见俭四爷登门了。”

  秋桐愈发纳罕:“这与我何干?”

  “啧!”郑华家的蹙眉道:“你怎地拎不清?大太太一直瞒着大老爷,此番私下与俭四爷商议,说不得便得了好处。太太是三媒六聘娶来的,大老爷事后便是发作了,只怕也只发作在身边儿人头上。”

  秋桐听得蹙眉不已,那郑华家的观量神色,又道:“我可是为你着想,这几日正赶上你伺候大老爷,你说若是这会子大老爷知道了……可不就得拿你作筏子?”

  “这”

  眼见秋桐听了进去,郑华家的声音压得愈发低,说道:“换了是我,不如干脆与大老爷说了,大太太便是知道了,事后也有大老爷护着你呢。”

  眼见秋桐意动,郑华家的点到即止,随即撇清责任是,说道:“罢罢罢,我就是替你不值。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又与我有什么想干?你且忙着,我送了人参就回。”

  言把,郑华家的扭身而去。

  秋桐杵在原地思量半晌,想着东院里大老爷向来说一不二,这续弦的大太太自然就少了许多份量,这般想来,那郑华家的说的也算有理。

  再者,如今大老爷瘫了,过往就贪多嚼不烂,如今更是连嚼都嚼不动了。她总要为自己考量一回,可不能在大老爷身上吊死。若立下些功劳、苦劳的,说不得回头大老爷便将自己赏给了琏二爷呢。

  因是拿定心思,动身往正房而去。入得内中,便听得暖阁里一声呻吟,继而便没了动静。继而一女子捂着嘴快步而出,迎面与秋桐撞见,却只做不见,紧忙寻了茶水漱口。

  秋桐咬着下唇挪步进得暖阁里,便见大老爷贾赦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眯着双眼好不爽利。

  隐隐闻到旖旎气息,秋桐便心下暗啐,这老不死的都这般了还不忘作践人。

  回首见那妾室已然走远,秋桐便到了近前,悄声道:“老爷,俭四爷来了。”

  大老爷叽里咕噜含糊一嘴,秋桐便道:“老爷不知,前些时日俭四哥与史家大姑娘下了小聘。”

  大老爷贾赦顿时一怔,咬牙道:“细嗦!”

  当下秋桐便将因由添油加醋说将出来,临了又道:“俭四爷如今与史大姑娘定了,再无改易,那二姑娘该当如何?老爷,如今太太正跟俭四哥说这话儿呢,要不”

  却见贾赦一摆手,忽而怪异笑将起来,道:“好啊,好!”

  秋桐眨眨眼,闹不清楚大老爷怎地这般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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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刻下偏厅里,此时分宾主落下,李惟俭一脸淡然,那邢夫人眉头紧蹙,好似运气一般半晌不曾言语。

  李惟俭怡然自得呷了口茶水,赞道:“明前龙井,好茶。”

  邢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禁不住问道:“俭哥儿,你与湘云下了小聘,又置二姑娘于何地?”

  却见李惟俭放下茶盏,恬不知耻道:“自是放在心上的。”

  邢夫人恼了:“你就这般放在心上?”

  李惟俭道:“婚姻大事,全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一直不赞成此事,我又如之奈何?”

  “你无奈,怎不能就此一推了事吧?”

  李惟俭便道:“大太太莫急,晚辈心下已然有了两全之法。”

  邢夫人纳罕道:“莫非你要退聘不成?”

  李惟俭摇头道:“这婚事实则乃是恩师一力主张,我又如何敢反悔?”顿了顿,又道:“大太太也知,起先李家在京师有两房,大疫之后只活了我一个。是以,我欲行兼祧之法,迎二姐姐过门。”

  邢夫人眨眨眼,顿时更恼:“荒唐!这兼祧之事如何上得了台面?二姑娘虽非我亲生,我又怎忍瞧着她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跟了你?此事若传出去,世人如何看贾家?”

  李惟俭蹙眉道:“大太太不赞成此法?”

  “这般荒唐之事,再也不要提起!”

  李惟俭沉默半晌,拱手道:“如此,我也没旁的法子了。只当我辜负了二姐姐就是。”

  “你”

  不待邢夫人说话,李惟俭径直起身,说道:“我如今心绪大坏,今日就这般吧,告辞了。”

  说罢略略拱手,竟将邢夫人晾在此间,自行快步而去。

  邢夫人一时还拎不清,不知李惟俭为何如此失礼。思量半晌才明白,从前李惟俭敬着她,是因着她是迎春的继母。如今婚事告吹,以其今时今日的位份,又何必与一内宅妇人虚与委蛇?

  正思量间,丫鬟进来回道:“太太,老爷有请。”

  邢夫人当即按下思量,紧忙到正房里去。入得正房,那贾赦便含糊不清的问起方才情形。

  邢夫人还想遮掩,忽而贾赦一拍床头:“蠢妇,还想瞒着我不成?”

  邢夫人顿时慌了神,不迭地原原本本说将出来。

  贾赦听罢顿时恼了,叫道:“姓李的水涨船高,这是瞧不上迎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邢夫人蹙眉没了主意。

  贾赦冷笑道:“公府姑娘,还怕嫁不出去?再者,姓李的有错在先,总不好再来讨那八千两银子了吧?”

  邢夫人犹豫道:“这,会不会得罪了他?”

  贾赦便道:“不妨事。我看他与二姑娘情意甚笃,说不得此番是以退为进。咱们不妨静观其变,若姓李的果然反悔了,咱们占了道理,到时正好再给迎春谋一门好婚事。”

  邢夫人唯唯应下,心下却极为不安,总觉得此番贾赦又算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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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五月初四,因着初一那日邢夫人与李惟俭是密谈,其后告知大老爷贾赦又早早打发了丫鬟下去,是以此事罕见的并未流传开来。

  黛玉心下担忧不已,隔天香菱又来学诗,替李惟俭传了话,黛玉便放下心来。三天平安醮,三春与王熙凤倒是顽的痛快,宝玉只头一日新鲜了回,许是因着黛玉、宝钗都不曾去,转天他就没了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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