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25节

  “这话也能胡吣?快收声。”

  平儿吐了吐舌头,只笑道:“童言无忌,圣人定不会与我计较。”顿了顿,转而又道:“方才伯府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兰哥儿下晌坐阁老府中的马车回返。”

  凤姐儿顿时面上生出光彩来,不禁抚着隆起的小腹道:“兰哥儿是个有出息的,老祖宗这回没看错人。这既然拜了名师,说不得来日就有了前程。”

  贾兰如何,凤姐儿并不在意,她想着的是自己腹中的孩儿。算时日明面上该是五月中旬降生,可若是真个儿足月,总要六月上旬。

  家中的爵位再往下传承就降到头了,说不得还要另寻前程。凤姐儿自觉自己个儿不是笨的,孩儿的亲爹又是天下间数得上的聪明人,料想这孩儿生下来也是个聪慧的。

  到时候略略求肯,那俭兄弟还能看着孩子没前程不成?

  说不得过几年也要拜在阁老公子门下,便是拜在俭兄弟门下也是好的。

  凤姐儿正思量间,忽有婆子来回话:“奶奶,大爷来了。”

  王熙凤反应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她亲哥哥王仁。

  凤姐儿顿时蹙眉不已:“他怎么又来了?伤势可是好了?”

  婆子道:“我瞧着有些跛。”顿了顿又道:“大爷此番好似是来辞行的。”

  凤姐儿粉面寒霜道:“胡乱钻营,再留在京师只怕命都没了!”到底是亲哥哥,凤姐儿叹息一声,这才吩咐道:“去引到前头议事厅。”

  婆子应下,凤姐儿则在平儿搀扶下,缓缓出得怡红院,好半晌方才到了辅仁谕德议事厅。

  王仁早已端坐了,见了凤姐儿这才阴沉着一张脸起身相迎。

  凤姐儿记挂王仁伤势,禁不住瞧着伤腿观量,王仁瞥得凤姐儿目光,面上顿时涨红,心下愈发羞恼。

  待凤姐儿落座了,眼见王仁面色不对,心下顿时来了脾气,没好气道:“哥哥此番是来辞行?”

  王仁道:“婶子打发我往江南办些庶务。”

  王熙凤冷笑一声,也不曾揭破。前一回王仁、王进了刑部大牢挨了板子,王舅母只怕早就恨死了王仁,哪里还会交给他正经差事?

  凤姐儿便道:“也好,父亲上了年岁,哥哥此番南归,不妨多侍奉父亲几年。”顿了顿,又道:“盘缠可还够?”

  王仁含糊道:“订了官船,走海路。婶子还送了些程仪……”

  知道了,就是身上没多少银子呗。凤姐儿心下愈发瞧不上王仁,却也吩咐平儿道:“去给大爷取五百两程仪来,俗话说穷家富路,路上总要多带些银钱。”

  听闻此言,王仁面上才好转了些许。有心再劝说凤姐儿几句,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姑母、舅舅那里总要维系着亲戚情面,可凤姐儿却全然不给机会,只道:“我如今身子不便,这会子也乏了,来日就不送哥哥了。”

  恰此时平儿送了五百两的银票来,王仁眼瞅着平儿搀扶凤姐儿缓缓而去,捧着手中的五百两银票只觉无比羞辱。咬着牙心下咆哮,这可是亲兄妹!妹妹这是拿自己个儿当要饭的打发了?

第348章 金桂构陷

  王仁心下恼恨,直到有婆子上前来送,这才拂袖而去,嘟囔一声‘妇人之见’。

  他蹉跎科场半生,先前从未沾过王子肫的光,其后王子肫告老还乡,这一支算是沉寂下来。不过几年,二叔王子腾便趁势而起。王仁一直逢迎二叔,为的还不是能谋个一官半职的?

  王熙凤再是能为,如今也是贾家的媳妇,略略吃些亏怎么了?等他这个亲哥哥发迹了,来日还能短了凤姐儿的好处不成?

  自仪门出来,王仁自觉没脸去见贾母等,沉着一张脸自角门出来,停步街头扭头朝着东边厢观量一眼,顿时胆寒不已。

  那姓李的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先前关押在刑部大牢也就罢了,吃的那一通板子如今还让王仁走道儿不利索。他心下恨恨,却不敢再露出行迹来。待小厮雇请了马车,王仁方才要上马车,就见宁荣街上行过来一辆马车。

  车帘挑开,自内中下来一个熟人。

  “哟,这不是王大哥?”

  王仁观量一眼,也不急着上车了,敷衍着拱手道:“原来是文龙。”

  薛蟠乐呵呵一瘸一拐上前攀谈:“王大哥这是要走?”

  瞧见薛蟠的腿脚,王仁顿时面上一寒什么意思?知道自己瘸了,这是装瘸子气自己儿呢?

  因是冷了脸道:“不日便要回返金陵,文龙这是来送礼?”

  薛蟠指着后头一辆板车道:“也是赶巧,出门就撞见有卖桃子、甜瓜的,也不值什么银钱,干脆往荣国府送一车……都是亲戚嘛。”

  王仁冷哼一声:“那文龙就去吧,愚兄另有要事,少陪了!”

  说罢潦草拱手,转身一瘸一拐上了马车。薛蟠瞧着蹙眉不已,与小厮道:“姓王的是不是学我呢?”

  小厮哭笑不得,压低声音解释道:“大爷,王家大爷早先吃了板子,听说养了一个月方才好转,只是就此落下腿脚不利索的毛病。还真不是有意学您。”

  薛蟠眨眨眼,顿时就乐了,道:“原来他也瘸了啊。”呆霸王笑了半天,忽而迸出一句话来:“那话儿怎么说的来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哈哈哈。”

  笑话了王仁半晌,薛蟠这才打发小厮去角门,随即押着板车自角门入得内中。这一车瓜果不值什么银钱,难得的却是一份心思。

  薛姨妈与宝钗算计的分明,宝玉与贾家坏了名声,无论如何都不好继续在荣国府待下去。可这亲戚之间的表面情分须得维系了,不好就此疏远了……谁知过后用不用的上呢?

  且前番闺阁诗词流漏,宝姐姐提心吊胆了一夜,转天便听闻那书坊被李惟俭给砸了。宝钗便思忖着,如今荣国府虽衰败了,可有李惟俭在一旁时不时的帮衬,说不得这荣国府还能再维系个两代人。

  因是商议一番,母女二人觉着贾母不待见她们,便打发了薛蟠来走亲戚。

  却说薛蟠这几日得了个新方子,补了一旬光景,复又龙精虎猛,总算趁着下晌与宝蟾成就了好事。

  非但如此,连那夏金桂也心满意足。如此,薛蟠心绪极佳,得了差事便乐滋滋往荣国府而来。

  一路入得内中,凤姐儿月份已高,探春不好见外男,便由来旺家的引着薛蟠去了荣庆堂。

  薛蟠此人不着四六,全然不知薛家已然恶了贾母,见得贾母笑着答对一番,眼见时辰不早便风风火火告辞而去。

  薛蟠前脚走了,贾母便推说疲乏,自去梢间歇息,打发了探春去分发瓜果。探春不敢擅专,又去后头怡红院寻了凤姐儿。

  凤姐儿听罢便做主道:“现成的份例在,依着规矩往下分发就是了。若有多的,各处管事儿媳妇、婆子也都分一些。”

  探春应下,凤姐儿好笑道:“薛家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地跑来烧冷灶?”

  探春心下不屑,面上笑道:“凤姐姐又何必明知故问?宝姐姐素来可是个周全的性子。”

  凤姐儿心下不以为然,冷笑道:“周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探春闻言便笑将起来。算算宝姐姐几乎将荣国府上下得罪了个遍,如今怕是唯有宝玉与邢岫烟才记得宝姐姐的好儿了吧?那王夫人听闻薛家母女急匆匆搬走,可是砸了好些物件儿呢。

  不提姑嫂二人心有默契,却说薛蟠送了瓜果,本道闲来无事寻狐朋狗友耍顽。奈何先前王、王仁一案牵连太过,如今莫说是锦香院,便是寻常的酒楼都不敢提供酒水,只供应饭食。

  薛蟠自觉无趣,想起宝蟾来,顿时又往家去。

  方才到得自家门前,遥遥便嗅见若有若无的刺鼻气息。薛蟠掩着口鼻,口中骂骂咧咧。进得内中刚好撞见宝钗,便禁不住非议道:“姓李的一准儿诚心的,咱们家一搬过来,他就在老宅子里捣腾东西,弄得这般刺鼻,实在不是人待的!”

  宝钗蹙眉道:“昨儿倒是寻武备院的小吏扫听过了,说是那劳什子器具明儿就要拆掉。哥哥再忍一忍吧,明儿就好了。”

  薛蟠哼哼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而又问:“妹妹这要是要出门儿?”

  宝钗沉吟着道:“是嫂子病了,正要寻前头小厮去请郎中来。”

  “你嫂子还没好?”薛蟠这会子只记得夏金桂的好儿,赶忙大步流星往后就走:“那可耽搁不得,我去瞧瞧去。”

  走出去几步,赶忙又回身吩咐小厮去请郎中,随即这才重新进得内院。

  进得房中,便见夏金桂面色憔悴,靠坐床榻上哼哼有声。一旁宝蟾与碧莲服侍着,夏金桂却推说汤药苦口不肯服用。

  自前一回闹过,夏金桂软磨硬泡,终究将碧莲弄进自己房中。碧莲知宝钗看顾不得,这些时日便一直加着小心。

  薛蟠上前问过几句便没了耐性,朝着宝蟾挤眉弄眼,那宝蟾也是个解风情的,好歹伺候了夏金桂用药,这才寻了个由头往外去。

  临出门前悄然瞥了薛蟠一眼,薛蟠被这一眼勾得心火上升,略略盘桓了会子便推说去迎郎中,转头儿便扯着宝蟾往一旁的厢房厮混去了。

  夏金桂看在眼中,心下自是愤恨不已,瞧了眼板着面孔的碧莲,心下暗忖着须得先打发了碧莲,回头儿再去磋磨宝蟾。

  不片刻,宝钗领了郎中来看。那郎中仔细诊过脉,却说的与前一位郎中一般无二,只写了一副大同小异的药方子来,别的什么都没瞧出来。

  宝钗心下暗忖,也不知面前的嫂子又要闹什么名堂。当下送了郎中,少不得送上一份诊金。

  转头还不曾进院儿,遥遥便听得内中呼喊声四起。

  宝钗紧忙领着莺儿匆匆进得内中,却见枕头丢在地下,那夏金桂盘腿坐在床榻上,原本枕头下多出个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

  宝钗顿时面色煞白,哪里还不明白夏金桂的算计?

  那夏金桂哭喊着道:“活不成啦,这是诚心要害死我啊!”

  叫嚷声传得四下都听得见,宝钗劝说两句,那夏金桂却根本不听。须臾光景,提着裤子的薛蟠便急吼吼入得内中。瞥见那纸人,顿时傻眼道:“哪里来的?”

  夏金桂只顾着哭,小舍儿便道:“方才我伺候着奶奶换席子,不想从枕头里抖落出了此物。”

  内宅里乱糟糟一片,薛姨妈自然也被惊动了,这会子入内一瞧,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薛蟠本就是莽撞性子,当下怒不可遏,只叫嚷着拷打内宅丫鬟、婆子。

  夏金桂便冷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

  薛蟠方才与宝蟾厮混过,闻言便道:“她这些时日并没在你房里,何苦诬赖好人?”

  夏金桂便道:“除了她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不成!这里里外外,谁敢进我的房呢?”

  薛蟠一眼瞧见面上木然的碧莲,咬牙道:“碧莲如今是天天跟着你,她自然知道,先拷问她就知道了。”

  夏金桂冷笑不已,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不如装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你也乐得再娶好的。若凭良心上说,左右不过你们三个多嫌我一个。”

  说罢顿时掩面痛哭。

  薛蟠想起当日情形,顿时怒不可遏,抄起门栓来劈头盖脸便打。碧莲挨了一下,顿时叫屈不已。

  薛姨妈被自己个儿的混账儿子气得头晕目眩,顿时喝止薛蟠,叫道:“不问明白你就要打人,碧莲进家门几年,何曾作过恶?谁教你不分青红皂白的?”

  夏金桂心下暗忖,若薛蟠听了薛姨妈的话,一时心软且不说,来日查明真相只怕自己落不得好。当下哭嚎不已,叫嚷道:“这些时日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她进我的房,唯有碧莲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这会子又赌气打她去。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作出这些把戏来!”

  薛姨妈眼见夏金桂处处挟制薛蟠,偏薛蟠半点也不争气,一时竟分不出好赖来。心下无法,只得赌气骂道:“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她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送她归家,你也就心净了。”

  当下叫了碧莲拾掇东西随薛姨妈走,一面叫人:“去!快叫个车来,送她回家去,从此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眼见薛姨妈恼了,顿时低下头讷讷不言,手中门栓也丢在了一旁。

  夏金桂听了这话,便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打发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她,也不肯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

  薛姨妈闻听此言,顿时气得身颤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这里说话,媳妇隔着老远拌嘴。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些什么!”

  薛蟠急得跺脚说:“罢了,罢了!让人听见笑话。”

  那夏金桂却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干脆撒泼叫嚷道:“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她,就卖了我!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作什么去了!这会子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兑我走了!”

  夏金桂一面哭喊,一面打滚,自己来回拍打。薛蟠急得说不得,劝不得,打不得,央告也不得,只得唉声叹气,只说说运气不好。

  宝钗实在瞧不下眼,赶忙与莺儿扯了薛姨妈与碧莲回返后头房中。

  宝钗本要劝说几句,只道薛蟠是个鲁莽性子,说不得过两日就转了心思。不料碧莲啜泣着却是拿定了心思:“姑娘莫要再劝,亏得太太与姑娘都在,不然今日这一遭说不得我就没了性命。说不好听的,太太与姑娘又护不住我一世,不过护着一时半刻,待来日姑娘出阁,我又能如何?说不得便被奶奶磋磨死。”

  说话间又跪地叩首不已:“求太太发发慈悲,允我归家去吧。”

  眼见碧莲如此,宝钗也不好多说,与薛姨妈对视一眼,到底应了碧莲所请。碧莲又寻了体己归还聘金,薛姨妈与宝钗好歹要脸面,又哪里肯收?非但不收体己,又私下里贴补了碧莲二百两银子,下晌便雇请了马车,将碧莲送回了城外家中。

  ……………………………………………………

  竟陵伯府。

  却说头一日黛玉与邢岫烟下了帖子,这日下晌邢岫烟便领着两个丫鬟篆儿、良儿往会芳园而来。

  正是初夏时节,邢岫烟方才过得东角门便瞥见黛玉与宝琴停在凝曦轩投喂鱼儿。

  邢岫烟赶忙上前见礼,起身后笑着道:“两位姐姐怎地在此等着?这会子暑气正浓,合该我去寻两位姐姐。”

  黛玉便笑道:“此时还好,待到三伏时真真儿热死个人。偏我身子弱又用不得冰块消暑。明儿四哥邀了新科士子来家谈论实学,如今国丧尚在,虽不好预备酒宴,可这饭食总要预备周全了。今儿请了妹妹来,便是琢磨着拟定个菜谱。”

  邢岫烟心下了然,笑道:“亏得姐姐想着,我也就擅长些饮食了。”

  宝琴与邢岫烟不过点头之交,瞧着黛玉与其亲热,当下便笑着道:“那两位姐姐聊着,妹妹先回房歇息了。”

首节上一节425/49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