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人?”李惟俭笑道:“只怕是来求情来了。”
黛玉不解,当下李惟俭便将内中情由简略说了出来。黛玉听得气恼不已,心下更知李惟俭宦海沉浮的不易。
因是黛玉便道:“四哥打算如何处置?”
李惟俭道:“王子腾远在边关,这会子是病急乱投医。妹妹去见过一遭就是了,不然定会请了二嫂子来说项。”
“凤姐姐如今身怀六甲,可不好劳动。”黛玉思量着道:“那我便去将她打发了便是。”
李惟俭笑道:“王家亏欠咱们家,不用与其客气。”
黛玉颔首道:“四哥放心就是。”
交代一句,黛玉便与紫鹃行去。李惟俭杵在原地略略有些放心不下,心知林妹妹最是心善,生怕那王云屏软如相求几句林妹妹便心软了。因是前后脚下得楼来,正瞧见红玉自库房往这边厢而来。
李惟俭紧忙招手将红玉叫到身前,低声吩咐道:“妹妹要去见王家姑娘,你留心观量着,见机行事。”
红玉顿时笑道:“四爷放心就是,我这便去瞧着。”顿了顿又道:“是了,太太有事儿寻四爷,四爷还是快去吧。”
“大伯母有事儿寻我?”打发了红玉,李惟俭赶忙往后头的小院儿而去。入得内中,便见婶子刘氏与李纹、李绮两个堂妹正与大伯母梁氏说笑。
李惟俭入内笑着见过礼,大伯母梁氏就道:“俭哥儿,今儿寻你两桩事,这头一个……纹儿、绮儿那如意郎君,你物色的怎样了?”
李纹、李绮顿时变了脸色,推说另有要事紧忙退了出去。
待两个堂妹出去了,李惟俭落座后才笑道:“回大伯母,侄儿一早就物色的,只待今科会试一过,便请了人来让婶子观量观量。”
刘氏笑道:“俭哥儿瞧中的人,定然妥帖。”
梁氏道:“他才多大?总要你自己个儿看过了才好。”又看向李惟俭:“俭哥儿,未知那两个士子……”
“哦,都是实学士子。其一为济南府士子徐行,此人耕读传家,在济南府也算小有名声;另一人为贵州士子陶君谭,此人家境贫寒,听闻自幼是吃百家饭长起来的,但才具、品性极为难得。”
梁氏颔首道:“你有思量就好,如今你两个堂妹也大了,不好耽误到十七八再出阁。”顿了顿又道:“另一桩事,我打算这两日便启程回返金陵。”不待李惟俭反驳,梁氏便道:“这入宫随祭实在累人,我若再待下去,只怕就要折腾病了。尤其这心下还记挂着你大伯,我看还是尽快启程吧。”
李惟俭叹息一声,说道:“也罢,此番就不强留大伯母了。如此,我过会子便打发海平去雇船只。”
梁氏顿时笑将起来,说道:“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还道你又要强留我几日,不想竟一口应承了。早知如此,我昨儿就不想这般多了。”
李惟俭又与婶子、伯母说过半晌,这才起身告退。出得小院儿,方才自悦椿楼后角门进了箭道,迎面便撞见了红玉。
“四爷!”红玉乐滋滋凑过来低声道:“四爷怕是白担心了,奶奶与那王姑娘不咸不淡的交谈着,虽王姑娘百般求恳,偏奶奶就是不肯吐口。反倒揶揄几句,让王姑娘红了脸面。”
李惟俭顿时笑将起来,说道:“看来妹妹心下自有韬略,我便是白担心了。”
说罢往前行去,到得东路院角门问过丫鬟,才知这会子黛玉已然打发紫鹃将那王云屏送了出去,于是李惟俭乐滋滋入得内中,便见黛玉正起身要出来。
二人相见,新婚燕尔的自然你侬我侬,李惟俭扯了黛玉在软榻上落座,笑着说道:“方才我害怕妹妹年岁小不知如何婉拒的,特意打发了红玉做白脸,不想妹妹自己个儿就料理了。”
黛玉笑道:“本就是王家没道理,三番两次算计四哥,这早前不顾念亲戚情分,这会子吃了亏反倒记起亲戚情分了?再说四哥功业、爵位都是自己个儿挣的,可没用旁人出过一丝一毫的力,如此又何必理会王家如何?”
“妹妹说的极是。”李惟俭笑道:“只怕那位王姑娘转头就得去求二嫂子啊。”
黛玉笑道:“四哥这就不知了,她来之前就去了荣国府,凤姐姐只推说身子不便,便将她打发了。我想着只怕凤姐姐心下也恼着呢。”
二人闲话几句,李惟俭转而提起了大伯母不日启程南归之事,黛玉顿时蹙眉道:“这两日就启程?实在太过急切……好在家中土仪足够,事不宜迟,我先去点算了库房,总要给大伯母多带些孝敬才是。”
李惟俭顿时心下熨帖不已。眼前的佳人既能花前月下,又能做得当家太太,真真儿是可心。
眼看李惟俭眼神儿不对,黛玉紧忙推着其去书房,自己个儿紧忙去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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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那王云屏果然折返回来,又寻凤姐儿说了半晌。凤姐儿听闻王云屏在黛玉跟前儿碰了个软钉子,顿时心下舒爽不已。她心下到底记挂着亲哥哥,因是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只道回头儿亲自去求李惟俭。
王云屏眼见凤姐儿松了口气,这才辞别堂姐乘着车驾回返王家。凤姐儿正要打发平儿去与李惟俭说说软话,忽而便有婆子来报:“奶奶,赵姨娘又与大奶奶闹起来了!”
凤姐儿瞠目道:“好端端的,她与大嫂子闹个什么劲儿?”
婆子道:“先前赵姨娘寻了三姑娘,要将柳家的柳五儿派到环哥儿身边伺候,三姑娘支支吾吾应付过去。转头儿大奶奶抢了先,将那柳五儿派到了兰哥儿跟前儿。也不是哪起子小人嚼舌,这回赵姨娘非说瞧见柳五儿偷吃了主子才是的茯苓霜,寻了三姑娘要将那柳五儿打发出府呢。”
凤姐儿乐了:“太太关在宅院里,这赵姨娘莫非真个儿将自己当成了主子不成?”
当下慢腾腾起身,平儿紧忙过来搀扶了,凤姐儿便往外行边道:“有些个奴才秧子,真真儿是给三分颜色便要开染坊。再不教训教训,只怕忘了自己个儿是谁了!”
平儿蹙眉劝说道:“奶奶,好歹要给三姑娘留些颜面。”
凤姐儿乜斜一眼道:“你倒是惯会做好人……不用你说,我自己省得呢。”
一行人出了凤姐儿院儿,不片刻进得大观园中,遥遥便见一群人在沁芳亭前吵嚷不休。那赵姨娘可着劲儿的撒泼,错非探春拦着,怕是便要去过撕了柳五儿的脸。
李纨又是个性子软的,碰上赵姨娘这等不讲理的,说了半晌没用,反倒将自己个儿气了个面色煞白。
凤姐儿到得近前,出声道:“这是怎么了?”
正骂街的赵姨娘闻言一怔,扭头与凤姐儿顿时一眼,顿时本能心虚。转而一想,此番可是自己有理,于是又挺着胸脯道:“来的正好儿,快瞧瞧,这等偷主子东西的贱货,赶快打发出府才好!”
柳五儿抹着眼泪道:“我,我没偷东西!”
“呸!没偷?那这茯苓霜是打哪儿来的?”
那茯苓霜本是柳五儿当差的姑妈所送,这来路自然不正,因是这会子柳五儿百口莫辩,急得连连抹泪。
却说赵姨娘有个侄儿名钱槐,如今随在贾环身边儿听吩咐。这钱槐一早儿便相中了柳五儿,誓要娶其为妻。原本柳家并无异议,偏柳五儿瞧不上钱槐,便将这亲事推拒了。
钱槐这才鼓动赵姨娘索要柳五儿来伺候,想着近水楼台,说不得就抱了美人归。没成想阴差阳错之下,柳五儿竟去了稻香村。
钱槐情知无望,这才怀恨在心。今儿一早瞧见柳五儿享用茯苓霜,紧忙寻了赵姨娘告密。那赵姨娘如今抖落起来,自觉亲女儿管家,她那位份自然水涨船高,不比旁的主子差些什么,这才跑来寻了柳五儿闹将起来。
凤姐儿扫量一眼地上,那半盒茯苓霜撒了满地,随即笑着轻声道:“我道是什么,这茯苓霜是我赏给柳五儿的,怎么,我送的物件儿姨娘认定便是贼赃?”
赵姨娘顿时怔住,脱口便道:“不对,若是凤丫头送的,那她为何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
“姨娘!”探春急忙拦着赵姨娘信口胡诌。
凤姐儿顿时眉毛一挑,冷笑道:“凤丫头?却不知我何时与姨娘这般亲近了?”
第332章
凤姐儿虽笑眯眯的说话,瞧在赵姨娘眼里却不寒而栗!
素日积威尤在,谁都知凤姐儿不是个吃素的,三姑娘探春虽说如今管着家,可只待来日凤姐儿产育了,只怕这管家的差事也要收将回去。
因是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赵姨娘,顿时好似霜打了的茄子,没了动静。
凤姐儿乜斜赵姨娘一眼,这才缓缓上前与气恼的李纨道:“得了,不过些许小事儿,还把大嫂子气着了。回吧,大嫂子,咱们一道儿说说话儿。”
三言两语,一场风波顿时消散。凤姐儿与李纨一路往稻香村而去,期间瞥了那柳五儿几眼,见其果然一副病西子模样,心下不由得暗忖,莫非这会子李纨便给兰哥儿张罗屋里人了?
探春那边气恼的不行,眼看凤姐儿与李纨走了,只忿忿瞪了赵姨娘一眼,这才甩手而去。赵姨娘心下忐忑不安,自己个儿回返了小院儿。
心下惴惴,生怕那凤姐儿来日整治自己个儿。这一夜不曾安睡,结果转天那整治果然就来了!
这天一早,平儿寻了赵姨娘道:“奶奶说了,太太如今身边人手不足,加之太太时不时就要发作一通……奶奶如今虽说得了老太太吩咐掌了家,可到底是个晚辈,不好管二房的事务。因是打今儿起,这院儿中的事务,还请两位姨娘多帮衬着些。太太若是发了脾气,也请姨娘拦着些。”
平儿这话说的漂亮,赵姨娘虽蠢,可待平儿一走便想明白了内中关要。先前掌家的太太,被懿旨夺了诰命不说,如今更是被拘束在院儿中不得出入,连身边儿的丫鬟、婆子都尽数换了遍,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此时赵姨娘凑上前能有什么好儿?
再如何,王夫人也是正室,这会子老爷贾政又不在,她一个妾室还能当面斗得过王夫人?说不得这会子王夫人脾气古怪,还不知用什么法子磋磨她呢。
赵姨娘心里将王熙凤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却偏生拿其没奈何。正一筹莫展之际,小吉祥儿便寻了过来,低声说道:“姨娘也不用怕,二奶奶既然说了太太时常发病……这发作起来,姨娘又何必听太太的?”
赵姨娘身边儿俩丫鬟,那小鹊本是暗中投靠了王夫人,时常通风报信,小吉祥儿算是赵姨娘的心腹。
此言一出,赵姨娘诧异半晌,忽而怪异笑将起来,扯着小吉祥儿没口子的赞道:“好好,好丫头,我没白疼你一场。你放心,除去彩云,来日我让环儿也纳了你。”
是啊,太太都发病了,哪里还用听太太的话?那周姨娘素来不惹事,整日介只顾着自己个儿,自己发话断定太太发了病,那周姨娘还敢置喙不成?
赵姨娘一边笑着,一边心下暗乐不已,此番那凤丫头失策了,非但磋磨不到自己个儿,说不得反倒让自己报了仇!
好生夸赞了小吉祥儿一通,过得半晌,换了一身衣裳的赵姨娘便趾高气扬去了正房里。
这会子正房里只两个婆子看着,王夫人只跪坐在佛龛前捻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赵姨娘鄙夷一笑:“哟,太太这会子想起吃斋念佛来了,敢情是忘了当日是怎么害人的了吧?”
王夫人闭目不理会。
赵姨娘自顾自在王夫人身旁落座,笑道:“凤丫头说这二房的事儿她一个小辈的不好置喙,因是这往后啊,就是来我伺候着太太。诶?听说太太这几日时常发作,不如发作一个让我瞧瞧?”
手中佛珠停下,王夫人睁开眼冷冷瞥了一眼赵姨娘,轻声道:“你当你与马道婆合谋害了宝玉与凤哥儿的事儿做的隐秘,无人知晓不成?你若再聒噪,信不信待老爷回来我拼着性命将此事告知了老爷?”
端坐的赵姨娘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你,你胡吣!”
王夫人冷笑道:“不然以为那马道婆是怎么死的?”说话间王夫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赵姨娘,抬手啪的一巴掌抽在赵姨娘面上,道:“贱婢,在我面前也敢端坐了?”
赵姨娘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束手起身,规规矩矩站在了一旁。王夫人冷哼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的进了里间。
赵姨娘欲哭无泪,怎么到头来还是太太来磋磨她?
那门前看守的婆子本就是王熙凤的人,转头儿便将此事传了出去。待平儿纳罕着与凤姐儿说过,旋即便问:“奶奶怎么笃定太太定然能治得住赵姨娘?”
王熙凤笑而不语,左右都是狗咬狗,谁治住谁不一样?凤姐儿心下还巴不得两败俱伤呢。
却说这日早朝,巡城御史徐晟上疏,弹劾王子腾管家不严,纵其子王强夺慧纹炕屏。
圣人大怒,摔了御砚放话要将那大不敬的八人尽数砍了脑袋。北静王水溶等纷纷出列求肯,好不容易方才将此事遮掩过去。太子虽观望风色,这日却不曾动作。
又一日,太子终究遭受不住手下人鼓动,出列上奏圣人,恳请圣人仁慈,念在那八人不过是初犯,从轻发落。
皇帝是政治生物,哪里会无凭无据的发火?政和帝抓着国丧期间聚饮招妓一事大做文章,为的自然不是区区几个不成器的勋贵子弟。
待过得几日,朝堂上反复拉扯一番,罪责到底定了下来。念在这八人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仁、王领八十大板,自国子监开革,永不叙用;另,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免职;王子腾官降三级,仍领九省统治之职;景田侯之孙巡城兵马司裘良革职。
明眼人都知,圣人一早就瞧着巡城兵马司裘良不顺眼了,此番正好寻了由头,换了圣人信得过的臣子履职。
政和帝下得朝来,回得西暖阁里愈发不安。这才几年,太子竟一呼百应了?且听闻北静王、王子腾的与太子多有往来,这内中有没有密谋结党?
思忖良久,戴权忽而悄然凑近道:“圣人,慎刑司郎中吴谦求见。”
“宣。”
戴权应下,转头便将吴谦引入西暖阁里。
待吴谦见过礼,政和帝这才转身观量其一眼道:“昨日你说李复生与王子腾家起了龃龉?可探知内中缘由了?”
吴谦略略沉吟,躬身拱手道:“王家坐探回话,说是王、王仁为东宫奔走,不知为何相中了李伯爷的营生……”当下吴谦便将坐探所查一一说将出来。
政和帝听罢沉吟了半晌,说道:“这般说来,此番李复生瞄着的是王家那两个不成器的?”
吴谦没敢应声,身为鹰犬,他只管将探知的报与圣人便是,余下的一概听从吩咐。
一旁的戴权三番两次得了李惟俭好处,尤其还得了股子,因是这会子便笑道:“圣人,李伯爷少年得志,忍个一回两回也就罢了,王家子三番两次欺上门,也无怪李伯爷恼了。至于太子……只怕是被王家子牵连了。”
政和帝忽而笑了,说道:“也是稀奇,朕立下的东宫太子,怎地到了李复生眼里就这般不受待见?”
戴权笑道:“圣人,李伯爷还年少,行事怕是不够周全也是有的。”
政和帝瞥了其一眼,顿时骂道:“你这老狗莫非也得了李复生好处?”
戴权欲政和帝主仆二十几年,情知这位圣人脾性,因是讪笑一声道:“还是圣人知晓老奴……前回老奴去赐婚,自李伯爷手中买了些股子。”
政和帝笑骂道:“你这狗才得了银钱又有何用?哦,是了,你还有个侄子。回头儿好生管束了,再闹出不法之事,朕定惩不饶。”
“老奴遵旨。”
政和帝负手踱步思量,须臾停步问道:“李复生如今还在家中?”
戴权不知,吴谦监察舆情却是知晓的,因是说道:“回圣人,今日李伯爷的伯母梁氏回返金陵,李伯爷亲自往通州去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