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07节

  黛玉眼见李惟俭果然推却,便也不再提及,转而与李惟俭说起了旁的。小两口你侬我侬,临到夜里忽而眼见东面天光通红,继而便有丫鬟来回:“老爷、奶奶,瞧着好似皇城走水了!”

  李惟俭紧忙与黛玉往后头去了悦椿楼,登高望远,果然便见皇城里火光冲天。大顺沿袭前明,京师之内设有红铺一百二十余处,皇城内自有太监火丁百多人,只是瞧这火势,只怕是杯水车薪。

  李惟俭心有余悸,便与黛玉商议道:“水火无情,这东路院年久失修,又多是木制构造,若走了水只怕就要出事。本道过些时日再动工,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不若这几日妹妹便暂且搬到西路院,我寻了匠人将东路院干脆重造一遍。”

  黛玉情知李惟俭心下想着她,便依偎在其怀中道:“这重造屋舍须得提前预备了大木,哪里能说动工就动工的?”

  李惟俭嘿然道:“妹妹怕是不曾仔细观量过西路院,那西路院除去门窗,旁的地方可没用一根横木啊。”

  “不用大木用什么?”

  “钢铁啊。”

  说罢李惟俭忽而出神,旋即暗骂自儿是个猪脑子。如今钢铁基地在唐山左近,京师是机械加工基地,每日家运河拥塞,京师、通州之间车马往来不断,顺天府虽不曾公布出来,可其所收税款必定水涨船高。

  如此工商繁茂,连带着京师地价比照五年前足足上涨了三成有余。钢铁不缺,水泥不缺,又赶上皇城失火……这简直是发展房地产的大好良机啊。

  亏得自己个儿前世当了二十年房奴,怎地将这般吸金利器给忘了?回头儿干脆将此事丢给太子与晋王去斗法吧。

  李惟俭越琢磨越开心,不禁笑着将黛玉搂紧了。黛玉心下不解,讶然道:“四哥笑什么?”

  李惟俭便道:“亏得这一场火啊,为难了一整日,这破局的法子竟如此简单。”

  俯身亲得黛玉失了魂儿也似,李惟俭这才撒开,哈哈大笑着往书房而去。

  转过天来,李惟俭到得武备院便听手下人说,昨儿夜里是奉先殿走了水,火丁忙活半宿方才扑灭,可因着梁木损毁,奉先殿到底还是塌了半边。

  料想过不多久,圣人就得下旨重造奉先殿。

  李惟俭顿时动了心思。京师楼宇少有超过五层者,盖因不可逾制,且皇城周边起了高楼有窥探皇城之嫌。后者是没法子了,如今望远镜早已普及,差一些的一两银子就能入手。

  总不能圣人扯着妃子在御花园里兴之所至,转头便让哪家的公子哥瞧了去吧?

  倒是前者能动动脑筋……若造个十几层的奉先殿,想来外城起个十来层的高楼也就不会逾制了。

  非只如此,京师街、巷逼仄,正好趁机改造一番。李惟俭越琢磨越可行,当下暂且将公务搁置,一上午便写了条陈,过了中午便往内府衙门寻去。

  奈何不凑巧,今日忠勇王又往宫中奏对去了,李惟俭只得无功而返。

  到得家中,正赶上人牙子将三十来个小丫鬟送进伯府任凭挑选。李惟俭满心想着京师改造事宜,干脆自己个儿去了书房。

  黛玉叫了晴雯、香菱、莹、红玉、宝琴,一众人等挑挑拣拣,留下了二十几个,余下的命人牙子带回。

  二十几个小丫鬟都是十二、三年岁,须得随着嬷嬷学过了规矩方才能下发各处,可这名字却须得尽快起了。

  黛玉与香菱、宝琴商议一番,便各自定下了丫鬟的名字。

  分别是:彩繁、彩苹、彩藻、彩芹、彩绿、彩、彩菽、彩葑、彩萧、彩艾,又有枝儿、叶儿、条儿、苗儿;喜儿、乐儿、和儿、顺儿;春畹、春栏、春亭、春台。

  姬妾等自是欣喜不已,那莹尤为开怀,早早儿就寻了两个可心的,就等着半月后学了规矩落在自己房里了。

  方才将丫鬟送去后头,黛玉还不曾回返东路院,茜雪便来回:“奶奶,忠靖侯府派了嬷嬷来,说是新得了一些呢料,也给伯府送来一些。”

  黛玉顿时蹙眉不已,且不说伯府本就不缺呢料,并嫡的湘云如今便在忠靖侯府,若姊妹往来说是给自己送的也就罢了,偏生说是给伯府送的。

  略略思量,黛玉便问:“人在何处?”

  “回奶奶,如今就在前头偏厅用茶,等着回奶奶话儿呢。”

  黛玉便吩咐道:“领进来吧。”

  茜雪应下,转头便将两个婆子引了进来。那两个婆子都是四十出头年岁,入得内中规规矩矩施礼,与黛玉说过一会子闲话儿,其中一个婆子便道:“今儿本该家里的二爷来送,怎奈夫人正病着,二爷又是个孝顺的,这才打发了我们来给奶奶问安。”

  黛玉忙问:“表舅母染病了?可要紧?”

  婆子便道:“前几日夜里贪凉,不想染了风寒。这两日用了药,瞧着好多了。”

  又与两个婆子说过半晌,眼见再无旁的话,黛玉才命紫鹃打赏了,又将两个婆子送出伯府。转头儿黛玉便去书房里寻了李惟俭,将方才两个婆子的话说了一遍,继而道:“四哥,怕是我要往侯府走一遭呢。”

  李惟俭思量道:“无须劳动妹妹,你那表舅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想见我一面罢了。”

  昨日严希尧方才提点过,只怕这几日便有人说和转圜,算来算去,还有比忠靖侯史鼎更好的中人?

  黛玉说道:“我若不知便罢了,知晓了总要去瞧瞧才是。”

  李惟俭想了想,笑着道:“妹妹不怕云妹妹与你闹别扭?”

  黛玉笑着说道:“云丫头心计不多,她那性儿,我哄一哄就好了。”

  眼看此时还不到未时,当下小两口干脆轻车简从,只一辆马车,又领了十余名护卫直奔忠靖侯府而去。

  伯府与忠靖侯府情谊非比寻常,又因着湘云业已下了小聘,是以马车一路自角门入内,径直停在了仪门前。

  史穰迎在仪门前,彼此见过礼,紧忙打发管事儿媳妇将黛玉送至内中,随即又引着李惟俭去了书房。

  书房里,忠靖侯史鼎早已等在此处,待李惟俭见过礼才笑道:“复生,好生生的怎么与东宫闹成这般情形?”

  李惟俭打蛇随棍上,随着黛玉称呼道:“表舅不知,实在是那王家兄弟欺人太甚,我此番不过是冲着王家兄弟,并非有意与太子为难。”

  史鼎起身负手冷哼道:“王家人素来行事阴邪,只怕此事过后定要记恨上了复生……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那王子腾一直谋求入阁,却被贾雨村抢占了先机……这二人说不得要如何斗法呢,因着小儿辈的私仇,王子腾断不会在此时为难复生。”

  李惟俭笑着奉承道:“有表舅在前头挡着,小子又何必怕那位九省统治?”

  史鼎顿时哈哈大笑,笑过了摇头道:“王家不说也罢,倒是太子那边厢……复生可想过如何转圜?”

  李惟俭实话实说道:“昨日得恩师指点,我此番怕是要割肉了。”

  史鼎颔首道:“严阁老两朝为臣,行事最是稳妥,复生既有了计较,那我也就不便多说了。”

  当下二人落座,品着香茗说起朝局来。

  当朝首辅陈宏谋执政数年,所行新政不外乎改稻为桑、火耗归公、摊丁入亩。

  先说改稻为桑,因着李惟俭办了西山岛水泥务,以至江南圩田大增!数年下来产粮之田非但不曾减少,反倒比照过往多了三成。地方官盘算一番,如今江南粮食竟能自给自足!

  再说火耗归公,又因着李惟俭祭出改两为元之策,闹了个无疾而终。此策虽说业已推广全国,可假以时日,待民间散碎存银耗尽,这火耗归公就成了空谈。因是陈宏谋焦头烂额之际,不得不循着李惟俭的思路去搞分税制。

  这也就罢了,那摊丁入亩一策在直隶施行一年,眼看就要推广全国,这会子朝野上下纷纷等着李惟俭再祭出一策来,好让陈宏谋下不来台。

  更有甚者私下嘲讽,说新党折腾数年,竟不如李财神随手而为。

  如今陈宏谋极为紧张陈宏谋本道来日自己个儿堪比张居正、王安石,因着半路杀出来个李惟俭,这变法变了个乱七八糟,士绅仇恨都落在他身上,好名声尽数归了李惟俭,这让陈宏谋情何以堪?

  因是这些时日陈宏谋私下里又与党羽谋划了一桩新政官绅一体纳粮。

  李惟俭听罢顿时肃然拱手道:“陈首辅好大的气魄!佩服!”

  史鼎却蹙眉道:“此事……只怕千难万难啊。”

  李惟俭笑道:“准贼覆灭,朝廷携大胜余威,只消将京营拉去江南转悠一圈儿,定然无敢不从。”

  史鼎却并不乐观,只蹙眉摇头道:“法是好法,只是首辅太过急切……只怕这天下要生乱子啊。”

  不提这二人书房叙话,却说黛玉随着管事儿媳妇进得内宅,先行去正房里看过了忠靖侯夫人。

  那忠靖侯夫人果然染了风寒,这会子瞧着却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二人说过半晌后,忠靖侯夫人便笑道:“你素来身子弱,可莫要过了病气。湘云这会子就在园子里呢,你去寻她说说话儿吧。”

  黛玉应下,起身随着丫鬟往侧园而来。行不多远,遥遥便见一抹红影靠坐一处亭子里,手中柳枝胡乱抽打,正瘪着嘴百无聊赖。

  黛玉到得近前,湘云瞥见身形,顿时招呼道:“林妹……姐姐。”

  “云妹妹。”转过小径入得亭子里,黛玉观量一眼,见湘云虽瘪着嘴,眸中却满是笑意。她便落座湘云身旁,笑着说道:“还道要先行哄过你一场才好说话儿呢。”

  湘云哼声道:“气也气过了,先前又下过了小聘,我又能如何?”顿了顿,忽而笑道:“后来三婶子与我说过一席话,说若非林姐姐身子骨弱,只怕这中间还没我什么事儿呢。这般一想,倒是我抢了林姐姐一半姻缘,岂非占了林姐姐的便宜?”

  黛玉顿时错愕不已,湘云顿时憋不住笑将起来,随即又扯了黛玉的手娇憨道:“林妹妹,侯府里好生无趣,你与我说说园子里的姊妹近来可好?姑祖母可曾想我了?也不知何时接我过去小住几日。”

  黛玉没好气的探手点了下湘云的眉心,说道:“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荣府出了那档子事儿,你道表舅、表舅母还能让再去?”

  湘云便苦闷着抱怨道:“谁承想太太竟这般阴毒,险些害了人性命。”

  黛玉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因着王夫人,她寄居荣府只觉头顶乌云催城,心下憋闷无比。待过了门进了伯府,顿觉漫天乌云散去,此后的每一日虽忙碌无比,连翻看书册的时候都少了,可依旧心下熨帖无比。再者,还有意中人朝夕相伴……不觉黛玉嘴角便勾勒出一抹笑意来。

  湘云抬眼瞥见,顿时问道:“你笑什么?”

  黛玉只是摇头。

  湘云不依,过来呵痒道:“快说,定是有好事儿瞒着我。”

  黛玉顿时咯咯咯笑着起身闪避,与湘云在一处,她倒是放下了当家主母的架子,轻快的朝亭外跑去:“偏不说,若想知道,待你过了门自然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还要几年?不行!”

  湘云故作咬牙切齿,起身便去追……

  ……………………………………………………

  荣国府。

  这日下晌凤姐儿小憩过后,又往荣庆堂来陪着贾母说话儿。

  说笑过一阵,探春忽而说道:“凤姐姐,你如今住的那处小院儿,待孩儿降生了只怕未必够用呢。”

  凤姐儿院儿不过一进,后头的空房又腾出来让尤氏住了进去。凤姐儿身边儿四个丫鬟,巧姐儿又有两个丫鬟,再加上妾室平儿与两个丫鬟,可不就满满当当,连厢房、二房都住满了?

  贾母便笑道:“就盼着这回是个哥儿,如此我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你那小院儿的确住不开,也不好去东院”

  东跨院如今邢夫人还在,这婆媳二人素来不对付,让凤姐儿住过去那是怄气去了。

  探春与凤姐儿对视一眼,这姑嫂之间早有计议,探春便道:“老祖宗,后头园子里的怡红院还空置着,若湘云来了,那潇湘馆也能住人,我看不如让凤姐姐先行住进怡红院?”

  凤姐儿赶忙推脱道:“我又不是姑娘家,可不好往园子里去……薛姨妈如今迁走,那东北上小院儿空置着,我看我不如先搬过去?”

  贾母便嗔道:“又浑说,贵妃可不曾说过只准姑娘家住进园子。我看就怡红院,这两日就搬过去。”

  凤姐儿顿时心下舒爽。那东北上小院儿显然比不得怡红院,且住进园子里,说不得还能与那野牛往来一番呢。

  此事就此定下,自有探春张罗着办理,不过一下晌便将各色物件儿搬去了怡红院。

  那怡红院虽只一进,却是正房五间,耳房两间,另有厢房六间。当日凤姐儿住进去,十几个丫鬟、婆子安置后也有富余,且怡红院比先前的小院儿新了许多,因是上下都极为高兴。

  凤姐儿心下惦念着李惟俭,因着住进园子里而窃喜,那贾琏却因着凤姐儿搬走更为窃喜!

  尤氏本在后头的空房,凤姐儿这一走,尤氏顺势便住了进去。此处毗邻大观园正门,西面连着荣庆堂后的大花厅,东面的角门本来连同王夫人院儿,如今王夫人囚困其中,那东角门等闲不得开一回,如此岂非夜里可以时常往来了?

  晚点时贾琏便悄然寻了尤氏身边的丫鬟,旋即去得怡红院,心不在焉的陪了王熙凤半晌。因着国丧、家孝俱在,入了夜贾琏便往前头书房而来。而后瞥见四下无人,转头便进了尤氏小院儿里。

  那尤氏身边儿的丫鬟尽数都被尤氏笼络了,情知宁府再无重振之能,她们主仆若想好生在荣府待下去,须得小意笼络了这位琏二爷。

  贾琏随着丫鬟进得内中,尤氏紧忙起身来迎,贾琏抬眼扫量一眼,便见内中桌案上竟预备了酒菜。

  又见尤氏眉目含情,贾琏禁不住抬手挑了尤氏下颌:“嫂子可想我了?”

  尤氏避过头去,嗔道:“没正行,也不怕你家中母老虎瞧见了。”

  贾琏哈哈一笑,施施然落座道:“她如今只想着腹中孩儿,哪里还会管我?”

  当下尤氏凑过来落座,仔细伺候着贾琏吃用,待用过几盅酒,耐着性子很是被贾琏轻薄了一番,尤氏便道:“上回与你说的,二爷考量的如何了?”

  贾琏笑着推诿道:“家孝、国丧,这事儿往后再议吧。”

  尤氏顿时嗔恼道:“我也就罢了,往后再没了指望。可我那两个妹妹还有指望!我们姊妹没脸没皮的与你厮混了,你总要给个说道!”

  说话间扭过身形,再也不看贾琏。

  贾琏放下酒盅,凑过来揽了尤氏肩膀道:“我又没回绝,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惹了那母老虎倒好,如今家中我做主,她闹腾一阵也就是了。若此事被外人得知,我这爵位可就”

  尤氏红了眼圈儿道:“我妹妹如今年岁也到了,再拖延二年都多大年岁了?”

  贾琏蹙眉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尤氏便道:“为今之计,也不用你接进门来。我问过二姐儿心意,说在外头赁一处小院儿,打发几窝子下人照看着,宁可做了外室。若来日你有良心,那便接进来给个名分;若没良心……”

  贾琏赶忙扯了尤氏的手贴在自己个儿胸口:“天地良心,我什么心意你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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