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20节

  黛玉一琢磨,这肯定是单送还了自己个儿的,如此便撇开了与伯府的干系。因是瞧着李惟俭为难道:“下晌外祖母还请我让四哥出面呢,这姊妹们的游戏之作总不好流传出去。”

  李惟俭挠头思量着,正琢磨犯个错呢,这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偏枕头只送了一半儿,忠顺王转头又要往回撤。这哪儿行?

  李惟俭便吩咐道:“就说我这会子去了隔壁,让那掌柜的稍等。”茜雪应下,转头自去吩咐。

  李惟俭起身道:“妹妹无需烦心,我这就去将那书坊给砸了。”

  “啊?”黛玉骇得小脸煞白,禁不住扯了李惟俭的衣袖道:“四哥这是何必?大不了与忠顺王府打官司,总是咱们占着理。若四哥果然砸了书坊,这有理也成了没理了。”

  李惟俭低声道:“今儿一时没忍住给圣人出了个馊主意,来日说不得多少人嫉恨我呢,与其等着那起子小人攻讦,我还不如提前犯个小错避避风头呢。”

  说话间起身就走,边走边道:“妹妹稍待,待我砸了书坊就回来。”

  黛玉哭笑不得,却知这等事儿李惟俭自有计较,不容她置喙。转念想了想,黛玉紧忙唤过紫鹃来:“准备笔墨纸砚。”

  紫鹃、雪雁紧忙寻了笔墨纸砚,黛玉待墨水化开,提笔落墨迅速书写起来。因着时间紧,便也不再留意字体。那纸笺上,蝇头小楷一行行书写,却是凭着记忆将前后几回诗社小聚时的诗稿尽数默写了出来。

  过得须臾,忽听得外间宝琴说道:“太太在作诗?妹妹却是来的不巧了……咦?四哥哥又去隔壁了吗?”

  黛玉抬眼瞧见茶里茶气的宝琴,没好气的招招手,又笑着道:“你来的刚好,快帮我回忆回忆,这几首诗我却有些记不得了。”

  宝琴纳罕着上前,观量几眼便笑道:“太太莫非想出诗词册子不成?”

  黛玉白了她一眼,道:“又浑说,这是正经事儿呢。”当下便将宝玉透露诗词的情形说了出来。

  宝琴听过了顿时羞恼道:“宝二哥怎么这样啊?姊妹们游戏之作,怎能随意透露出去?”

  黛玉便道:“四哥这会子要去砸书坊,我寻思着咱们总要占着理,妹妹快回忆一番,还差那些诗。”

  宝琴也是个记性好的,略略观量,改了两处,随即苦恼道:“我也记不得许多了。”

  黛玉仔细点算,料想差也差不了两首,当下便让紫鹃将墨迹吹干,又叫来茜雪问道:“那书坊的掌柜可曾走了?”

  茜雪回道:“回太太,还在偏厅里候着呢。”

  黛玉吩咐道:“带去前厅,就说我要见他。”

  茜雪应下,转头去引。

  宝琴也是聪慧的,转念便大抵知晓了黛玉所想,顿时嬉笑道:“太太好计策,这等好玩的事儿,不若让妹妹也瞧瞧?若那掌柜的辩驳,妹妹还能帮太太啐他呢。”

  瞧着宝琴讨喜的小脸儿,黛玉便探手点了点她眉心,笑道:“正经事儿呢,你可不好胡闹。”

  宝琴顿时过来扯着黛玉胳膊撒娇:“我一准儿不胡闹,好太太,就带了我去见识见识吧。”

  黛玉被缠磨不过,只得没好气应下,转头换了衣裳,领着宝琴与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前厅而去。

  这前厅便在仪门后,左右有暖阁,中间是个三间会客的明厅。宝琴扶着黛玉自后门入得内中,那掌柜的一早儿便在此等候了。

  吴海平赶忙引见道:“这是我家太太。”

  那掌柜的紧忙起身见礼:“小的见过太太。”

  黛玉绷着脸没言语,随着宝琴搀扶在正座端坐了,扫量了那掌柜的一眼,这才轻声道:“老爷被旁的事儿绊住了,回信让我来接待。这位掌柜,听闻我那拙作落在了贵书坊手中?”

  那掌柜的面上堆笑,心中骂娘。文墨书坊乃是世子的营生,也不知世子打哪儿得了荣国府姑娘们的诗词,昨儿便吩咐下来要付梓印刷,便是不能毁了荣国府名声,也要恶心恶心荣国府。

  掌柜的听命行事,正寻匠人雕版呢,转头儿世子又急吼吼过来吩咐,说将内中‘潇湘妃子’所作诗词尽数摘出来,又打发他来伯府登门道恼。仔细一问,敢情这潇湘妃子乃是竟陵伯夫人!

  竟陵伯,李财神,这人可不好惹。且其夫人方才过门,转头闺阁中所作诗词便落在了书坊手中……掌柜的骂娘不已,知道这回不好过,只盼着李财神能大度一些。

  因是此时连连拱手道恼道:“都是小的罪过,得了穷措大誊抄的闺阁诗,只道是其人仿造女子所作,却不知内中竟存了夫人的大作。小的一察觉不对,这就赶忙上门来道恼,还请夫人宽宥则个。”

  黛玉还没开口,宝琴便冷笑道:“我家太太闺阁之作,怎容流漏在外?掌柜的既说是穷措大誊写的,还请告知此人姓甚名谁,如今落脚何处。我家老爷、太太虽大度,我却是个小心眼的,总要好生教训过那厮才是。”

  掌柜的又躬身道恼:“这,那人留下诗稿换了银钱就走了,小的如今也不知此人落脚何处。夫人,您看……”

  黛玉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只消将我所作诗词尽数还了就是。”

  掌柜的连忙自怀中抽出诗稿来:“小的将诗稿都带了来,烦请夫人将大作涂抹去。”

  宝琴便道:“我家太太所作,我尽数记得。也不用让我家太太过目了,免得污了眼睛。我背诵一首,掌柜的涂抹掉一首,如此可好?”

  掌柜的不迭声应下。

  当下宝琴清了清嗓子,朗声背诵起来。掌柜的没得吩咐,也不敢落座,便躬身伏在茶几上,寻了个铅笔仔细涂抹。

  一首接一首,掌柜的起先还面色平静,待十几首之后顿时变了脸色。世子可是交代下来了,除去竟陵伯夫人的诗作,余下的还要留着恶心贾家呢。这都十几首了,怎么还没完?

  趁着宝琴停歇,掌柜的忍不住问道:“这……莫非都是夫人所作?”

  黛玉轻声道:“我这妹妹背诵的,莫非做不得数,偏要我亲自背诵不成?”

  掌柜的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小的多嘴了。”

  宝琴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背诵。足足过了好半晌光景,掌柜的眼见宝琴还要背诵,顿时哭笑不得道:“姑娘莫要背诵了,这诗稿尽数涂抹干净,实在是没旁的了。”

  黛玉与宝琴顿时一眼,宝琴便笑眯眯道:“如此,此事便算是了结。但有一样,日后若我家太太诗词流传出去,这罪过便算在你的头上!”

  掌柜的眨眨眼,苦笑着应下。心道这事儿还是交给世子拿主意吧,他这等小虾米可不好胡乱掺和。

  黛玉这才幽幽道:“吴总管,送这位掌柜的出去吧。”

  吴海平凶神恶煞往掌柜的跟前儿一站,抬手引道:“刘掌柜,请吧!”

  掌柜的赶忙朝着黛玉拱手作揖,随即灰溜溜随着吴海平而去。

  人一走,黛玉顿时暗自松了口气,旋即宝琴凑过来低声说道:“太太,莫非是四哥不想随扈,这才故意犯错?”

  黛玉顿时动了心思,四哥不愿随扈,说不得便是为了自己个儿。因是蹙眉道:“我一时没想起,他也不与我商议商议。若果然惹恼了圣人可如何是好?”

  紫鹃也急切道:“我看方才太太处置的颇为得当,不若赶紧打发人去将老爷追回来?”

  黛玉思量道:“不用追,打发人将此事告知四哥就是了,四哥自己能拿主意。”

  紫鹃应下,紧忙去前头寻吴海平传话。

  黛玉与宝琴起身往后宅行去,方才过了内厅,忽而便有婆子匆匆而来,见了黛玉顾不得施礼,叫道:“太太,不好了!隔壁的宝二爷不知发了什么痴心疯,翻了墙来要寻太太,丫鬟、婆子阻了阻,被宝二爷打伤了几个!”

第344章 哪里跑!

  却说这日下晌宝玉领着小厮蔫头耷脑回返荣国府。那日与书院中同学游逛,恰好游逛到了凤姐儿的布庄,瞧见内中迎来送往的乃是金钏儿,宝玉顿时笑吟吟过去攀谈。

  不料金钏儿与新来的玉钏全然没给宝二爷好脸色!因着宝二爷,金钏儿险些想不开就投了井。亏得后头凤姐儿恰巧撞见!

  如今金钏儿得了差事,每日顺心无比,再回想起来当日种种,这心下松口气之余,难免对宝玉怨恨了几分。若当时宝玉与王夫人辩驳几句,金钏儿又何至于被赶出府去还坏了名声?

  因是再见了宝二爷,金钏儿、玉钏冷声冷调的,十分不爱搭理。

  偏宝玉对那桩事并不上心,盘问了好半晌眼见两女并不搭理,顿时嗔道:“从前姐姐极得意与我说话儿,怎么这会子生分了?”

  金钏儿瘪着嘴不言语,那玉钏却是个嘴巴不饶人的,当即怼道:“宝二爷快饶过我们姊妹吧,再与二爷多说两句,谁知太太会不会大耳刮子抽过来!”

  宝玉顿时黯然神伤,想起母亲王夫人幽居小院儿之内,十天半个月见不得一回,便叹息道:“母亲如今打不得你们了。”

  玉钏便道:“没了太太,上头还有老太太呢。二爷若真是好心,只当不认识我们姊妹就好。我们如今吃得好、睡得好,每月都有月例银子拿,卖多了布匹月底还有打赏。若与二爷多说几句,谁知会不会落得个碧痕姐姐的下场。”

  宝玉眨眨眼,赶忙问道:“碧痕?你们见过她了,她如今在哪儿?”

  玉钏白了其一眼,道:“染了脏病,被老鸨用席子卷了送去义庄。还是姐姐瞧不过,贴了银子买了口薄棺埋了。”

  宝玉顿时怔神不已,心下只觉绞痛无比。当下又连连追问,这才从玉钏口中打听得坟茔所在。

  转天干脆逃了学,领着几个小厮直奔外城而去,自己儿买了不少香烛祭拜,又在坟茔前洒了一瓶子碧痕爱喝的西洋葡萄酒。

  待下晌回返,恰赶上金台书院散学,眼见宝玉失魂落魄,几个惯常章台走马的同学便迎过来,哄着宝玉去吃酒。

  当下几人去了锦香院,宝玉心绪极糟,手中的菊花白一杯接着一杯,不多时便饮多了酒。偏叫了个名唤翠姣的头牌弹唱后又现场做了个闺怨诗,惹得众人齐声追捧。宝玉不喜翠姣这等艳俗女子,也是饮多了酒,只说家中姊妹所作比其强百倍。

  那翠姣素来被追捧惯了,当下心中恼火,便笑吟吟撺掇着宝玉提及几首家中姊妹所作的好诗词。又有一旁看热闹的起哄拱火,宝玉受不得激,当下挥毫泼墨,便连写了十几首记得的诗词。

  待转过天来,宝玉宿醉醒来,回想起昨夜情形顿时暗道不好,紧忙去了书院去寻那几个同窗。这几人当面都道并不会流传出去,宝玉心下暗暗舒了口气,随后便没当回事。

  不料这日下晌回返荣府,方才进门便被门子余六叫住:“宝二爷可算回来了,后头老太太可是吩咐了,二爷若回来赶紧去荣庆堂走一趟。”

  宝玉心下纳罕,却只道老祖宗挂念他了。这些时日贾母虽对贾兰多有宠溺,却也不曾忘了宝玉,吃穿用度一如既往,就是言谈间因着王夫人,这祖孙二人难免有了隔阂。

  宝玉快步进得仪门,方才穿过向南大厅便撞见了领着丫鬟而来的探春。

  探春寄养在王夫人名下,虽不曾真个儿过继了,却也始终记得‘母慈女孝’,早先也是因此方才与宝玉多有往来。

  如今王夫人幽禁,宝玉又犯下这等大错,探春虚岁方才豆蔻,见了面难免便心火上腾,这说话免不了夹枪带棒:“宝二哥可算舍得回来了。”

  宝玉笑道:“是三妹妹啊……我每日家往来书院,都是这时候回来,怎么,三妹妹寻我有事儿?”

  探春强压下火气,木着一张脸道:“是有事儿,咱们还是去荣庆堂说吧,莫要让老祖宗等急了。”

  宝玉又不是真傻,自然能瞧出探春面色不对,当下蹙眉心下惴惴与其一道儿往荣庆堂而去。

  待进得荣庆堂里,便见贾兰束手立在一旁,贾母正笑吟吟与其说着话儿。扭头瞥见宝玉,贾母面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只道:“宝玉回来了?”

  宝玉瞥了一眼贾兰,上前闷头见过礼,这才试探着道:“老祖宗着急寻我?”

  贾母沉吟不语,一旁的李纨情知不好,赶忙起身道:“老太太,兰哥儿方才回来,我领着他先回去歇息了。”

  贾母颔首道:“拜师礼不好轻忽,回头儿让凤哥儿仔细从库房寻一些书画,改日让俭哥儿领着兰哥儿登门。”

  李纨应下,与贾兰行礼告退。

  宝玉方才从书院回返,这会子只觉口渴无比,换做去岁只怕便要大模大样抢了贾母的茶盏牛饮一番。如今却学会了观望风色,因是便强忍着口渴立在当场。

  李纨与贾兰一走,一旁的邢夫人便道:“老太太,这回可要好好儿说道一番,可不能轻飘飘就放过。若来日几个姑娘真就坏了名声,只怕不好寻婆家呢。”

  贾母看着宝玉惴惴的模样,心下杂乱无比。好歹曾经是最宠爱的孙儿,谁想到自打降生就是用来哄骗自己个儿的。如今长到这个年纪,眼看下旬过了生儿虚岁便要十五,偏愈发的不成器了!

  运气半晌,贾母蹙眉问道:“宝玉,好生生的,你怎么将家中姊妹的诗作流传了出去?”

  “啊?”宝玉愕然道:“老祖宗是如何得知的?”

  邢夫人咬牙道:“姨太太与宝姑娘头晌方才过来兴师问罪,你说如何流传出去的?如今那诗词都在文墨书坊,背后的忠顺王府发了话,还要付梓印刷帮几个姑娘好好儿扬名呢!”

  宝玉顿时急了:“这,怎么这样?我今儿方才问过同窗,都说不曾流传出去。”

  探春忍不住道:“宝二哥,你且说说当时情形,怎么就要拿我们姊妹的游戏之作来显摆了?”

  宝玉面上讪讪,臊红着一张脸,只得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说罢,鹌鹑也似戳在原地,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

  探春见此却是心下恼火至极,粉面含怒道:“宝二哥去青楼吃酒也就罢了,怎么好将姊妹们的诗词当场誊写出来?”

  宝玉咬着牙一跺脚,扭头便走,道:“我去寻他们,总要将那些诗词追回来!”

  探春冷笑道:“如今落在忠顺王府手里,宝二哥别管是谁流传的了,不若去忠顺王府说说道理去!”

  到得门口的宝玉顿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抬眼又茫然无比。

  寻忠顺王府说理?宝玉可还记得,就是因着先头的忠顺王府长史来问罪,贾政这才将其打了个半死。

  贾母这会子也是恼了,思量半晌道:“让你去金台书院,是去读书去了,不是让你逛青楼惹祸去了!你如今也大了,本道总要长进一些,不料却还与素日里一般浑浑噩噩。我上了年岁,母亲又有病,实在管不得你。

  既然你不知上进,那书院不去也罢,免得在外头惹祸。待过几日打发人送你去江南,让老爷好生管束你吧!”

  宝玉听罢如遭雷殛!去江南自然是好的,那可是钟灵毓秀之地。可凑到贾政身边儿,只怕没几日便要被生生打死!

  宝玉顿时骇得浑身哆嗦,抢步过来跪伏在贾母跟前儿,泪如雨下求肯道:“老祖宗,孙儿错了,求老祖宗别把孙儿送去父亲跟前儿!”

  贾母见此,顿时有些心软,那一旁的邢夫人却是个会拱火的,说道:“都道慈母多败儿,儿媳说话不好听,宝玉被惯成如今模样,七分怪太太,倒有三分错在老太太身上。”

  听得邢夫人如此说,贾母方才生出的怜惜顿时消散干净,冷着脸儿道:“我管不得你,还是让你父亲管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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