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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毁人清誉
赵姨娘向来以主子自居。那凤姐儿瞧她不上,这才引得她记恨不已。若说二人果然有什么矛盾,仔细算算还真没有,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琐屑事宜。
她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姨娘,将脸面看得大过天,但凡谁不将她当主子瞧,那是一准儿记恨的。
巧了,那赖家就从不将赵姨娘放在眼里。待听闻彩云提及,赖嬷嬷打算抛费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在内府谋个官缺,赵姨娘顿时心下翻腾!
她一个姨娘一年才几个银子?莫说是两万银子,如今就是两百两都拿不出来!
因是赵姨娘顿时咬牙切齿大骂道:“黑了心的蛆虫,定是将主子家的银钱都搬去了自家!等老爷回来,我定要告上一状。”
那赖家可是老太太的陪房,赵姨娘也只敢在贾政面前非议一阵,却不敢在贾母面前说道。
顿了顿,赵姨娘又问起另一桩事儿来。彩云嗫嚅半晌,当下便将宝钗之事说了出来。
赵姨娘听罢眨眨眼,面上不见讥讽之意,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彩云顿时腹诽不已,暗忖这赵姨娘莫非也动了薛家一般的心思?
却不想彩云果然料中!
这会子赵姨娘心绪翻腾,一边厢暗骂薛家狗肉上不得席面,一边厢思忖着若自己儿将探春送了去……
一则,那俭哥儿此前借住贾家时,便与三姑娘极为亲近。那会子探春每日早间风雨无阻,都要往东北上小院儿去一趟。说是随着俭哥儿习练剑法,那剑法也瞧不出什么,倒是探春近来每每瞥向那俭哥儿的目光满是仰慕。
到底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赵姨娘总要为三姑娘打算一番。前头二姑娘迎春摆在那儿,如今都这般年岁了,虽说有俭哥儿之故,可一直拖着嫁不出去,还不是因着迎春是庶出的?
若是嫡出的姑娘,四王八公家中只怕早就打发人来上门求肯了。因是,比照迎春例,这三姑娘将来即便是嫁了,对方门第也高不到哪儿去。
既然如此,何不送去给那俭哥儿做个良妾?
再怎么说,良妾也比她这家生子出身的贱妾要高上一等,不会被老爷随意打发出去,身边儿还有一份嫁妆在。
想那俭哥儿身边儿的傅秋芳,还有那红玉,一个打理着外间营生,私下里谁敢叫傅姨娘?都是规规矩矩喊一声夫人!
每月手里头过手的银钱好似金山银海,这般架势,莫说是下头掌柜,只怕等闲官佐见了都要毕恭毕敬。
三姑娘探春是个心气儿高的,若果然嫁过去定不会输给那傅秋芳,到时也不用掌管半数营生,哪怕只掌管了十中之一,那也是上百万的银钱啊!
若探春有了钱,就算与自己这亲妈妈生分了,难不成还不管环儿那亲兄弟?再者,有了探春牵线搭桥,说不得那俭哥儿就会提携环儿一番,来日不说为官作宰的,好歹也能有一番出息。
彩云见赵姨娘咬唇思量着好半晌没言语,忍不住咳嗽一声,说道:“姨娘?”
“啊?哦哦”赵姨娘回过神来,顿时蹙眉唾道:“呸!见天儿扮得贤良淑德,还不是上赶着要去给人家俭哥儿做小老婆?呵,结果冲着她那哥哥,人家俭哥儿都不要!”
彩云说过这两桩事便打算离去,却又被赵姨娘扯住。转身赵姨娘翻箱倒柜寻出一串钱来,强塞给彩云道:“好丫头,往后再有什么事儿可得先告诉我一声儿。你放心,若来日环儿对不住你,我定不饶他!”
彩云心下哭笑不得,一时间思量不分明,便暂且拿定心思与赵姨娘、贾环虚与委蛇。若果然放了良籍,又得四时衣裳,每月还有二两银钱的工钱,谁还乐意待在贾家伺候人?
临行之际又嗫嚅着叮嘱道:“姨娘,此事不好传扬出去……若说出去,也莫说是我说的。太太若是知道了,定要打死我的。”
赵姨娘心有戚戚,可惜彩霞那好姑娘平白配了来顺那孬货。当即拍着胸脯道:“你且放心,我一准儿不说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儿赵姨娘便寻了几个婆子说嘴,转眼这两桩事便传扬得四下都是。
却说这日宝蟾自厨房回来,进得屋里便寻了夏金桂。
那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她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
眼见着二人气概相当,夏金桂便琢磨着如何拿捏那碧莲,又顾忌小姑子宝钗拦阻。
这会子正琢磨主意呢,宝蟾便悄然凑过来,低声道:“奶奶,我方才听婆子说嘴,也不知是真是假。”
“都说什么了?”
当下宝蟾便将宝钗之事说了出来,直把夏金桂听了个瞠目,缓了好半晌才道:“好啊,我还道是个清高的,结果还不是跟我一个样儿?呸!”
方才骂过,耳听得外间响动,一个眼神使过去,宝蟾紧忙出去观量,须臾回来道:“奶奶,太太、宝姑娘回来了。”
夏金桂可不是个大度的,心里念及那日情形,顿时计上心头。当下紧忙穿了些,慌慌张张往正房而去。
这日薛姨妈与宝钗方才自王夫人处归来,母女二人正商议着,如今王夫人重新管家,身边儿总要小辈帮衬着,薛姨妈就盘算着让宝钗过去协理。
正说话间,便见那夏金桂慌慌张张进来,瞥见宝钗便嚷道:“太太不好啦!也不知哪个婆子背后嚼舌,说宝姑娘头些时日被大爷装箱子里抬去伯府做小老婆,又让人家伯爷给送了回来!”
“啊?”薛姨妈顿时心下一惊,转头去瞧宝钗,便见宝钗忽而面色惨白,身形摇晃了一番方才稳住。
薛姨妈赶紧扯住宝钗,怒道:“哪个驴的胡吣!”
夏金桂道:“宝蟾听了一嘴就来回话,却是没瞧见是哪个……太太,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莫非”
“没有的事儿!”薛姨妈急了!
事涉宝钗清名,若此时任凭乱传不去管束,那薛家哪里还有脸子继续待在贾家?
薛姨妈起身便要往外去,说道:“我倒要瞧瞧谁在背后造谣!”
宝钗自是知晓,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便是管束,也轮不到寄居的薛家出面儿。因是紧忙起身扯住薛姨妈,惨白着一张脸道:“妈妈,此事须得报与姨娘知晓,让姨娘拿主意才好。”
薛姨妈一琢磨也是,当下扯着宝钗就走。方才出门,迎面就撞见了回返的薛蟠。
呆霸王这会子还没瞧出母女二人面色,笑吟吟道:“妈妈、妹妹又往哪儿去?”
气得薛姨妈狠狠剜了其一眼,骂道:“我怎么生下你这个孽障!这回若是你妹妹毁了清名,我定要给你个好儿!”
说罢,扯着宝钗与薛蟠错身而过。
呆霸王纳罕不已,嘟囔道:“大清早的又骂我?”
此时夏金桂自正房出来,薛蟠便问其缘由。
“还能如何?”夏金桂当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薛蟠顿时急得抓耳挠腮。
夏金桂方才便将薛姨妈与宝钗情形看在眼中,哪里不知此事非虚?如今又见薛蟠这般情形,赶忙小意问道:“莫非还真有此事不成?”
薛蟠哪里肯说?只道:“此事你少问。”
夏金桂不肯罢休,扯着薛蟠好一番央求,呆霸王念及好歹是自己个儿妻子,便禁不住吐口道:“这事儿说来也是怪我。”
当下便将那日情形一一说将出来,直把夏金桂听了个瞠目结舌!
将亲妹妹迷晕了塞箱子送上门?这事儿哪里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心下对那薛蟠自是腹诽不已,转而又想着,小姑子宝钗经此一遭怕是再难在自己个儿面前抬起头了吧?
这边厢按下不提,却说薛姨妈与宝钗急忙忙到得王夫人院儿。
那宝姐姐面上还好,只是惨白着,薛姨妈见得王夫人,顿时甩着帕子红了眼圈儿,霎时间哭将出来。
“姐姐,我与宝钗不能活了!姐姐须得为我做主啊!”
王夫人这会子正与下头管事儿婆子交代事务,眼见薛姨妈如此,顿时唬了一跳!
紧忙起身扶了薛姨妈问询道:“这是怎么了?莫急,有事儿尽管说来。”
当下薛姨妈便哭诉道:“也不知烂了心肝的背后嚼舌,如今府中传得到处都是,说宝钗上赶着送去伯府给人做妾,却被俭哥儿给送了回来。呜呜呜……这般名声传出去,让宝钗与我还如何做人?”
“啊?”王夫人面上大怒:“好大的狗胆!哪个烂心肝的背后嚼舌?”
话是这般说,心下却暗自思量。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府中有这般传闻,说不准就是真的。
王夫人虽与薛家亲近,却并非真个儿亲密无间。前头抛出金玉良缘来,更多的是与贾母打擂台,并非真就认定了宝钗这个儿媳。
待贾家起园子,后头又赶上元春省亲,因着银钱不够,不得已自薛家拆借了不少银钱,直到如今还不曾还上。加之近来宝玉名声大坏,王夫人便有些转了心思。寻思着,这金玉良缘瞧着也不错?
方才有婆子递话儿,说是那赖嬷嬷要抛费两万两银子为那赖尚荣谋个内府的官缺,重新管家的王夫人正焦头烂额呢,闻言顿时动了心思。
贾家如今虽得了宁府田土,抛费却不减反增,眼见着就要入不敷出。早前宁国一脉出事儿时贾赦便谋算着清算赖家,可惜被贾母拦住了。
为何拦住?不过是因着赖家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还得靠着赖家来掌控荣国府呢,自然不准贾赦去动赖家。
如今却是不同,那赖家蛰伏一阵,不想又犯了蠢!贾家都入不敷出了,奴才家还拿的出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谋官缺,此时整治赖家,料想老太太再说不出旁的话儿来。
赖家三代寄生贾家,暗地里不知积攒了多少钱财,若有个十几万银子,抄捡入库后,王夫人自是能拿出一些还了薛家的账。至于那金玉良缘……宝钗虽极得王夫人心意,可说到底身世还是差了太多。
没了皇商底子,不过是寻常商户之女,又哪儿来的脸面去给宝玉做妻?
此时心思又转,虽不知宝钗之事真假,却是难得契机,说不得就因此事将薛家赶了出去……不过也不能急了,因着此时还不知能从赖家抄捡出多少银钱呢。
霎时间心思电转,王夫人扶着薛姨妈厉声道:“妹妹且放心,此事我定为你做主!”
当下王夫人喝道:“去查,到底是哪个在背后胡吣!查出来打了板子径直赶出府去!”
内中一众听吩咐的管事儿婆子纷纷应下,转头便各自去扫听。
此时宝姐姐面色逐渐复原,心下另有思忖。她早知纸里包不住火,亲哥哥做的恶早晚会报应到薛家身上。
出了这档子事儿,再如何有明证,只怕也防不住流言蜚语,这事儿她早有预料。只消伯府与凤丫头咬死了并无此事,些许流言蜚语又能耐她何?
为今之计,不过是以退为进。
宝姐姐拿定心思,忽而又想起薛蟠来,顿时心若死灰。她自负青云之志,偏身似浮萍,因着个薛家,真真儿是万般不由己。
妈妈短见,哥哥愚笨,整个薛家便只能扛在她这个女儿家身上。万钧重担,一直压在她心头。
宝钗不禁暗暗思忖起了将来,若就此去了,没准……更好些?许是来日寻个落魄的举子嫁了,从此相夫教子,而后随着丈夫一路升迁,自己个儿也能得个诰命。若孩儿有了出息那就更好,说不得自己个儿也能当个老封君。
至于薛家……宝姐姐这会子真真儿是不想管了。
眼见宽慰过妈妈,姨娘过来宽慰自己,宝姐姐强笑道:“姨娘,我这会子身子不爽利,就不多留了。再有,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也没脸再留在贾家”
“宝钗!”薛姨妈赶忙出言止住。
王夫人也道:“不过是那起子小人背后嚼舌,又何必上心?”
眼见宝钗只是苦笑着摇头,王夫人叹息道:“我也知你心下难受,莺儿,快扶了姑娘回去歇着。待我查出来是谁背后嚼舌,定要狠狠整治了给你出气。”
宝钗不置可否,起身与莺儿自行出了王夫人院儿,往蘅芜苑而去。
路上,莺儿蹙眉低声问道:“姑娘,咱们果然要走?”
宝姐姐只道:“徒留何益?不过是自取其辱。”
莺儿蹙眉恼道:“二奶奶怎地说话不算!”
宝姐姐闻言却蹙眉狐疑起来,思忖道:“凤丫头手里有我把柄,料想要撵我,也不必将此事传扬开来……许是底下婆子说漏了嘴?又或者是伯府那边厢传过来的?”
莺儿就道:“姑娘啊,伯府那边厢若能传过话来,又何必等到今儿?”
“也是。”宝钗颔首,随即又释然:“罢了,猜出来能如何?猜不出又如何?先扶我回去将行礼拾掇了再说旁的。”
当下再无二话,主仆二人一路回返蘅芜苑,宝钗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又命莺儿仔细拾掇了,瞧着好似一心想就此搬离贾家。
前头王夫人发了话,各处管事儿婆子四下寻了丫鬟、婆子过门,须臾便得了线索,随即一级一级逐个往上溯源。有嘴硬的婆子咬死了不吐口,生生被王夫人打了板子,顿时哭爹喊娘招认出来。
眼见王夫人动了真章,各处丫鬟、婆子顿时骇得好似鹌鹑,不待管事儿的问及,便四下攀咬。霎时间贾家乱作一团!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荣庆堂里的贾母自是听了动静,紧忙招王夫人来过问。
待王夫人领着丫鬟婆子到来,贾母便沉着脸道:“太太,怎么家中一早儿就风风雨雨的?”
这话隐隐有指责之意,那意思是先前王熙凤管家可不曾出过这等事儿。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非是儿媳妇小题大做,只是如今下头奴才再不管束,只怕就要反了天了!”
“啊?”
当下王夫人便将下头人非议宝钗之语说了出来,贾母听罢顿时蹙眉恼道:“是该狠狠整治一番了!咱们家素来宽待下人,却不想养出这等欺主的刁奴来。事涉姑娘家清名,宝丫头又素来与人亲善,听闻这等事儿不知遮掩反倒四下传扬,咱们家可容不得这等刁钻奴才!
查,查出是谁造的谣,只管乱棍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