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24节

  凤姐儿忙赶上去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笑了散去。

  然后又入席。凤姐儿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见那耍百戏的上来,便和尤氏说:“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尤氏点头。

  凤姐儿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门后檐下走来。

  平儿留心,也忙跟了来,凤姐儿便扶着他。才至穿廊下,只见他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见她两个来了,回身就跑。

  凤姐儿便疑心,忙叫。那丫头先只装听不见,无奈后面连平儿也叫,只得回来。凤姐儿越发起了疑心,忙和平儿进了穿堂,叫那小丫头子也进来,把扇关了,凤姐儿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命那丫头子跪了,喝命平儿:“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拿绳子鞭子,把那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那小丫头子已经唬的魂飞魄散,哭着只管磕头求饶。

  凤姐儿问道:“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说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

  小丫头子哭道:“我原没看见奶奶来。我又记挂着房里无人,所以跑了。”

  凤姐儿道:“房里既没人,谁又叫你来的?你便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越跑。离的又不远,你聋了不成?你还和我强嘴!”说着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打的那小丫头子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

  平儿忙劝:“奶奶仔细手疼。”

  凤姐便说:“你再打着,问她跑什么。她再不说,把嘴撕烂了她的!”

  那小丫头子先还犟嘴,后来听见凤姐儿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方哭道:“二爷在家里,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的,若见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儿去的。不承望奶奶这会子就来了。”

  凤姐儿见话中有文章,便又问道:“叫你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怕我家去不成?必有别的原故,快告诉我,我从此以后疼你。你若不细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

  说着,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唬得那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

  平儿一旁劝,一面催他,叫她快说。

  丫头便说道:“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睡了一会醒了,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二爷就打发人叫鲍二家的来……二爷又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听了,已气得浑身发软,忙立起身来,一径来家。

  刚至院门,只见又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一见了凤姐,也缩头就跑。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那丫头本来伶俐,见躲不过了,索性跑了出来,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

  凤姐儿道:“告诉我什么?”

  那小丫头便说二爷在家这般如此如此,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

  凤姐啐道:“你早做什么了?这会子我看见你了,你来推干净儿!”说着也扬手一下,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

  凤姐便摄手摄脚的走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那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那妇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

  贾琏道:“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王熙凤听了,气得浑身乱颤!又听内中奸夫淫妇都赞平儿,这会子酒意上涌就起了疑心,回身打了平儿两下,一脚踹开门进去,不容分说上前扯了那鲍二家的就打。

  又怕贾琏走了,便堵着门叫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忘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

  说着气不过,又打了平儿两下。

  平儿委屈至极,哭着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

  平儿心知这会子若不站在王熙凤这边,只怕此事便要将自己牵扯进去。因是一咬牙,干脆上前与那鲍二家的撕扯起来。

  贾琏先前早就与二姐、三姐吃过酒,方才急切之下又与李惟俭连饮了几杯,这会子酒意上涌,上前一脚踹开平儿,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

  当下贾琏不让平儿打,王熙凤来了气,偏催着平儿打鲍二家的。

  平儿急了,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叫道:“你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了,倒都唬起我来。你也勒死我!”

  贾琏气得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正闹得不开交,只见李纨、尤氏等一群人来了,说:“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就闹起来。”

  贾琏见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故意要杀凤姐儿。凤姐儿见人来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泼了,丢下众人,便哭着往大观园那边跑。

  当下夫妻二人一个追一个逃,转眼便进了大观园。

  凤姐跑得丢了鞋子,当下却顾不得许多,遥遥见前头沁芳亭转出一人,顿时哭喊着叫道:“俭兄弟快来救我!”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惟俭。方才夫妻二人闹将起来,早有眼尖的丫鬟跑来禀报。当下李纨、尤氏领了丫鬟婆子便匆匆往这边厢赶。

  李惟俭思量了好半晌,忽而恍然,莫非夫妻二人反目便应在今日了?一来时日渐久,那记忆有些缺失;二来每日家忙忙碌碌,竟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想起来,李惟俭推说解手,起身便自凸碧山庄下来,朝着凤姐儿院便赶。方才转过沁芳亭,便见凤姐哭闹着跑来。

  李惟俭快行几步,凤姐见了李惟俭好似见了救星,身形一个踉跄,转眼便扑在李惟俭怀里。

  “二嫂子?这是怎么话说的?”

  凤姐哭得梨花带雨,道:“俭兄弟救我,你二哥要杀我!”

  “哪里跑!”

  一声厉喝,凤姐转头便见贾琏提着宝剑追了过来。当下连滚带爬藏在李惟俭身后,李惟俭叹息一声,说道:“二嫂子先去寻老太太,我与二哥好生说道说道。”

  凤姐应下,跌跌撞撞爬起来,还不待跑出去,那贾琏已到了近前。

  “俭兄弟你且闪开。”

  李惟俭一手搭在牛皮枪套上,面上笑着说道:“二哥这是做什么?两口子拌嘴,何至于动刀动枪的?且先将宝剑放下,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那贾琏却来了脾气,只道:“俭兄弟莫劝了,今儿我定要杀了这贱人!”

  说话间便要绕过李惟俭,却被李惟俭横移一步拦住,再绕又被拦住。许是喝多了酒,加之李惟俭笑眯眯好说话之故,那贾琏竟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就砸来一剑。

  李惟俭每日操练可不是白给的,那胡乱一剑又能奈其何?便见李惟俭退步避开,忽而自腰间枪套抽出左轮手枪来,也不曾瞄准,一手扣着扳机,一手拨动击锤,但听得‘砰砰砰’!

  一连三声巨响,那贾琏顿时骇住,手中宝剑远远飞了出去,整个人呆滞当场。

  李惟俭面容冷峻,盯着贾琏瞧了两眼,忽而好似春风化雨般笑将起来。转动还在冒着硝烟的手枪,还枪入套,笑道:“二哥若果然打杀了二嫂子,来日说不得就吃了枪子。”

  “吃……吃枪子?”

  李惟俭笑道:“我老师上书圣人,说斩首有违天和,莫不如改成枪决。”顿了顿,又道:“二哥可醒酒了?”

  贾琏茫然颔首,心下狂跳不已。方才他真以为李惟俭要杀了他呢!

  那外城武备院就有靶场,李惟俭每日得空便去操练,算算大半年光景,不但准头有了,连那两枪一声的绝技也练得似模似样。十步之内,人头大的靶子从无脱靶,且方才距离不过两步,因是三枪中一枪正正好好打在剑脊上,生生震得贾琏撒了手。

  此时王熙凤眼见贾琏停了下来,这才迈步哭喊着去寻贾母。

  李惟俭上前抄起那宝剑,见后半段剑脊上果然有弹痕,心下不无得意。暗忖有此绝技傍身,来日陷入绝境也算有了一搏之力。起身拍了拍贾琏的肩头,笑道:“二哥既然酒醒了,那就赶快思量着待会子怎么跟老太太说吧。”

  过得半晌,邢夫人、王夫人等果然扶着贾母匆匆而来。

  此时李惟俭干脆让在一旁,那贾琏见李惟俭走了,顿时又要逞强胡闹。气得邢夫人骂道:“这下流种子!你越发反了,老太太在这里呢!”

  贾琏乜斜着眼道:“都是老太太惯得她,她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了!”

  这会子王熙凤躲在后头痛哭不已,王夫人与邢夫人呵斥连连,贾母也叫骂了几声。

  王夫人心思转动,便说道:“老太太也莫骂了,要我说,他们两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贾母纳罕道:“琏儿都要拿剑杀凤丫头了,怎么还是一个巴掌?”

  王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又岂肯放过?瞥了王熙凤一眼,便道:“凤丫头自过了门儿,琏儿从来都是听着、让着。可凤丫头是如何做的?几个陪房丫鬟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了个平儿,还不让摸不让碰的。这爷们家里吃不着,可不要往外头找食?”

  贾母尚且不知王夫人心思,闻言便颔首道:“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顿了顿,贾母正要打发贾琏先行退下,却听邢夫人忽而说道:“太太这话在理,连老爷那般方正的,身边儿还有赵姨娘、周姨娘两个呢。如今琏儿承了嗣,身边儿就一个通房丫鬟,我瞧着也是不妥。”

  王夫人闻言顿时看向邢夫人,一时间闹不清楚这位大太太是什么心思。

  实则邢夫人还能是什么心思?不过是念及贾赦缠绵病榻,为往后计,这才打算着卖贾琏个好儿。

  若只是王夫人提及也就罢了,偏这会子邢夫人也这般说。念及凤姐跟前如今就一个大姐,并无旁的子嗣,贾母就犯了寻思。

  此时就听邢夫人道:“我瞧着大老爷身边儿的秋桐极妥帖,老太太若无异议,不如干脆配给琏儿做个姨娘,这知根知底儿的也不会乱了家中规矩。”

  凤姐闻听此言,顿时大哭不已。又过来扯着贾母道:“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贾母便呵斥道:“你也是,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说罢,转头又看向王夫人,问道:“太太的意思呢?”

  王夫人只想着离间凤姐、贾琏,塞谁过去并不在意,因是摇头道:“全凭老太太做主就是。”

  贾母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先让秋桐过来做个通房,往后看情形再说。”顿了顿,指着贾琏道:“再如何,也不能喊打喊杀的,快去给你媳妇道恼。”

  贾琏心下早就觊觎那秋桐了,这会子心下暗喜,面上却不情不愿的过来朝着王熙凤拱手道:“方才酒气上涌,并不是有心要杀你。这个……往后不会了。”

  王熙凤哪里肯听?只哭得愈发大声了。

第285章 凤姐问策

  邢夫人见此,又紧忙呵斥道:“还戳在这儿做什么?快出去,免得碍了凤丫头眼!”

  贾琏借酒装疯,此番得了便宜,自是一溜烟的下去了。

  贾母眼见凤姐泣不成声,就道:“你放心,等明儿我叫他来替你赔不是。你今儿也别要过去臊着他。”因又骂:“平儿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么暗地里这么坏。”

  尤氏等笑道:“平儿没有不是,是凤丫头拿着人家出气。两口子不好对打,都拿着平儿煞性子。平儿委曲得什么似的呢,老太太还骂人家。”

  贾母道:“原来这样,我说那孩子倒不像那狐媚魇道的。既这么着,可怜见的白受他们的气。”因叫:“琥珀,来,你出去告诉平儿,就说我的话: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明儿我叫凤丫头替她赔不是。今儿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许她胡闹。”

  处置过此事,贾母这才看向一旁的李惟俭,叹息着道:“倒是让俭哥儿瞧了乐子。”

  李惟俭笑道:“不妨事,老太太,家中既有事,那晚辈不如先行回去。”

  贾母就道:“这酒宴才吃了一半,哪儿有就此回去的道理?”转头又与凤姐说:“凤丫头莫要哭了,错非俭哥儿提携,你如今哪里会成了财主?”

  凤姐不知为何,忽而想起方才李惟俭三铳吓退贾琏的情形来,忽地就‘噗嗤’一声笑了。

  邢夫人就道:“凤丫头笑了,这就是好了。老太太,这漫天云彩散了,咱们啊,该高乐还是高乐去。”

  王夫人也道:“正是这个道理,俭哥儿一家好容易来一回,怎能让人家败兴而归?”

  当下极力挽留,李惟俭推拒不得,只得瞧了一眼王熙凤,随着贾母一行往凸碧山庄回返。

  实则这会子凤姐心下恼恨至极!情知方才打错了平儿,却心思全在那新来的秋桐,还有那与贾琏勾搭成奸的鲍二家的身上。

  凤姐自小到如今,何曾受过这般屈辱?若贾琏是李惟俭那般雄才大略、高官厚禄的也就罢了,偏是个不成器的。就是这般,还要纳小老婆过门,这让凤姐如何甘心?

  止住眼泪,偷眼扫量了眼李惟俭,眼见其姬妾簇拥,不拘是几个贾府丫鬟出身的,还是傅秋芳、宝琴这般的,环绕其四下叽叽喳喳,或崇敬或仰慕。凤姐便心下暗忖,若良人也是这般情形,自己个儿又何妨做贤妻良母?

  不说比照俭兄弟,但凡贾琏为其挣个诰命来,凤姐就心甘情愿为其纳小老婆。

  思量过此节,又扫了眼邢夫人与王夫人。

  这二人,邢夫人所想,凤姐如今还思量不分明。这婆婆与公公都钻了钱眼,行事贪鄙,莫非是借此卖好给贾琏,好插手族中田产?

  倒是王夫人此举,凤姐心下想的分明。姑侄二人如今早已生分,不过是面和心不和罢了。王夫人眼见贾琏承嗣,凤姐又管家,便想着塞个人过来用以耗费凤姐的心思。

  想那秋桐也不是个省心的,凤姐倒是一时间踯躅起来。毕竟是老太太赞同了的,总不好随意磋磨。思量半晌不得其法,又偷偷瞥了眼李惟俭,想着过后总要寻俭兄弟讨个法子。

  众人回返凸碧山庄自是不提,另一边厢,却是李纨将平儿领着去了稻香村。

  平儿哭的哽咽难言,众人一一劝过却不得其法。

  宝钗便劝道:“你是个明白人,素日凤丫头何等待你,今儿不过她多吃一口酒。她可不拿你出气,难道倒拿别人出气不成?别人又笑话她吃醉了。只管这会子委曲,素日你的好处岂不都是假的了?”

  此言一出,平儿立时抬眼瞥了眼宝钗。非但是平儿,便是一旁的探春也看向宝姐姐。

  平儿心下翻江倒海,险些就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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