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将院门关上,转头就见贾琏满脸红晕,脸颊还沾染了胭脂,醉眼迷离地行了出来。
二人相见,那贾琏笑吟吟也不尴尬,尤氏就笑道:“快去前头,莫让平儿寻不着你。”
贾琏就道:“怕什么?她一个通房丫鬟还能管到我不成?”
尤氏道:“她是管不着,凤姐儿可管得着。”
贾琏笑而不语,随意一拱手,便要迈步而出,一边厢说道:“我去迎了俭兄弟,过会子再来。”
尤氏紧忙将其扯住,掏出帕子来紧忙给贾琏擦拭了,道:“仔细让人瞧出来。”
撤了帕子,却见贾琏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个儿。尤氏顿时心下羞赧,赶忙垂头欲走,却被贾琏一把攥住手。
尤氏惊得说不出话来,贾琏笑吟吟将那帕子夺过,低声说道:“好嫂子,帕子脏了,待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隐约听得内中二姐、三姐说话,尤氏赶忙挣脱了,那贾琏笑吟吟又瞥了一眼,这才扭身而走。
出得小院,贾琏大步流星而去。尤氏松了口气,缓了半晌方才转头进得房中,便见席间杯盘狼藉,二姐面色酡红,三姐衣裳半解。
尤氏叹了口气,赶忙道:“快拾掇了,赶紧家去吧。”
二姐有些不舍。那贾琏能说会道,出手又极大方,委身与他料想也是好事;三姐却瞧得分明,冷笑道:“姐姐不说我们也该走了。今儿可是那母老虎生儿,若是撞破了,说不得会闹出人命呢。”
尤氏冷着脸不言语。宁国一脉垮台,贾珍、贾蓉流放,独剩个明哲保身的贾蔷独自过活,转头连大老爷贾敬都去了,尤氏便觉身似浮萍,再没了指望。
尤老娘领着二姐、三姐走访几回,每回不是趁机盘剥,便是递小话,话里话外有意促成二姐、三姐与贾琏。
如今贾琏行情自是水涨船高,宁国一脉一垮,贾琏承嗣成了族长,手中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相貌堂堂,身边儿除去凤姐,就只有个通房平儿。
若给贾琏做了妾室,以二姐、三姐品貌,好歹也是个良妾。那凤姐惯会吃醋,说不得就此便与贾琏闹将起来。如此一来,至不济也是良妾,好一好,那凤姐一去说不得继室都有指望。
尤氏心下无定,几回便被尤老娘说得动了心思。每每趁着凤姐走亲访友或是去城外看顾营生,便打发丫鬟将二姐、三姐叫来。
一来二去,那贾琏也有了默契,单等着凤姐有事外出时等在家中,三回倒有两回能等到二姐、三姐。
尤氏就道:“你们两个将二爷勾得起了火,便是二奶奶不来也要闹出人命了!”
二姐闷头不语,三姐大笑不已。过后果然拾掇齐整了,被那尤氏送出府邸。
却说贾琏匆匆往前头而去,半路正撞见平儿。
平儿纳罕道:“二爷这是打哪儿来?”
贾琏随口胡诌道:“后街贾珩请吃酒,我估摸着这会子俭兄弟快来了,赶忙往回赶。”
平儿将信将疑,只将凤姐的吩咐转述了一遍,这才往大观园而去。贾琏心下怅然若失,自己个儿到了书房里,略略坐了会子便心下痒痒,一时间坐也不是、卧也不是。
等不来李惟俭,又见尤氏将二姐、三姐送出府邸,贾琏顿时愈发烦闷。他这会子刚被两个尤物勾得起了兴,又怎肯寻小厮去泻火?
思来想去,忽而想起了老相好来。当即自袖笼里点算出些许银票,唤过小厮,低声吩咐道:“你去寻鲍二家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小厮面上为难,说道:“二爷,要不咱换个时日?过会子俭四爷可就要登门儿了。”
“知道什么?快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言罢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而去。
过得好半晌,小厮来回话,只说那鲍二家的应承了,贾琏搓手踱步,心下愈发长了草。
正当此时,有小厮来报,说:“二爷,俭四爷车马方才回了伯府,打发人来知会,说是过会子径直从会芳园过来。”
贾琏应下,心中极为不耐,满脑子都想着二姐、三姐与那……尤氏?因是心不甘、情不愿往大观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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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这日纳罕着回返家中,甫一下车,便听吴海平来报:“老爷,薛二爷来了,这会子正在偏厅等着呢。”
李惟俭笑道:“文斗定是听了风声,你且将他引来书房。”
吴海平应下,赶忙亲自去引。他自知自己个儿的妹妹莹再如何也比不过新来的宝琴,只不过是李惟俭顾念旧情,这才许了姨娘。
那薛文斗极有才略,如今颇得老爷青眼,因是吴海平又哪里敢怠慢?
不片刻吴海平将薛蝌引入书房里,陪着等了须臾,才见换过一身常服的李惟俭缓步而来。
薛蝌紧忙起身笑着恭贺道:“在下恭贺伯爷荣升一等伯。”
李惟俭随意摆了摆手,自顾自落座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文斗也坐。”
薛蝌笑着落座,说道:“头晌得了信儿,正好下晌午时,在下便紧忙来恭贺。”
李惟俭嗔道:“文斗啊,你我之间就莫要客套了。”
薛蝌笑着应下,又道:“伯爷此番荣升,却是首辅与大司徒出的力?”
李惟俭颔首道:“想来是投桃报李。”
眼见薛蝌蹙眉思忖,李惟俭又道:“你如今莫要想朝局,我与恩师早已绑定,断无背弃之理。我先前有数策献于老师,老师恐我木秀于林,又怕四下树敌,这才转手将此策递于陈宏谋。
呵,那陈宏谋也不知怎么察觉那数策出自我手,想来是要结个善缘,干脆寻个由头给我升了爵。”
薛蝌拱手正色道:“伯爷这一等伯实至名归,错非伯爷所创水泥务,今秋汛期,江南还不知死伤多少百姓。”
今秋黄、淮泛滥,报急文书三日一封,亏得新晋河道总督庄有恭征发二十万民夫死守堤坝,加之又用水泥堵住决口之处,方才保了黄、淮百姓安平。事后庄有恭自是升了文爵,其人又将功劳推在了水泥务的创办者李惟俭身上。
朝廷与皇帝本待将此事压下,毕竟十六、七的公、侯实在有些惹眼。奈何此番新党一系投桃报李,连连上书为其请功,政和帝只得顺势而为,给李惟俭晋了一等伯。
李惟俭自是知晓自己个儿几斤几两,也不将这等奉承话放在心中。说过些许公务,转而道:“文斗那家产可要了回来?”
薛蝌颔首道:“便是这两日功夫了。”顿了顿,又道:“夏家也是倒霉,若得知陪嫁被大房挪用了,还不知闹出什么事端呢。”
李惟俭笑而不语,这些又与他何干?嘎了口香茗,说道:“我与文斗不见外,若文斗要回了家产,可将部分投于船舶动力厂。”
薛蝌瞬间领悟,说道:“伯爷那厂子……可是要投产了?”
李惟俭苦笑着道:“不容易啊。”
船用蒸汽机一早就造出来了,奈何怎么将其移植到船舶上,自开年以来李惟俭大半心思都在此事上。又先后汇集了实学大家数十人,开出万两赏格,直到如今方才被一众人等群策群力的解决了。
“下月厂子迁到津门,所产机械可乘船顺风而下,一路到得江南各地。”
薛蝌道:“伯爷何不在金陵、松江等地设厂?”
李惟俭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啊。”
一则远离原料产地,二则江南也缺乏燃煤。
薛蝌没提及宝琴,略略坐了会子便起身告辞而去。李惟俭打发了吴海平去送,这才施施然往荣国府而去。
自凝曦轩过木桥,又过角门,迎面便见大丫鬟笑吟吟迎在此间。
鸳鸯上前见礼,道:“二爷先前与后街珩大爷饮过一场,这会子有些醉了,便打发我来迎四爷。”
李惟俭颔首笑道:“素日里我都是自己溜达着就来了,也不用谁迎。”
当下二人往园内而去,方才行两步,便见一人自南面长廊曲洞失魂落魄而来。
李惟俭驻足,道:“那不是宝玉?”
鸳鸯瞧了一眼,低声说道:“宝二爷方才与太太拌了嘴,太太数落几句,这会子想是上了心。”鸳鸯又瞥了几眼,眼见袭人跟在后头,便道:“四爷放心,有袭人看顾着,出不了什么事儿。”
李惟俭也不在意,当下随着鸳鸯往凸碧山庄而去。
却说宝玉游逛半日,任凭袭人如何拉扯,口中只念念叨叨,竟似发了癔症。袭人情知宝玉又发了痴病,这病旁人劝不得,说不得什么时候自己个儿想通透了,便也就好了。
自长廊曲洞出来,石子甬路北面是玉皇庙,右面便是栊翠庵。栊翠庵前有一亭子,宝玉这会子游逛得饥渴,便到亭中落坐。
袭人随在一旁,劝说道:“二爷,走了半日,也该回去用饭了。”
宝玉回过神来,笑道:“用的什么饭?等我化作一股子青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也就不用用饭,更不用你们管着。那时候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
袭人蹙眉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又能往哪里去呢?”
宝玉正待说话,忽见东禅堂后转出个一身百衲衣的女子,手中托了个瓦罐,遥遥瞥了宝玉一眼,略略颔首便自行到得花丛旁,专心采撷起来。
宝玉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女子身形好似有韵律一般让人痴迷。半晌,眼见女子采撷过了花瓣要回返,宝玉紧忙起身追了上去。
袭人叫嚷几声,又如何叫的住?
转眼宝玉迫近,脚下又犹豫起来,忽而自觉好似有些唐突。不料,那女子忽而驻足回首,上下扫量了宝玉一眼,说道:“你……是宝玉?”
宝玉道:“姐姐也知道我?”
那女子不见回答,略略踌躇,说道:“我正要煮茶,你可要尝尝?”
宝玉不迭应下,亦步亦趋随着女子过了山门,往栊翠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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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会子凸碧山庄里热闹非凡。
李惟俭一来,与众人见过礼,便寻了贾琏坐在一旁。此时早已过午,凤姐赶忙吩咐着传菜,见其又要去张罗,李纨便出来拦了,说道:“再怎么也是你过生儿,哪儿有劳动寿星的道理?你快去坐了,旁的自有我跟湘云、平儿招呼着。”
凤姐不放心,又叮嘱了平儿几句,这才转身入席。
这席面才开,贾琏心中装着事儿,不免有些出神。待酒菜上来,顿时连连与李惟俭推杯换盏,不过三五杯下肚,贾琏便熏熏然,一时间身形摇晃,竟自椅子上摔了下来。
王熙凤见此,赶忙招呼丫鬟来搀扶,嘴里嗔道:“既知今儿家里有酒宴,怎么又与人喝这般多?”
这会子贾琏却是‘舌头都大了’,支支吾吾说不分明,王熙凤见此,只得吩咐丫鬟将贾琏先行搀扶回家。
李惟俭本待与贾琏一席,隔了屏风与女眷一道儿吃酒看戏,如今贾琏一去,竟只剩下他自己个儿了。
贾母瞧着也觉不妥,思量一番,便说道:“左右俭哥儿也不是外人,他家中女眷也在,我看不如撤了屏风,让他们两席并做一席,如此也热闹。”
众人自是并无异议,屏风撤下,李惟俭便与两个堂妹、一众姬妾入座一席。
虽说并无安排,可傅秋芳与宝琴却坐在了李惟俭一左一右,宝琴身形动弹了下,手肘触碰到一处坚硬,转头瞥了眼,低声问道:“四哥哥,怎地还带着火铳?”
李惟俭故意逗弄道:“我又得罪了人,又不能带护卫来,可不就得带着火铳防身?”
宝琴眨眨眼,纳罕道:“四哥哥怎么就得罪了人?”
李惟俭低声道:“朝廷莫名给我升了一等伯,可不就要防着那起子红了眼的小人生出不轨之心?”
宝琴顿时掩口而惊,傅秋芳听在耳中,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偏头低声道:“老爷又升爵了?”
李惟俭颔首,不想在贾家众人面前显摆,便低声道:“此事容后再说,那圣旨方才被我送进家庙了。”
傅秋芳顿时美目泛起光彩来,一等伯啊!下一步岂非就要封侯?老爷才这般年岁,这大顺又不禁异姓封王,说不得来日老爷也能当了王爷,那时自己个儿岂非也能捞个次妃当当?
若果然如此,往后再无人视傅秋芳为妾室!
心下翻涌了好半晌,傅秋芳深吸两口气方才抹平心绪。情知老爷李惟俭此时是少年得意,须得防着外头的明枪暗箭,不好再做那出头的椽子。这几年是不指望了,只盼着老爷一步一个脚印,待二三十年后功成封王!
对面的李纹、李绮齐齐纳罕,李绮就问:“四哥与两位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儿呢?”
李惟俭笑道:“既知是悄悄话你还问,也不知羞。”
李绮顿时瘪嘴嗔道:“四哥如今真真儿是有了嫂子忘了妹妹。”
此言顿时惹得一众人等欢笑不已。
那边厢,贾母领着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坐在一处,东面一桌则让凤姐坐在了首位。
推杯换盏之际,贾母还笑道:“今日不比往日,总要叫凤哥儿痛乐一日。”
凤姐过来谦让,贾母就道:“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她再不吃,我当真的就亲自去敬了。”
凤姐儿见推不过,只得回去坐了喝了两钟。接着众姊妹也来,凤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一口。
等鸳鸯也来敬,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
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