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再无旁人,李纨便将黛玉被苛待一事说了出来。
却见王熙凤冷笑一声道:“姑母那几个陪房,从来都是乖张的,如今竟欺负到了林妹妹头上了”她不提王夫人,却话里话外都在说王夫人。“大嫂子放心,这事儿我放在心里,这几日寻个空,瞧我不揭了那起子刁钻婆子的脸!”
李纨又生怕闹大了不好看,不由得又劝说了几句,却被凤姐儿轻飘飘揭过,李纨见劝说不得,只得回返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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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两日,凤姐儿身子渐好。
这日本道寻那周瑞家的晦气,不想方才进园子里便撞见了香菱。与其说了几句才知如今李惟俭告了病假,说是好要生歇息几日才会去坐衙。
凤姐儿别过香菱,不禁又急切起来。一时间也无心去寻那周瑞家的晦气,只回了自己院儿独自思量。赶巧晌午时探春、惜春又来探望,期间提及那画纸、颜料都不足了。
凤姐儿本道要舍些银钱将两个磨人的小姑子打发了,忽而便是心下一动,说道:“缀锦阁拾掇过了,料想再无剩余。倒是省亲别墅几处偏殿不曾拾掇过,待下晌我过去瞧瞧。若有,那就一道儿给四丫头送去;若没有,回头儿我支使了银钱打发买办去采买去。”
探春与惜春顿时感念不已,惜春尤为感动,说道:“为着我的事儿,还要凤姐姐往里搭银钱。”
凤姐儿探手摸了摸惜春的小脑袋道:“这才几个钱?你难得喜好一样儿,总不能因着几个糟钱就不做了。只有一样儿,你那画作须得将我画的好看些。”
惜春顿时笑道:“凤姐姐好似神妃仙子一样儿,我能画出三分神韵就顶好了。”
此言惹得凤姐儿娇笑不已,又极大方的给了两个小姑子几样东西,这才将二人打发了。
到得下晌,凤姐儿果然带着人去了省亲别墅里头拾掇,眼见偏殿有尿泌骚味儿,凤姐儿顿时发了火!将管事儿的婆子叫来好一通训斥,又当场收回了省亲别墅各处钥匙。
转头便去贾母处告了一状。
那管事儿婆子被下了差事不说,还罚了半年月例。贾母念及下头人奸滑,实在不放心再将钥匙交给下头婆子,便让凤姐儿先行经管着。
殊不知此番却是称了凤姐儿的心意!
待到得下晌,平儿自庄子上回来,说了庄上情形,那嫁接一事果然并不顺遂。李惟俭亲自操刀嫁接的只存活了半数,下头人毛手毛脚的,存活的连三成都不足。
凤姐儿顿时忧心不已:“我就说下头庄户靠不住!罢了,如今俭兄弟正在家中歇息,我须得去讨个主意去。”
平儿不觉有异,情知凤姐儿多数收益都靠着那暖棚营生,如今又是暖棚收益最高之时,是以凤姐儿这般急切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主仆二人急急往伯府而去。自东角门进了会芳园,迎面撞见莹才知,李惟俭这会子正在知觉斋呢。随即又转向知觉斋,进得内中便见内中二人,一个落笔,一个研磨,颇有些红袖添香的意味。
莹招呼一声,李惟俭紧忙落笔。
“二嫂子来了?快坐快坐。”
王熙凤瞥了一眼旁边儿的宝琴,面上笑道:“俭兄弟身子可好些了?”
李惟俭道:“不过是着凉,昨儿就缓过来了。”
王熙凤落座道:“我也是今儿一早方才缓过来,这一茬风寒可了不得,算算家中大半人都染过了,也就老太太身边儿人仔细,这才好好儿的。”
“是啊,那我这几日可不好过去瞧老太太了。”
凤姐儿剜了李惟俭一眼,又道:“我此番来还是为着嫁接一事。平儿走了一趟庄子,情形不大好”
她三言两语说过,又让平儿仔细说了。李惟俭便苦笑道:“二嫂子不好太过求全,那法子我不过只知皮毛,往后还须得庄户多加勘验,慢慢改进了方才能妥帖。”
“原是这般。”凤姐儿呷了口茶,道:“如此,我明儿让平儿再走一趟,吩咐下头再试试。”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那爵位”
王熙凤欲言又止,目光瞥了一眼宝琴。
李惟俭情知凤姐儿只怕有话要与自己个儿私下里说,因是便与宝琴道:“琴妹妹去前头书房将我那桌案上的信笺取来。”
宝琴乖巧应下。
王熙凤也打发平儿道:“你去与琴姑娘一道儿,好歹也有个伴。”
平儿应下,便与宝琴一道儿出了知觉斋。
内中只余二人,王熙凤正待开口,忽而便觉手上一热,却是李惟俭捉了她的手,正目光灼灼观量过来。
凤姐儿咬唇抽了下,却不曾抽出来,只低声嗔道:“要死了!也不怕让人瞧见!”
李惟俭却道:“我怕什么?”
王熙凤越发气恼:是了,如今李伯爷在自家家中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她才对。因是抬脚便踢,不想被李惟俭兜手便将菱脚擒了。
王熙凤身形一栽,抓了一旁桌案方才稳住,扭头就看李惟俭说道:“凤儿身量这般高,不想却穿这般小巧的鞋子。”
“你,快撒开!”
李惟俭依言轻轻放下,王熙凤心下又不舍起来。抬眼见李惟俭一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凤姐儿咬了咬牙才道:“明儿我打发了平儿去庄子上,这一来一回怕是要后儿下晌才回来。你,你若得空,上更后来一趟飞花楼。”
那省亲别墅四个角便是四个楼,南面两个为含芳阁、缀锦阁,北面两个为飞花楼、摘月楼。飞花楼在东北角,对着凸碧山庄,又有假山遮掩,最是隐蔽。
“你若不得空那就啊!”
凤姐儿惊呼一声,却不知何时被李惟俭绕到了身后,一双臂膀环了凤姐儿脖颈,满是男子气息的口鼻凑近耳朵,低声道:“你说了我又怎会不去?”
凤姐儿有心挣扎,却听李惟俭又道:“无妨,总还有一盏茶的光景。凤儿,昨儿梦见你了。”
凤姐儿闻言顿时软将下来,他梦见了她,她又何止梦见过他一回?
第304章 管家
宝琴与平儿自外间回返,入内观量一眼,便见李惟俭与王熙凤依旧原地落座。李惟俭捧着茶盏蹙眉思量,凤姐儿更是上了脸儿,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宝琴心下不禁暗忖,莫非方才四哥哥又说了什么荣府隐蔽不成?怎地将凤姐儿气成这般情形?
当下蹑足上前将信笺递了,李惟俭接过来道:“这一封送去都察院御使詹崇府上,以我的交情,詹师兄此番必当出力。”
凤姐儿深吸一口气,乜斜一眼道:“到底还是要俭兄弟帮衬着,不然你二哥四下乱窜,这银钱打点都打点不到点儿上,前头那三千两银子只怕与打水漂一般无二了。”
李惟俭笑道:“琏二哥自有门路,我却不好非议了,说不得往后就有用呢。”
方才被李惟俭好话哄了,又被其轻薄了一通,错非凤姐儿瞥见宝琴与平儿远远而来,只怕这会子还不得脱身呢。她生怕被人瞧出行迹来,当下只道:“但愿吧。出来有一会子,我须得先回去了,俭兄弟留步,我与平儿先走了。”
“好。”李惟俭起身相送,待送到知觉斋门前,便在凤姐儿不迭‘留步’声中止步不前。宝琴素来乖巧,当即去送凤姐儿与平儿二人。
却说这日已是十四日,荣府貌似风平浪静,薛家却忙得不可开交。因着这日薛蟠便要启程外出经商,又因东院如今还在治丧,贾琏不好置办酒宴,便打发了贾芹等在外头酒楼里置了一桌酒席,贾家一众纨绔与薛蟠喝了个天昏地暗,临过午时方才散去。
薛蟠醒了酒,下晌时才急忙忙启程而去。薛姨妈牵肠挂肚、泪眼相送,宝钗一直陪在其旁劝慰了许久方才劝好了。
过得半晌,又有婆子来回话,说是二爷薛蝌今日可算得了空,这会子趁着散衙往家中来了。
薛姨妈禁不住埋怨道:“今儿蟠儿启程,那蝌哥儿也不知来送一送。”
宝钗心下好一阵腹诽:且不说大房、二房如今势同水火,单说亲哥哥薛蟠就与那薛蝌本就话不投机,且先前也不曾知会人家,人家又何必上赶着登门送行?
当下宝钗紧忙劝道:“妈妈这话偏了,咱们家先前也不曾告知,蝌兄弟衙门又担着差事,不曾听着信儿也是有的。再说如今妈妈要为二人牵线搭桥,这可是有功德的好事儿,可不好再给人家使脸色。”
薛姨妈心知肚明,因是拾掇心绪道:“我不过牢骚两嘴,还能当着他面儿也这般不成?”顿了顿又道:“你快去将大太太请了来,这会子趁着蝌哥儿也在,正好从中说上一说。”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哪里就敢请大太太来?宝钗赶忙止住,说话间那薛蝌也施施然入得内中。
宝钗扫量一眼,便见薛蝌一袭青袍,身前补子,头顶乌纱,行走间端地沉稳有度。想想薛蝌才多大年岁?跟着俭四哥,果然是发迹了!
薛蝌上前沉声见礼,薛姨妈笑吟吟招呼其落座,东拉西扯了好一通这才道:“蝌哥儿如今也大了,如今又有了官身,你父亲在天之灵得知了,不知如何欣慰呢。只有一样,你如今有业无家,这可不成啊。我今儿请了你来,就是想与你说一桩亲事。”
薛蝌蹙眉不已,他这阵子忙乱无比,所以拖延了两日这才登门来访,不想大伯母竟想为其拉媒保牵。
不来京师不知官儿小,他如今不过是微末小官,这会子又能寻到什么门第的姑娘家?
薛蝌心下早就思忖过,婚姻大事当以光耀门第为要务,若要结亲,须得先瞧姑娘家中有无助力。若半点助力也无,便是那姑娘天仙也似,薛蝌也无动于衷。
总是大伯母一番好意,薛蝌不好当面推却了,因是便问:“此事也不急,就是不知大伯母所说的女方是何等样人?”
薛姨妈没口子的赞道:“说起这姑娘来,可真是千好万好,忠厚本分、淡雅高洁又知书达理。虽家世差了些,可这两口子关起来过日子,图的不就是个美满?岫烟品性、样貌样样出挑,错非家世拖累了,只怕还轮不到蝌哥儿呢。”
岫烟?邢岫烟?
薛蝌顿时眉头锁得更深了,心下险些骂娘!前一回便听宝琴说过,那邢岫烟与李伯爷早就有旧,谁知李伯爷存着什么心思?若一早儿就认定了要纳其为姨娘,自己这般横生枝节岂不是惹了李伯爷厌嫌?
敢跟李伯爷抢女人,自己个儿还活不活了!
薛蝌不禁后脊沁了冷汗,不待薛姨妈再说,薛蝌赶忙推拒道:“实话不瞒大伯母,先前早有礼部孙主事意欲将其家中独女嫁与侄儿,只是侄儿如今年岁还小,便与孙主事定下来,二三年后再行六礼。”
“这”薛姨妈不禁变了脸色,礼部主事的独女,自然要比邢岫烟清贵。她再是如何好心也不好拦阻了,是以只埋怨道:“这等事儿蝌哥儿怎么不早说?”
薛蝌笑了笑没言语,宝钗紧忙转圜道:“妈妈也是糊涂了,如今蝌兄弟不得闲,许久才来一趟,又如何说与妈妈?”
薛姨妈道:“也是。只是这婚事宜早不宜迟,就怕迟则生变啊。”
薛蝌却道:“不妨事,侄儿前番又立了微末功勋,也是因着年纪这才压在七品知事不得升迁。待过上二三年,料想也能升主事了。”
言外之意,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家的女儿,过二三年薛蝌自己儿就是六品主事了,又何愁婚事?只怕到时候勋贵人家定会上赶着将庶出、别支女儿嫁过来。
薛姨妈顿时讪讪,好半晌才道:“真是不曾想到,短短时间蝌哥儿竟生发成了这般情形。”
莫说是薛姨妈,便是宝钗这会子也不好再提及保媒拉纤之事,只说了须臾闲话,便要张罗着留饭。
薛蝌哪里肯?推脱一番干脆起身告辞而出。却不料方才自薛姨妈房中出来,宝钗还随在一旁相送呢,迎面便撞见了领着宝蟾而来的夏金桂。
那夏金桂遥遥观量薛蝌一眼,顿时心下好似酥了一般,一双眸子水润,到得近前便笑道:“可是蝌兄弟当面?”
薛蝌紧忙拱手为礼,唤了声‘大嫂’。夏金桂就笑道:“可巧蝌兄弟来了,听闻蝌兄弟如今在内府任职,正好我有事儿要问询蝌兄弟呢。”
宝钗在一旁道:“嫂子有何事寻蝌兄弟?”
夏金桂白了宝钗一眼道:“我是想着拿体己再留下去,说不得尽数被旁人给取用了,莫不如兑成银子买些股子。妹妹也知如今年景不过寻常,土里刨食又能得几分出息?莫不如换成股子,出息比那庄子强上几倍呢。”
内中的薛姨妈本要出面儿,闻听此言顿时坐蜡,不好再出面劝阻。
外边厢的宝钗也是如此,只嗫嚅不言,任凭那夏金桂又道:“这会子正是饭口,怎么也不留蝌兄弟吃用些?罢了,我知妹妹素来俭省,不如我这当嫂子来做一回东道。”
宝钗心下气闷,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薛蝌道:“多谢大嫂好意,只是我与伯爷一早就约好了,这就要去伯府……大嫂的东道不如留待来日吧。”
那夏金桂笑着也不以为意,说道:“那倒是不好强留蝌兄弟了。那便说好了,下回蝌兄弟早些来,嫂子我可是真有些正经事儿要兄弟帮着拿主意呢。”
薛蝌对上夏金桂的媚眼,顿时心下厌恶,当下随口敷衍了,便急急离了东北上小院儿。
那夏金桂瞧着薛蝌匆匆而去,扭身便领着宝蟾回了自己屋儿,与宝蟾道:“你去扫听一番,太太、姑娘今儿寻二爷来说了什么。”
宝蟾领命而去,转头去寻了同喜,略略给了些恩惠便扫听了个明白。待回来与夏金桂一说,夏金桂就冷笑道:“那邢岫烟何等家世,二爷又岂能瞧得上眼儿?太太也是想瞎了心!”
过门许久,素日里夏金桂也往园子里游逛。只是她那性情本就骄矜,肚子里又无半点墨水儿,自然与一众金钗说不到一处去。
三春、黛玉、湘云等能与宝钗说到一处去,一则宝钗有真才实学,二则是沾亲带故。荣府再如何衰败也是国公府的底子,家中姑娘素日里瞧着和善,实则哪个心下没傲骨?
这夏金桂一身骄矜,在家又被宠溺惯了,从不会伏低做小,难免被金钗私下里鄙夷一番。
夏金桂气恼了一场,从此干脆不往园子里去,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磋磨薛蟠,心中对一众金钗自然满是记恨。那邢岫烟虽不曾展露半点鄙夷,却也被三春、黛玉、湘云等牵连了,此番也遭了夏金桂的恨。
因是夏金桂冷笑过了,又吩咐宝蟾道:“你用了晚饭也别闲着,好好儿替她传传名!”
宝蟾领命,用了晚饭转头便四下传扬,眨眼间便将此事传扬得人尽皆知。
东院儿。
王善保家的听得风声,紧忙与邢夫人说了。
邢夫人听得纳罕不已,紧忙叫过邢忠妻来过问。
邢忠妻听得一脸莫名,说道:“薛家二爷又是哪个?我家与其素无往来,怎么就传出那劳什子薛家二爷瞧不上岫烟了?”
王善保家的紧忙解释道:“薛家二爷便是薛蝌。”
邢忠妻恼道:“没理会!”转而又与邢夫人道:“太太也知,岫烟早先就与李伯爷有故,放着伯府的高枝儿不攀,我家何必送岫烟去什么劳什子的薛家二房?”
眼见邢忠妻说得笃定,邢夫人便道:“不是便好,料想此番定是姨太太胡乱牵线搭桥,没的毁了岫烟的名声!”
邢夫人如今是投鼠忌器,眼瞧着王夫人被李惟俭狠狠整治了一通,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儿都没了脸面。那凤凰蛋也似的宝玉,老太太如今也不再偏宠着,每日总会叫过贾兰当面过问起居、饮食,这内中之意谁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