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拖枪挂印跳在膝上,李惟俭放下今早的报纸,探手了猫儿的背脊。晴雯提着鸡毛掸子追进来笑道:“四爷,这猫儿长本事了呢,方才不知从何处逮了个耗子吃了。”
“咦~”李惟俭嫌弃地将猫儿赶走,指着那懵懂的猫儿道:“回头儿给它好好洗个澡,免得遭了跳蚤。”
晴雯应下,稀罕地将猫儿抱在怀里,轻抚了一阵道:“四爷,过会子还要出门儿?”
李惟俭就笑道:“还有差事呢,总不好一直躲在家里。对了,匣子里还剩多少银子?”
晴雯戥子用的熟稔了,且每日都会细心点算一遍,张口就道:“还剩七十三两四钱,铜钱还有三吊。”
“不多了啊。”李惟俭蹙起了眉头。
晴雯就道:“前些时日四爷支用了八十两呢。”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所上条陈里,详细列明了办水务的法子,不外乎拉新打旧,拉一派打一派。那水道把持在旧勋贵手里,文官、新贵自然瞧着眼热。先拉扯一阵,再由朝廷放出聚资合股的法子来,这施行的阻力自然就会小了很多。
且这股子也不是随便放的,每家勋贵份例固定,再想要更多的股子,便只能花高价从内府、顺天府乃至李惟俭手中购买。
京师汇聚天下英才,都是人精,谁又不比谁傻,只怕这内中门道早有人窥破了。奈何一则不知新水井开凿的法子,二则也不如内府那般强力。
只怕这会子不少人都自知阻拦不得,想着的是尽快搭上水务公司的便车呢。
水道啊,有这一份股子在,那可真是坐地揽金,天下一等一的好买卖!
李惟俭这几日出去跑到城外工部火器试射场测量数据,余下光景深居简出,就等着朝廷造势出来呢。如今大势渐成,他也该抛头露面了。
这日过了辰时,李惟俭施施然带着吴海平去往城外,只盘桓了两个时辰便往回返。
车马方才行到菜市口,便有一提刀侍卫拦住去路。
“车中可是李秀才当面?在下忠顺王府侍卫,周长史请李秀才一会,便在前方柳泉居。”
京师中向有三居八楼之说,三居说的是柳泉居、三合居、仙露居。此三家酒楼前明时便是权贵流连之所,到了这大顺更是如此。那八楼则不同,乃是大顺开国后陆续开设的,其中鲁菜居多,只三家经营湘菜、川菜、淮扬菜。
帘栊挑开,李惟俭连忙朝那侍卫拱手道:“劳烦带路。”
“好说。”侍卫拱手回了,转身引路。
吴海平赶着马车跟着那侍卫,行不过一阵便到得一处四层酒楼前。马车停好,李惟俭下得车来,便见楼前有一古柳,柳下有一水井。
那侍卫凑趣道:“李秀才不知,这柳泉居便是以一柳一井命名,传闻前明严嵩曾在此处向主人家讨酒,主人家以酒水换了一副字”他抬手一指:“如今这额匾据说便是严嵩留下的。”
“受教了。”
李惟俭随那侍卫上得顶楼,侍卫停下错身一让,李惟俭绕过屏风进得雅间里,便见那忠顺王府长史周安早已在此落座。
李惟俭笑着拱手:“见过周长史。”
周安面带笑意虚指点了点李惟俭,说道:“复生瞒得我好苦!若早知复生这般谋划,王爷又何惜区区几千两银子?”
李惟俭道:“非是要瞒着周长史,实在是这条陈早已呈上,我若早说了,只怕不合适啊。”
那周安笑意不变,说道:“本官心中纳罕,李秀才与王府向有往来,为何不将条陈献给王爷呢?”
李惟俭不答反问:“王爷可能驱动顺天府?只凭王府一家之力,只怕难以震慑水道宵小吧?”
“哈哈”周安仰头大笑,抬手示意:“复生莫要客套,快快落座。”
“多谢周长史。”李惟俭笑吟吟的坐了,当即有侍卫上前奉茶。
周安道:“方才不过是顽笑之语,这般大的事儿,王爷避之不及,哪儿会往自家身上揽?这几日王爷得了信儿,见了忠勇王一面儿,私底下得了实缴一万两、得三万股子的允诺。这水务乃是坐地揽金的买卖,王爷觉着三万有些少了。
不过听闻其后那些股子要发卖出去,价高者得……复生可知,这股子到底多少银钱才划算?”
李惟俭思忖了下,说道:“长史何必明知故问?京师生民百万,人吃马嚼,每月吃水抛费就要三十五、六万两银子。水务公司铺设开来,前期造价高,水费低,可胜在久远。我那条陈上预估了,水务公司铺设开来,大抵要二十年回本。这二十年后,出息可都是白赚的。”
“二十年回本儿?”周安纳罕道:“我得问复生一句,这水务公司铺设费用到底造价几何啊?”
李惟俭比划出三根手指。
“三百万两……额,不对”周安一双眼睛陡然睁大:“三千万两?”他急了,说道:“你那法子莫非要劳动神仙不成?怎地这般腾贵?”
李惟俭笑吟吟呷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神仙自然请不动,可造水塔,再以镀倭铅的水管子铺设几百里,还要造十几台蒸汽机提水,这内外城加在一处,抛费自然就高了。”
顿了顿,又道:“再有,圣人将这传世的好买卖放出来,总不好让圣人吃了亏。这内中,自有一份孝敬在,想来周长史是知晓的。”
三千万两自然是夸口之言,内府与顺天府要保证对水务公司的实控,自然要留下大部分的股子,是以流转市面的股子,名义上顶多能卖个一千万两。
可李惟俭是谁啊?惜售、饥饿营销、炒作,后续的手段连番使出来,这一千万的股子说不得真能卖出三千万去。且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有了股子买卖,找地方开个交易所不过分吧?
就算不抽印花税,单只操作股价就足矣让内府赚得盆满钵满。
正是这后续一系列手段,这才让今上额外看中此策,更是大方的让渡出一成股子以酬其功。
前明时美洲、日本、东南亚三地白银疯狂涌入,到如今日本、佛郎机相继控制白银外流,现今大顺帝国事实上已经是银本位,民间藏银更是处在巅峰期。
李惟俭只大抵记得此事,却不知具体数量。实则三百年后有研究统计,此时大顺民间藏银大概在十一到十三点四亿两之间。
京师又是天下财富汇聚之地,筹集三千万两或许有些难,目标稍稍放低,两千万绝对轻而易举。
周安听得此言,暗暗思量。
此时每月用水抛费大抵是三十六万两,水务公司铺设后,水价下调,百姓用水量增多,这毛收入能维持在二十万左右?再除去各项人工、设备维护的抛费,好一好就是十五万两。
二十年后回本,若是占得一成股子,这就是每岁十八万两白花花的银钱啊!
此时就听李惟俭又道:“再者,这京师能设水务公司,旁的自然也能设,缺水的又不止京师一地。”
着啊!这般算来,陆续在各城铺设水务,出息岂不是打着滚儿的往上涨?
周安收摄心思,面上笑容愈发和煦,说道:“复生好谋划!既如此,想来王爷定会砸下家底购置股子。呵呵……复生啊,我怎么听说,圣人酬复生之功,分了一成股子与你?”
“圣人圣明啊!”李惟俭遥遥冲着一旁拱手。
周安笑吟吟说道:“复生手中的股子,可有转手之意?”
李惟俭颔首道:“近来手头不宽裕,且还欠着当铺银子,的确有转出的意向。”
“好,那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原价买三十万股子如何?”
李惟俭半点也不曾犹豫,径直颔首:“好啊。”
那周安反倒犹豫了起来,纳罕道:“复生这般爽利就答应了?”
李惟俭叹息道:“不瞒周长史,学生此番是来京师应试秋闱的,来日总要走仕途。这银钱虽好,可太多了也烫手。来日学生若是遭了难,以今日之善缘,不求王爷搭救,只求王爷仗义执言两句……不过分吧?”
“哈哈,好!复生想得通透。”周安暗暗思忖,想着面前的李惟俭不过是一个秀才,哪儿来的胆子敢蒙骗忠顺王府?于是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复生这般爽利,本官也不好小家子气了。”
说话间朝着身旁侍卫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侍卫便将一个黑檀木的匣子放在桌案上。
周安打开匣子,露出内中银票,随即缓缓推到李惟俭面前。
“这里是两千两,复生如今不凑手,先拿去花用。那过股子一事不急,待来日水务公司铺开了再说,你看如何?”
李惟俭顿时感激涕零道:“诶呀,周长史此举真真儿是解了学生燃眉之急啊。”
周安笑着摇头,道:“只是,复生啊,来日若再有如这水务公司的买卖……可莫要忘了我家王爷啊?”
“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便在此时,李惟俭忽而瞥见下方行来一行人等,随即就是面色一变。
“嗯?”那周长史侧倾了身子朝下张望,便见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嬉笑着朝远处行去。当中一人,正是宁国府的贾蓉。
先前儿那吴海平可是说过,李惟俭与薛蟠、贾蓉、贾蔷起了龃龉,其后被其算计着埋伏了一遭。亏着李惟俭身旁的莹本事大,不然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周安见李惟俭面色凝重,点手将身旁侍卫召唤过来,附耳低声言语几句,那侍卫随即叉手领命而去。
周安便道:“听闻复生与那宁国府不睦?”
李惟俭笑笑,道:“算是吧。学生如今不过是个穷措大,不受人待见也是有的。”
“呵,复生如今不过是虎落平阳罢了。本官与复生相见两回,觉着极为亲善。复生不妨在此多留片刻,本官方才可是安排了一处好戏啊。”
“啊?”
不待李惟俭问明,那周安已然起身:“如此,本官先走一步,复生留在此处用些饭食,这柳泉居菜色别出心裁,算是京师一绝啊。哈哈,告辞。”
“学生送周长史。”
将那周安礼送出雅间,李惟俭心中狐疑着落座下来,歪头自窗口眺望出去,纳罕这周安到底安排了什么戏码。
过得半晌,便见贾蓉、贾蔷二人自一间铺子转出来,正朝这边厢走来,忽而自四下围过来一票青皮。
领头一人喝骂道:“姓孙的,入你娘的甚地时候还钱?”
贾蓉顿时变了脸子:“你寻错人了吧?”
“呸,化成灰爷爷都认得你。瞧这意思,今儿是不打算还钱了?来呀,给我打!”
“你敢!”
贾蓉方才喊出声,便被一条大汉拽下马来,跟着沙包大的拳头便雨点般砸落下来。一旁的贾蔷还想拦一拦,方才上前便被一拳头打了个乌眼青。
跟随的四个仆役、小厮见势不对,连忙上前帮手。可又哪里是青皮打行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打得满地打滚。
过得须臾,忽听有人喊:“顺天府衙役来了!”
几条汉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只余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贾蓉哭了鼻子哼唧道:“野牛的……还真敢啊!啊……胳膊折了,快,快叫太医!”
第48章 珍哥儿不会也这般想吧?
柳泉居楼上,李惟俭瞥得乱子一起,先只略略高兴了下,随即眉头紧蹙。
他用的可是贾府的马车,如今就停在柳泉居门前,这会子若是让贾蓉、贾蔷瞥见,只怕事后必定牵连到他身上。
李惟俭心中暗忖,这周安也是个阴险的,此举分明是在挑拨自己与贾家啊。
京师乃英才汇聚之地,行事须得万分小心,不然一个不查就会中了圈套。
想明此节,李惟俭哪里还敢继续看乐子?当即快步下楼,叫上吴海平,急急忙忙往回赶。
吴海平赶车行了一阵,回头低声说道:“公子,那俩公子哥儿挨了打,正好瞧个乐子。不若小的将马车停进巷子里,您自己兜转回去?”
“想什么呢?此事本就不是我的主张,咱们还是贴着往常回去,免得迟上一时半刻的,事后再遭猜忌。”
“公子说的有理……就是忒不爽利。”吴海平晃悠着鞭子道:“换了是我,一准儿在人堆儿里瞧乐子。敢算计我?姥姥!”
“所以你是车夫,我是老爷啊。”李惟俭乐呵呵揶揄一嘴,不待吴海平回嘴,掀了帘栊毫无烟火气递过去一叠银票。
吴海平扭头瞥了眼,顿时有些发懵:“公子,您这是?”
“拿着,那茜雪既然跟了你,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家吃苦受累的,这些先拿去花用,不够了再跟老爷我说。”
“诶唷,这话儿说的。”吴海平喜滋滋收了银票,捻开一点,这就是二百两银子!
他在金陵做青皮打行一年不过混个三、四十两银钱,就能养活一家老小。这二百娘银子省着些,足够用上七、八年的。
吴海平喜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感慨道:“跟着公子小半年,如今总算是见到回头钱了。”
李惟俭就笑道:“你且用心跟着吧,往后啊,少不了的好儿!”
吴海平顺势应承道:“公子放心,您往后就瞧着吧!”
李惟俭面上挂着笑,没再说旁的。帘栊放下,心中暗暗感叹,还是家世单薄啊,身边儿没可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