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听丫鬟映雪道:“云姑娘定下了,不用多说。旁的姑娘倒是能学宝姑娘,也好在家中多留几年。”
湘云顿时乐不可支,道:“回头儿宝姐姐若是知道你这般打趣她,定与你没完。”
探春面上陪着笑,心下极不以为然。前番与宝钗生了间隙,探春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宝钗赶紧寻了人家嫁了呢。奈何薛家一门心思攀附贾家,宝钗更是咬着宝玉不松口。
偏宝玉又三两日便要去栊翠庵寻妙玉一回。探春与那妙玉接触不多,情知其人是个孤僻清高的,却胜在并无旁的坏心思。因是探春不由得心下一动,若撮合了宝二哥与妙玉,说不得顺势能将薛家赶走呢!
正思量间,忽而见前头婆子急急寻来。
探春蹙眉问道:“何事?”
婆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道:“后头薛家少奶奶与碧莲姑娘闹了起来。”
“啊?”
探春顿时愈发气恼,单是薛家赖着不走也就罢了,连薛蟠娶亲都要在贾家操办。那进门的夏金桂更是个眼皮子浅的,三天两头闹一回,搅得家中鸡犬不宁。
素日里这等事儿自有薛姨妈与宝钗料理,不知为何这婆子偏要来寻自己。探春转念一想,若果然与那夏金桂闹得红了脸儿,薛家哪里还有脸面继续赖着不走?
因是转口便道:“好生生的怎地又闹了起来?我去瞧瞧,如今太太正病着,可不好搅扰了。”
当下领着丫鬟、婆子,与湘云道别一声,快步便往东北上小院儿寻去。
却说这日宝钗又去内府股子交易所,薛姨妈也去了王夫人处探视。夏金桂无事,又因薛蟠久出不归,不免心气儿就有些不对。
自打薛蟠外出行商,每日家夏金桂总寻了碧莲磋磨。碧莲念着夏金桂是奶奶,也不好还嘴,只得去求宝钗。其后宝钗便寻了个由头将碧莲要到房里。
夏金桂只道碧莲是个好磋磨的,这日又唤了碧莲来房里问话,不料那碧莲表面荣顺,性子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
夏金桂冷言冷语半晌,碧莲憋闷至极,忍不住便反唇相讥。
夏金桂当即怔住,一旁的宝蟾顿时火上浇油道:“反了反了!你竟这般与奶奶回话!”
夏金桂本就心气儿不顺,当即豁然而起,寻了鸡毛掸子便要来责打:“下作小蹄子竟敢还嘴,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碧莲挨了两下,只道夏金桂出了气便会停手,不料夏金桂打起来没完,碧莲顿时也急了,寻机抢了鸡毛掸子叫道:“好叫奶奶知道,我虽是下贱之身,却也是大爷聘回来的!”
这妾室分作贵妾、良妾、贱妾,如赵姨娘那般的家生子出身,算作贱妾。碧莲虽自小被父母卖了,可鸨母却当做了女儿在养,因是一直都是良籍。薛姨妈为薛蟠寻屋里人时,可是正儿八经下过聘金摆过酒的。
说句不好听的,若夏金桂骤然过世,碧莲可是有机会升级少奶奶的。
这话不说则罢,一说出来那夏金桂更恼:“好淫妇!你还有理了?给我打,打死她算我的!”
宝蟾得了吩咐,上来便与碧莲撕打在了一处,奈何二人差着年岁,宝蟾眼看着逐渐不支。
夏金桂恶从心头起,抄起赏瓶便往碧莲头上砸去。
稀里哗啦,赏瓶破碎,碧莲头破血流,吭也没吭一声儿便仰面栽倒。
宝蟾方才吃了亏,兀自撒气一般上前踹了两脚,其后才觉不对。眼见地上沁出一汪血迹,宝蟾顿时骇然道:“奶奶,不好了,人……人怕是没了!”
夏金桂顿时唬了一跳,这会子也后怕起来。若贱妾也就罢了,打死了不过赔些银子了事。殴死良妾,那可是要偿命的!
当下紧忙打发小舍儿去叫太医,一边厢又与宝蟾对了话,只道是碧莲手脚不干净,被其觉察出来又撒泼抵赖。
东北上小院儿闹出这般动静来,早被大观园左近的丫鬟、婆子听了去。因着薛家一直小恩小惠的笼络贾家下人,是以当下便有婆子急忙往王夫人院儿去告知薛姨妈。
薛姨妈听得心焦不已,紧忙辞别了王夫人快步往自家而来,入得内中便见碧莲人事不省、生死不知,顿时唬了薛姨妈一跳。
“这……这……怎么就闹成这样儿?”
夏金桂半是演戏,半是担惊受怕,哭哭啼啼道:“我那金嵌宝四季花钿儿不见了,宝蟾说许是被碧莲拿去用了,我叫她来问话,她抵死耍赖不说,还反过来与我厮打。宝蟾来帮手,不想扭打时碰了花瓶……”
薛姨妈眼看那碎了一地的花瓶,心下哪里肯信?
就听夏金桂又道:“这个家我如今是待不下去了,待大爷回来,只管一封文书将我休了去。我自带了嫁妆回去奉养母亲,往后再也不嫁。”
薛姨妈眨眨眼,顿时过来劝说。和离、休弃也就罢了,那嫁妆都被薛家占用了,如今哪里还拿得出?因是心下再不待见夏金桂,这会子也只能好言相劝。
不多时太医先至,紧忙探了鼻息施救,随即探春领着丫鬟、婆子也进得小院儿里。
探春本道是寻常撕打,眼见内中血肉模糊,唬得顿时变了脸色。
薛姨妈面上尴尬,只得将夏金桂所说原样复述。探春却道:“如今只求着碧莲福大命大,若果然出了人命官司,说不得就得往顺天府衙门走一遭了。”
“不至于,不至于。”薛姨妈说罢,赶忙去问王太医。
王太医含糊其辞一番,只说先裹了伤口,用上几副药再说旁的。
探春没再多说,转头领着丫鬟婆子而去。待到得这日下晌,宝姐姐方才回返荣府便听闻了此事。
饶是宝姐姐心性沉稳,这会子也难免急了。瞧过碧莲后,转头便寻了夏金桂,冷声道:“嫂子再闹下去,这荣府可就容不得咱们了!”
夏金桂自知此番有些过了,是以此番难得没还嘴。
宝钗又道:“出了此事,嫂子不好再待下去,薛家在京师另有房产,嫂子尽早择一处搬走吧。”
夏金桂本要出言抵赖,可对上宝姐姐那清冷的眸子,顿时又将话咽了回去。她心下也知,如今薛家攀附着贾家,若贾家果然恶了薛家,只怕来日再没好果子吃。因是唯唯应下,只道:“也好,过两日我就搬走。”
宝钗没再多言,转头回了房。夏金桂气恼一阵,忽而又想开了。搬出去住也好,一则头上没了婆婆、小姑子,二则……说不得还能与那位薛家二爷见上一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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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黛玉进得胡家宅邸,前后不过两进宅子,胡廷远又在正房一侧单留出一处绣楼供黛玉居停。
白日里见过了两位书呆子兄长,黛玉便一直随在干娘张宜人左近。
此时未时已过,娘俩落座闺房里,张宜人一边厢做着女红,一边厢说道:“家中比不得荣府,一应饮食只怕要怠慢了玉儿。”
黛玉紧忙摇头笑道:“干娘说这些就外道了,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素日里饮食都是寻常,干娘、干爹都吃得,我又如何吃不得?”
张宜人膝下两子,偏生没有女儿,因是瞧着黛玉愈发亲近。笑道:“话是这般说,可你那药膳可不能短了。昨儿你二哥就去采买了一番,保准够玉儿这几日食用的。”
黛玉心下感念,红了眼圈儿道:“干娘何必如此?短个三五日的,也不当紧。”
张宜人正要开口,便有丫鬟来报:“夫人,外头来了竟陵伯的家眷,说是来看望林姑娘。”
“哦?”张宜人与黛玉紧忙下得绣楼,迎到二门前,便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指点着仆役将大大小小的箱笼搬将下来。
黛玉扫量一眼,随即惊喜道:“琴丫头,怎么是你?”
宝琴转过身形来,先与张宜人见过礼,这才笑吟吟看着黛玉道:“可不就是我?四哥哥怕林姐姐吃用不惯,因是打发我寻了一些吃食、物件儿装了一车送了过来。”
第315章 治年事
与黛玉说过话,宝琴紧忙又送上礼单。张宜人只扫量一眼,便不迭声道‘太过抛费了’。
宝琴笑眯眯说了几句,张宜人便顺势收了下来。她心下明了,这贺礼明面上是往胡家送来的,实则内中大多数都是给黛玉的。
张宜人引着宝琴入正房里略略叙话,一盏茶饮过便打发小姊妹往绣楼去叙话。
宝琴、黛玉入得闺阁里,宝琴就笑道:“四哥哥说胡大人素来方正,他若是来了只怕也见不得林姐姐,因是干脆打发了我来。”
黛玉笑着颔首没说什么。于她而言本就该当如此,她记挂着他,他也念着她,既心心相印,又何必再提那些外道的?
因是黛玉转而问道:“俭四哥这几日可好?我瞧着他好些时日没来荣府了,可是衙门里一直忙着?”
宝琴说道:“皇城的差事交了,公事倒不如何忙,倒是俭四哥如今又要摆弄什么化工,这几日擦黑方才回返。”
黛玉早知李惟俭志向,因是便道:“俭四哥心中自有宏图,咱们女儿家虽帮不上手,却也不好拖累了。我如今还不知多久才能过门,伯府中事务琴妹妹仔细看顾着,莫要让俭四哥分了心。”
宝琴本就聪慧,如何听不出黛玉言语中拉拢之意?因是紧忙笑道:“林姐姐说的是。如今傅姐姐有孕在身,家中事务都是红玉打理,前两日我接了傅姐姐的差事,也四下盘点了账目。
伯府人口不多,下人有多是雇请的,有那偷奸耍滑的,每月月初结算的月钱便会打发出府,断不会让四哥哥烦神。”说话间宝琴又自袖笼里抽出个小册子来,比比划划将内中账目大略说了一通。
到哪座庙、烧哪炉香,黛玉、湘云可是并嫡,谁知来日哪个就住进了西路院?素日里殷勤些,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黛玉只默然听着,待宝琴一一说过,这才笑道:“我又不懂账目,琴妹妹又何必与我说这些?”顿了顿,不待宝琴开口便道:“不过俭四哥这几处厂子都只占了不足两成股子,算算也值个百多万银子?”
宝琴心下悚然,情知面前的黛玉不好糊弄,因是愈发小意道:“可不是?不过四哥哥说如今估价都是虚的,只怕要过上一二年方才能落在实处。”又笑道:“与林姐姐说这些,也是想着让姐姐心中有数。如今四哥哥家大业大,算算千万两银子身家,虽可着劲儿的抛费,偏生这银子却越来越多。往后林姐姐可不用为家中账目犯愁了呢。”
黛玉笑道:“银钱足用就好……俭四哥赚下这般身家,不过是顺带手的事儿,所为的还是心中志向。不过这家中银钱再多,也不好太过靡费,引得有心人觊觎就不好了。”
宝琴合上册子道:“林姐姐说的是。”
她心下不由得暗忖,比照林姐姐,还是云姐姐好说话,若是往后能随在云姐姐身边儿就好了。
却说这日李惟俭不过点了卯,不到午时便从衙门离开,径直回返了老宅。此处宅院不过留了七、八个下人看顾着,东面跨院里的暖棚虽也打理着,产出除去家用,大抵都用来走亲访友。
西侧花园里夏天时便早早起了五间砖混房,放在园中显得格格不入。如今那砖混房一旁又多了几处陶罐、铅罐,彼此以铅管连通,又用乳密封了,其下炉火通红,烤炙得方圆二十步内积雪不存。
李惟俭领着丁家兄弟进得花园里,离得老远便停下脚步。须臾光景,戴着口罩,面上又罩了乳面罩的薛蝌匆匆而来。
到得近前拱手为礼,随即后知后觉摘了乳面罩,这才招呼道:“伯爷!”
“今日如何?”李惟俭问。
薛蝌摇了摇头:“如今只制得少量绿矾油,匠人估量了,内中铁料只怕还不曾尽数化开,也不知还要继续烧上几日。伯爷,是不是换成寻常高炉来烧?”
李惟俭叹息道:“你们都戴了防护面罩,饶是如此还死了两,若换成寻常高炉,只怕周遭人家都要遭了殃。”
煅烧黄铁矿能生成二氧化硫啊,这玩意谁扛得住?一个不好泄露了,就得弄成生化危机。
李惟俭道:“继续烧吧,早早晚晚能把那黄铁矿尽数化了。”
薛蝌领命。李惟俭瞥见其手上通红一片,想来定是被二氧化硫气体侵蚀了,因是便道:“文斗每日督促着就是,也不用这般拼命。”
薛蝌笑道:“伯爷将大事交于下官,蝌又怎敢不尽心?”
李惟俭笑着上前拍了拍薛蝌的肩膀,说道:“文斗不用执拗,实学之事能不能成事,虽说也要毅力,可更多的则是看运气。”顿了顿,又道:“有些时日不曾来家中了,昨儿宝琴还念叨呢,明儿得了空往家中来一趟。”
薛蝌笑着应下。
李惟俭观量薛蝌,心道此人有如此行动力,来日定然有个前程。本待为其与两个堂妹之一牵线搭桥,转念一想又不对。薛蝌前头将宝琴送来给自己做了侍妾,如今自己再将堂妹许之,岂不成了换亲?传出去那就成乐子了。
左右如今李惟俭交游广阔,想要巴结的士绅、官宦无数,往后仔细从中寻个妥帖人家促成姻缘就是了。至于两个堂妹,不妨待春闱过后从那些新科进士中选出一二来。
李惟俭又分批叫过此间匠人,温言抚慰一番,撒下百多两银钱,一应匠人顿时人人奋勇。
往出走时,李惟俭一直愁眉不展。越深度参与工业革命,便愈发清楚的知道,这工业革命并非只是蒸汽动力革命,从原材料到制造工艺,方方面面都要提升到一定水准,这工业革命方才能铺展开来。
西夷一次工业革命用了多久?李惟俭可没百多年光景去抛费,不趁着有生之年跑马圈地,将东南亚列岛、澳洲乃至北美西部圈占了,等到二百年后连后悔都没地方后悔了。
奈何这化工实在不是他强项,只记得个铅室法,也不知内中要添加什么催化剂,因是这硫酸置备起来只能一点点的摸索。
心事重重出门上得马车,李惟俭正闭目养神,忽而车驾停下,跟着丁如峰的声音便自一旁传来:“老爷,前头好似阁老的车驾。”
只提阁老二字,那定是老师严希尧无疑了。
李惟俭赶忙睁开眼睛,抖擞精神下车立在一旁,抬眼便见老师严希尧的仪仗缓缓而来。丁如松一早儿上前打了招呼,那车驾到得近前缓缓停下,车帘挑开,严希尧露出半张脸瞥了李惟俭一眼道:“上来说话。”
“是。”
李惟俭应下,紧忙跳上马车,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里。许是因着近来国事繁重,老师严希尧清减了少许,面上威严愈重。
李惟俭小意道:“老师可吵赢了?”
严希尧嘿然一笑,抖擞衣袖,丢过来一枚银币。李惟俭接过来略略观量,除去图样略略改动,锯齿、颜色与自己先前锻压的银币一模一样。
就听严希尧道:“朝廷已下政令,来日以银币纳赋,准其不收火耗。呵,什么火耗归公,不出十年,老夫便让此策形同废纸。”
李惟俭笑着拱手道:“老师威武。”
严希尧面上一变,仔细扫量了李惟俭一眼道:“复生何时得罪了王家子弟?”
“啊?”李惟俭心下满是不解,问道:“老师何出此言?”
严希尧就道:“今日与陈宏谋大吵一架,陈首辅生怕老夫过后使绊子,下朝时刻意示好,说王四下串联言官上了几封奏疏弹劾于你。”
李惟俭乐了:“这倒是有趣,却不知弹劾学生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