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41节

  宝琴笑道:“哪儿有让姐姐晒日头的道理?厂子里闷热,不如姐姐先去马车里,我让人停在树荫下。”

  邢岫烟应下,便进了马车里等候。宝琴进得厂子里,足足过了三刻方才盘过了账目,此时小蛤业已往伯府去了信儿,红玉不放心,还打发了几名北山护卫过来。当下又雇了一辆马车,一行人等便往海淀而去。

  却不知她们方才出城,宝钗领着莺儿便从一旁的机械厂子行了出来。轻纱遮面,宝钗停步转身,与那送出来的管事儿道:“陈管事留步,我回返家中计较一番,若拿定了心思,回头儿便来寻陈管事。”

  那陈管事笑道:“姑娘自便,只是这机器非一朝一夕便能造出来,刻下消息还不曾流传出去,姑娘下了订单,最多二十天便能得了成品。来日若订单多了,姑娘说不得就得排期,那可就没时候了。”

  宝钗颔首道:“我省的,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姑娘慢行。”

  宝钗略略颔首,领着莺儿上了马车,那陈管事拱拱手方才自行回了厂子里。马车辚辚而行,一旁的莺儿就撇嘴道:“不过蒸汽机带动些精巧机械,竟开价三千两!天爷爷,哪里就这般腾贵了?姑娘,左右这是俭四爷的营生,不若姑娘寻俭四爷说句话,说不得就”

  “少胡吣!”

  厉声呵斥过,那莺儿顿时抿嘴道:“我,我也是为了姑娘着想。”

  宝钗摇摇头,没言语。回想过往,初见时俭四哥便盯着她若有若无的扫量,那目光……便好似剥了她的衣裳一般,让她难忍。其后阴差阳错,到底是黛玉嫁入了伯府,宝钗又如何好再去寻李惟俭?

  宝姐姐心下苦涩不已,那日滴翠亭一念之恶,竟遗祸至今。真真儿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仔细寻思起来,错非妈妈太过宠溺哥哥,哥哥又是个混账性子,自己便是不嫁李惟俭,今时今日张口求肯一番,以李惟俭的为人又怎会推拒?偏生妈妈、哥哥两个将事儿做绝了,连带着宝姐姐都回不了头。

  苦涩半晌,宝姐姐忽而醒悟。此事又岂能单单怨妈妈与哥哥?只怕当日自己个儿也存了瞧不上俭四哥家世的心思。

  罢了,事到如今,不求其提携帮衬,只求其公事公办就好。

  马车一路到得三眼井胡同,宝钗与莺儿下了马车进得二进门,便见薛姨妈好似方才回返,这会子正与同喜、同贵说着什么。

  眼见宝钗进来,薛姨妈欢喜道:“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那机器的事儿可还顺遂?”

  宝钗出了一身汗,刻下也顾不得擦拭,忙与薛姨妈说了内中关要:“那机械女儿亲眼见过,诸般技艺尽数传授,半点也不曾藏私,只是这封装的菜品须得咱们自己个儿想法子。”

  “价钱呢?”

  “三千两。”

  薛姨妈顿时蹙眉道:“不便宜啊……算算厂子开办起来岂不是要五千两?”

  宝钗却道:“怕是要六千两上下……妈妈漏算了采买鱼、肉、果、蔬的银钱。”

  薛姨妈有心劝说,眼见宝姐姐面上笃定,便知晓女儿拿定了心思,只怕改易不得。于是转而说道:“今儿与你舅母好生说了会子话,你舅母到底怜惜你姻缘前程,这回啊,可算吐了口。”

  宝姐姐面上不动,问道:“舅母说了什么?”

  便见薛姨妈喜滋滋从桌案上抄起一封请柬来:“你瞧,承恩侯府的请柬。”

  宝钗接过来瞧了几眼,的确是承恩侯府的空白请柬,其上邀持有人三日后出席承恩侯府办的实学社。

  宝钗不禁纳罕道:“实学社?我一姑娘家怎么好去?”

  薛姨妈便笑道:“我的儿,这实学社原本只是实学士子参与其中,不想前几日永寿郡主听闻了此事,便与承恩侯夫人说定了三日后一定出席。承恩侯夫人情知单只是永寿郡主一个女眷只怕不妥,赶忙又四下派发请柬,请了达官显贵家中的女眷。”

  宝姐姐顿时心里有了数,想来手中的这封请柬乃是表妹王云屏的。王云屏待字闺中,业已小聘过,自然再无法抛头露面。

  薛姨妈又道:“你表妹去不得,刚好去得。听闻那实学社里除去新科士子便是显贵子弟,你走一遭,说不得便得了好姻缘呢。”

  宝姐姐有心推拒,迎着薛姨妈殷切的目光,心下叹息一声,到底应道:“我知道了。”

  心下忽而晃过李惟俭的身形来,可惜已然见过这般出彩的男子,等闲旁的男子又如何入得了宝钗的眼?

  ……………………………………………………

  静园。

  马车径直行进园子里,宝琴见了晴雯、香菱等,自是好一番亲热,随即又往青吟馆而来。

  黛玉方才午睡过,这会子正对镜梳妆,闻听宝琴与邢岫烟来了,拾掇齐整便出来相见。

  宝琴笑眯眯见过礼,便亲热扯了黛玉说起了家中大事小情。伯府人口简单,小楝儿生得白白嫩嫩,瞧着就可人;傅秋芳出了月子,这几日整日在会芳园里游逛,恨不得将前些时日落下的都找补了才好;红玉处处妥帖,偏又与林之孝两口子闹了别扭。宝琴去问,红玉只是摇头不说。

  余下人等,甄大娘身子好转了,这般炎热下,依旧穿着细布衣裳,只说罗衣穿着有些冷。想来是前些年身子骨亏欠了太多,一时间补不回来;李纹、李绮两个在家中无趣,吵着要来海淀,被刘氏教训了一通,便只好隔一日便邀探春、惜春过府叙话。

  林林种种说了一堆,听着絮叨,偏宝琴声情并茂,于是那无趣的小事儿几次逗得黛玉等莞尔。

  待其说过,黛玉就道:“旁的也就罢了,红玉那是家事,回头儿让老爷过问过问吧,咱们不好胡乱插手。”

  宝琴笑着应道:“太太说的是,傅姐姐也是这般说的。”

  黛玉又转头看向邢岫烟,笑道:“邢姑娘太过爽利,这才几日光景就造好了罐头?”

  邢岫烟笑道:“都是厨房里的小道,试了几回也就弄出来了。回头儿太太让伯爷尝尝,若有偏差,我也好回去改易。”

  黛玉看了看座钟,说道:“四哥少一时便能回返,如此邢姑娘不妨多留一会子,也省得来回跑了。”

  邢岫烟便笑着应了。

  恰此时,有丫鬟入内回话道:“太太,老爷散衙回来了。”

  宝琴顿时耳朵耸动,黛玉就好笑道:“我耐不得暑热,妹妹去迎吧。”

  宝琴起身一福,笑道:“多谢太太体恤,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起身就走,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意。

  晴雯、香菱与莹俱都掩口而笑,念及宝琴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李惟俭了,这会子倒是没人去抢。

  此时黛玉呷了口温茶,低声与邢岫烟道:“你是如何想的?既拿定了心思,总不能一直等着、靠着……莫非还要我提及不成?”

  邢岫烟只笑着低声道:“顺其自然就好,也不用太太提及。”

  黛玉叹息道:“事主不急,偏我这瞧热闹的急切不已,也是怪哉。”

  少一时,宝琴那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须臾便见其与李惟俭一道儿入得内中。众女纷纷起身相见,李惟俭频频颔首,瞥见邢岫烟也在,便点了点头道:“今日闷热,值房里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漱一番。邢姑娘若不急,不妨多等一会子。”

  邢岫烟道:“伯爷自去便是,我不急的。”

  李惟俭在青吟馆打了个转,便去后头沐浴一番,换了身纱衣回返错非邢岫烟还在,他就要穿那套不合体统的衣裳了。

  待重新进得青吟馆里,李惟俭便先行与邢岫烟言说起来。

  邢岫烟条理分明,将这几日所作尝试一一说将出来,其后又奉上两样罐头。

  李惟俭寻了匕首撬开,逐个尝了尝。那小猪肉做的也就罢了,留着作路菜正合适。倒是那供应军需的,李惟俭瞧着蹙眉不已。

  挑剔道:“肉味寡淡,粉面有些放多了。另外,想节省成本,又何必非要用精肉?那心肝脾肺、筋头巴脑,一道儿粉碎了岂不正好?”

  邢岫烟眨眨眼,也不辩驳,忙道:“是我想差了,回头儿我便重新尝试一番。”

  诸事已毕,邢岫烟便要起身告辞。篆儿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偏生此时想要帮衬也说不出口。倒是同来的宝琴撒娇道:“四哥哥,我留一晚上,明儿再回去可好?”

  李惟俭笑道:“我说了可不算,你不如问问太太。”

  宝琴又可怜巴巴的看向黛玉,黛玉就笑道:“几十里赶过来,又怎能刻下就赶你走?”

  宝琴顿时嬉笑道:“还是太太好。”

  黛玉嗔看了其一眼,旋即与邢岫烟道:“既如此,我打发一辆马车送邢姑娘回城。”

  当下打发紫鹃去送,邢岫烟乘黛玉的马车回城自是不提。

  待邢岫烟一走,李惟俭便扯开身上的纱衣,袒露着胸口瘫坐椅上,任凭一旁雪雁打扇子,说道:“圣人定了本月二十二移驾北巡,随同的还有一镇京营。啧,此番北巡怕是要撒出去三百万银子。”

  黛玉说道:“北巡之事停了十几年,此番重拾,圣人自然要好生安抚了蒙兀各部。再多的银子也值得。”

  李惟俭笑道:“妹妹好见识,可比朝堂上那些肱臣强多了。”

  黛玉嗔道:“好好的说事儿,又来拿我打趣。”

  李惟俭嘿嘿两声,自袖笼里抽出一封请柬来,说道:“坐衙时承恩侯亲自送了请柬来,那劳什子实学社我怕是躲不过去了。”顿了顿,又道:“对了,承恩侯还特意说了嘴,可带女眷同往。妹妹若觉无趣,不若”

  不待他说完,黛玉就摇头道:“这等正经事儿,我一妇道人家又何必掺和?四哥到时自去便是了。”顿了顿,又问:“说没说晋王去不去?”

  李惟俭叹息道:“还用问?那可是承恩侯的亲外孙,便是没派请柬也去得。”

  黛玉没了言语,这外头的事儿,她处置起来还不如李惟俭妥帖呢。

  过了好半晌,李惟俭就道:“要是晋王这几日出个什么事儿就好了,如此也能避开。”

  一语成谶!

  这日夜里,京师内城一处豆腐铺子失火,一家五口尽数葬身火场。其后便有御史弹劾合顺行纵容手下青皮打行强拆民居,致使一家五口葬身火场。其后又有御史翻出陶福记逼人跳楼之事,一时间太子与晋王焦头烂额。

  圣人大怒,当下将太子与晋王叫去清溪书屋训斥了一番,转头儿太子回了西花园便砸了个笔洗。

  李惟俭听得心下暗乐不已!那京师改造的营生自然是日进斗金,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换做李惟俭来,核算了成本,只管用银子砸得人乐颠颠搬走了就是。偏太子与晋王只想着赚银子,这放出去的手下人难免要沾染些油水,这才闹出如此是非来。

  他心下不由得暗忖,只怕经此一遭太子与晋王更是相看两厌,说不得彼此还会怀疑是对方下的绊子呢。如此一来,晋王怕是没空往承恩侯府去参加劳什子的实学社了吧?

  李惟俭打算的挺好,奈何却落了空。

  转眼到得这日,李惟俭方才到得承恩侯府门前,晋王便兴冲冲领着人迎将过来。

  “竟陵伯!哈哈,真是好巧,本王方才进门就听说竟陵伯到了。”

  “下官见过晋王。”李惟俭赶忙施礼。

  不待其心下腹诽,那晋王便把住李惟俭臂膀,扯着其往内中行去,口中兀自说道:“竟陵伯所造左轮好是好,唯有一点,射程太近。本王思虑一番,造了个长柄的左轮,偏生这铳管子长了,射程反倒短了。后来测算一番,铳管子一尺左右最合适,此时射程可达五十步。本王百思不得其解啊,正好撞见竟陵伯,还请竟陵伯为本王解惑。”

  “哦,这个……”

  不容李惟俭解释,那晋王是个急性子,又道:“还有一事,本王翻阅前朝武备书册,见内中有石雷记载。心下便琢磨着,这石雷太过笨重,若换成铸铁壳子,点燃了丢出去,有个三、五十步……岂非可克骑兵?”

  嗯?这不就是手榴弹吗?

  李惟俭正色起来,看着十四、五年纪的晋王道:“王爷好心思,下官回头儿便吩咐武备院匠人试制,若果然能造出来,下官必上疏为王爷请功。”

  “果真?哈哈哈,那本王可就当真了。哈哈……呃”晋王忽而收了笑,扯着李惟俭的手也松开来,瞧着自侧花园行出来的李梦卿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永寿郡主白了其一眼,揶揄道:“李小二,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第362章 入目无他人

  晋王为之一噎,讪讪道:“再如何说,好歹本王也是兄长。”

  李梦卿道:“相差不到一个月,再说你何曾有哥哥的样子了?去年还曾抢我的青骓马呢。”顿了顿,李梦卿转向李惟俭,李惟俭赶忙见礼,李梦卿笑着屈身一福道:“见过竟陵伯,不知尊夫人今儿可曾来了?”

  说话间歪头朝着李惟俭身后眺望,李惟俭便道:“拙荆不知郡主莅临,因是不曾与下官同来。”

  李梦卿霎时间瘪嘴失落道:“先前听闻竟陵伯要来,我还道她也来呢……既如此,竟陵伯请便。”

  略略颔首,李梦卿引着人往东路院而去。

  待其走远,晋王收回目光讪笑道:“我与永寿自小儿打打闹闹,没规矩惯了,竟陵伯莫要见怪。”

  二人不到仪门前,便见一青年急匆匆迎将过来,遥遥施礼笑道:“晋王殿下怎地来了?哦,见过李伯爷。”

  晋王指着青年道:“此为本王表兄,方才过了顺天府实学乡试,下一科说不得就要名列前茅啊。”

  那青年谦逊道:“晋王殿下说笑了,李伯爷这等实学大家面前,在下可不敢说一准儿能中。”当下又躬身施礼道:“在下吴嗣美,恩师赐字朝升。”

  瞧那青年弱冠左右年岁,李惟俭也不托大,拱手还礼道:“朝升兄客气了,顺天府乡试本就比旁处更难一些,朝升兄既能过顺天府乡试,想来下一科定然十拿九稳。”

  “哈哈,托李伯爷吉言。王爷、伯爷,会场便设在花园里,烦请二位移步。”

  当下吴嗣美引着二人往内中行去。这实学社创办之所却非中路院儿,而是放在花园里。承恩侯爵位虽比不得早年荣、宁先祖,却是皇亲国戚、贵妃的娘家,因是这府邸修得比照荣府还要广阔。

  正房虽只三路四进,花园却自西到北,将大半个府邸包围起来。北边厢的花园里,几株银杏树下搭起了凉棚,靠近竹林边又有高台。

  李惟俭进得内中往西观量,却见有一高墙阻隔,只留了个供人进出的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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