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冷声道:“我巴巴儿上赶着得罪人为的什么?你二爷既偷娶了人,这事儿我就不管了。左右亏得都是公中银子,日后断了银钱,谁乐意得罪人谁去察好了!”
平儿有心劝说,却知凤姐儿还在气头上,便干脆没回话。
王熙凤哼哼两声,忽而凤眸乜斜平儿一眼:“方才滋味儿可好?”
平儿瞬间红了脸儿,又闷头不言语了。
王熙凤咯咯娇笑两声,挑了平儿的下颌道:“用心跟着我,往后断不会少了你的好处。”顿了顿,又道:“那避子汤不用喝了。”
“啊?”
凤姐儿道:“若果然有了,回头儿我打发你回去一趟,总能瞒过去。”
平儿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瞧二奶奶这架势,好似自己有了身子才会放心?本道与俭四爷只这一遭,不成想还有后续……只是这后续,自己个儿还真能忍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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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与平儿如何做想的,李惟俭暂且不知,他这会子硬顶着才出来的日头,策马扬鞭一路往自家园子而去。
到得静园里,黛玉还不曾回返,香菱与莹两个犯了困,这会子正小憩呢。晴雯方才醒来,惺忪着睡眼来迎,却被李惟俭直勾勾的眼神瞧了个莫名其妙。旋即便被其扯去后头的书屋里胡天胡地了一番。
待二人穿戴齐整,晴雯忽而狐疑道:“四爷这是在外头瞧见什么了?”
李惟俭诡辩道:“莫提了,散衙往香山走了一趟,正赶上二嫂子进补,足足一锅蒜蓉牡蛎,我瞧着不错便多吃了两口,谁知回来就有些忍不住了。”
晴雯顿时吃吃笑将起来,道:“四爷才这般年岁,往后那韭菜、羊肉、牡蛎等发物还是少吃一些为妙。”
李惟俭心下暗忖,此番是牡蛎无端受了过,实则他方才慰藉了两个可怜女子,偏自己个儿一路硬挺而回。
二人自书屋出来,到得前头厅堂里,此时香菱与莹也醒了来。略略言说几句,又有小黄门送来几枚西瓜,说是大兴头一茬产的,圣人给随驾臣子分了些品尝。
今年雨水不多不少,西瓜吃着倒也可口。此时的西瓜分作二者,一种厚皮粉瓤,能吃的地方没多少,滋味略略发甜;另一种为籽瓜,打开来内中就没多少果肉,干脆挖了西瓜瓤晾晒瓜子,炒制了再吃。
李惟俭用了一块便没了兴致,心下暗忖,可惜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全然不知这西瓜如何改良,怕是此生都吃不到日后那种西瓜了。
倏尔有婆子来回话,说是黛玉已然回返。
果然,少一时便见黛玉领了紫鹃、雪雁两个到得青吟馆里。今儿黛玉穿了一身粉,内里是粉红立领中衣,外罩粉橙绣梅花对襟罗纱褙子,下身米白绣花罗纱马面裙,发髻上插了珠钗、贴了暖黄宫花,瞧着娇俏端庄。
李惟俭迎了过去,牵着其手落座道:“妹妹可还好?”
黛玉笑道:“都好,贵妃娘娘怜惜我年纪小,几次三番照应着呢。余下的命妇也都和气,我随着贵妃娘娘足足游逛了两个园子,方才又吃了温茶、点心,这才回返。”顿了顿,又道:“今儿大姐姐也来了。”
李纨也去了?
黛玉笑道:“大姐姐与贤德妃说了好一会子话儿,我一直随着贵妃娘娘,倒是不好凑上前去。”
这般处置倒是周全,李纨既去了,元春有什么话只管与李纨说就是了。若只黛玉自己个儿,倒是不好避开。
一旁的雪雁笑道:“还不止呢,太太随口作了诗,惹得贵妃娘娘称赞不已。听闻太太身子骨弱,特意请了御医来诊治。”
李惟俭笑道:“也是贵妃娘娘恩慈,我还寻思明儿就去请御医呢。是了,御医如何说的?”
黛玉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道:“还是老样子,只是这回怕是不能跟四哥一道儿北巡了。”
紫鹃赶忙找补道:“贵妃娘娘说了,这北巡可是遭罪,每日都要走七八十里路,路上吃食、沐浴都不随心,且关外八月既飞雪,御医说姑娘须得趁着年岁小多将养一阵,这般受寒颠簸的,只怕于身子骨不利。”
李惟俭正色道:“那这回就算了,待来年下江南,我若随驾,再带妹妹同行。”
雪雁笑道:“老爷说的是呢,贵妃娘娘也说,往南巡都是坐船,可比北巡自在多了。且二、三月南下,江南正是好时候。”
黛玉便道:“这回就算了,下回南巡我定然要跟着的,还要请四哥与我在父母坟前祭拜一番才是。”
“应有之意,妹妹不说我也会如此。”
黛玉呼出一口气,道:“听闻北巡不好带太多女眷,四哥回头儿自己个儿选两个妥帖的跟着就是。”顿了顿,转而又道:“阴了半日,下晌又出了日头,身上汗渍渍的,我去换一身衣裳。”
黛玉起身领着丫鬟去了后头主宅,好半晌才回返,却已然换了一身罗制月白印花的衣裳。
这会子李惟俭却犯了难,随御驾北巡,黛玉若不去,他选谁不选谁的,总是不好。于是乎挠头道:“过几日回家后,干脆抓阄吧。”
黛玉顿时乐不可支:“也好,那就看哪个妹妹运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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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自宁荣街行出。
车驾上,薛姨妈蹙眉恼道:“到底还是亲戚,她们贾家坏了名声,莫非还要怪咱们搬出来别居不成?”
宝姐姐面上娴静,只沉默不语。
方才母女二人去了一趟荣府,探春木着一张脸迎了。薛姨妈与宝钗先行拜见了贾母,老太太敷衍了一番,便推说疲乏,打发了二人出来。二人又去瞧了王夫人,只是王夫人一直闭目诵经,自始至终都不曾搭理薛家母女。
“贾家实在太过势利!连你那姨娘也是这般!”
眼见薛姨妈气得浑身哆嗦,宝钗便道:“姨娘犯了错儿,这会子合该修身养性。咱们匆忙搬走,又不曾为姨娘奔走,怕是姨娘心下也有气。”
薛姨妈顿时委屈道:“我如何没奔走?你舅母那里我去了几回?便是你舅舅都不肯出面,我一妇道人家又能如何是好?”
因着此番受了冷遇,是以母女二人相求的话语就不曾说起。此时回想起来,薛姨妈就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不接茬,琏儿又没在……我的儿,要不然那厂子不办了吧?”
宝姐姐摇头道:“若不办厂子,妈妈与我莫非要坐吃山空不成?”顿了顿,又道:“再说此事琏二哥也不好出面,终究与那贾化隔了一层。姨丈如今在江南为官,不若书信一封,请姨丈引荐一番。”
薛姨妈思量须臾,颔首道:“你姨丈素来方正,料想咱们求肯了,他也不好推脱。”顿了顿,懊恼道:“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登门。”
宝钗道:“妈妈与姨娘到底是亲姊妹,往后十天半个月的来瞧一回吧。”
薛姨妈顿时犯了难,说道:“一进院儿就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盯着,你姨娘后头分明有话要说,瞥了眼盯梢的婆子,到底没说出口。”
宝姐姐摇头道:“妈妈切记,便是姨娘求了什么,也不好胡乱插手。姨娘如今须得修身养性,待姨丈回来方才有转圜之机。”
再如何说也是贾政原配妻子,这掌家的差事卸了,人也幽禁了一些时日,且王家如日中天,待贾政回来,料想老太太顺理成章的便会放了王夫人出来。
薛姨妈半信半疑,只道:“这谁说得准?再看吧。”
母女二人回返外城三眼井胡同,宝钗赶忙提笔落墨写了一封书信,又亲自领着莺儿去了一趟递铺,加付了邮资,走六百里加急往江南贾政处邮去。
出得递铺,眼见时辰尚早,又往长安东街而来,黛玉的两处铺面便在此间,如今邢岫烟正在此处料理。
马车停在铺面前,宝姐姐挑开帘栊便见额匾题着‘兰草食盒’四个大字。铺面不大,内中也不见桌椅,门前只立了个伙计守着。
宝钗戴了面纱遮挡,待下得车来,那伙计赶忙迎上,笑道:“这位姑娘,我家不供堂食,只往外送食盒。”
宝姐姐便道:“邢姑娘可在内中?”
伙计道:“原来是寻邢姑娘,姑娘请,邢姑娘便在后头,小的这就去请。”
宝姐姐颔首,随着伙计进了内中,待伙计去叫邢岫烟,一旁的莺儿就道:“这馆子好生稀奇,桌椅板凳一概皆无,莫非单单是食盒就能赚了银钱?”
宝姐姐说道:“此处食盒都是江南风味,京师里出身江南的官宦不知凡几,一份精致食盒就要五百钱,每日订出去百份就是不少银钱,更何况只怕订出去的还不知是百份。”
话音落下,就见邢岫烟连围裙都不曾卸下,便急急而来。闻言便笑道:“借姐姐吉言,方才开张两日,今儿便订出去八十几份,往后日子长了说不得还真能赚些小钱呢。”
宝钗笑道:“酒楼、饭庄最少都是一半的出息,妹妹这里单是人工就俭省了许多,说不得便是六成利也是有的。”
邢岫烟是个心里有数的,只道:“还不曾点算过,大抵能有一半的利就烧高香了。姐姐此番来寻我,可是有事儿?”
宝钗面上犹豫,邢岫烟顿时反应过来,此间不是说话之地,忙将其引到后头一处厢房里。二人分宾主落座,又有婆子送了茶水来,宝姐姐便说道:“却有一桩事要问妹妹扫听一番,前一回妹妹送的罐头,我瞧着极好。妹妹还曾说,俭四哥打算将方子转让了?”
邢岫烟笑道:“李伯爷家大业大的,只怕也瞧不上这等营生……听闻好似是宝琴姐姐负责打理此事。”
“宝琴?”宝钗顿时为难起来,思量道:“我若寻了宝琴,到底是自家姊妹,只怕不好开口。”
邢岫烟心下暗忖,的确是不好开口,当日宝钗可是没少眼红宝琴,其后不知怎地,姊妹两个闹得很是不愉快。
只是宝钗于她无助之际帮衬了一把,邢岫烟感念恩情,便思量道:“宝姐姐说的也是,那不妨径直去机械厂子订制机器,左右那方子也折算在了机械里。”
宝钗顿时心下惊喜,赶忙追问了几句,待问得分明,又与邢岫烟说过一会子话,这才心满意足回返。
到得家中,薛姨妈正在小憩,宝姐姐踌躇满志,禁不住心下激荡,便叫了莺儿奉上笔墨。
提笔落墨,念及过往种种,忽而想起前人诗句来,于是那宣纸上便多了一行字迹: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第361章 实学社
碟子里一左一右堆了两坨粉红的秘制肉,篆儿苦着脸儿夹起一块囫囵着吞进嘴里,略略嚼动,忽而眼睛一亮,连道:“这个好吃。”
良儿话不多,眼见篆儿这般说来,这才抄起一块吃了,随即连连赞叹:“姑娘手艺愈发菁纯,怕是宫里的御厨都比不得呢。”
邢岫烟笑着没言语,待两个丫鬟吃过这边厢的的,便探手点了点另一边厢的道:“再尝尝这个。”
两个小丫鬟应下,篆儿先行尝了,略略嚼动便苦了脸儿。良儿面上虽不动声色,却也嚼动的慢了几分。
那篆儿苦着脸儿道:“有些咸,旁的什么都没吃出来……哦,还有些肉腥味,难吃的紧!”
邢岫烟笑而不语。那左边厢的秘制肉,用的是六月的小猪净肉做的,辅料十足,自然味道好一些,便是比那粉蒸狮子头也不差什么;右边厢的,用的是收来的老猪,肉质比不上,且辅料只用了盐与些许胡椒,加之粉多肉少,吃起来硬邦邦的可不就难以下咽?
正待此时,有掌柜的入得内中,躬身将一封纸笺奉上:“邢姑娘过目,这是今日的采买单子。”
邢岫烟扫量一眼,见菜价大差不差,撂下来便嘱咐道:“采买一事烦请掌柜的上心,来咱们这儿订制食盒多是官宦,便是味道略差一些,这菜品可不能差了。”
掌柜的忙道:“东家放心,在下省的,定然不会差了事儿。”
邢岫烟点头又道:“如今菜谱业已定下,往后我便不会每日家都来了,许是隔三差五巡视一番,还请掌柜的多上心,回头儿我与太太说过,年底必不会少了掌柜的的那份分红。”
掌柜的顿时笑道:“一定一定,还请东家在太太跟前儿多多美言。”
掌柜的退下,篆儿这会子方才艰难吞下,瞪着眼睛道:“姐姐,咱们往后就不来了吗?”
良儿道:“你若是耳报神,定会气死个人。姑娘都说了,往后只会隔三差五来巡查,哪里说不来了?”
篆儿顿时欢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这外头总比荣国府里自在了许多,又不用留心旁的。”
邢岫烟便吩咐道:“你们提了那些新制的,待压成罐头,还须得往海淀走一遭。”
篆儿眼珠转动,一心撮合邢岫烟与李惟俭,赶忙便道:“上回是良儿跟着姐姐去的,这回总要轮到我了。”
邢岫烟犹豫不已,生怕这丫头又在李惟俭跟前儿胡吣。篆儿立马便道:“姐姐放心,这回我一准儿守口如瓶,便是李伯爷问了也不说什么。”
邢岫烟闻言便有些心软,颔首道:“那就如此,记得不许没规矩。”
当下主仆三人自铺子里出来,篆儿遥遥招手叫了两辆人力车来,一辆邢岫烟自己个儿坐,一辆她们两个丫头坐,报了地点,两辆人力车便往外城而去。
过得小半个时辰,待到了蒸汽机厂子左近,遥遥便见烟尘滚滚,空气中也多了煤烟味儿。
当日李惟俭在外城买下来的地面还是有些逼仄,起先只是一个蒸汽机厂子也就罢了,待其后二十几个厂子铺展开来,就有些施展不开。因是自今年前,各处厂子便纷纷外迁。或迁至津门,或迁往通州,又或者迁往城外西南原本李惟俭考虑到季风,要将厂子迁往城外东北的,奈何距离皇城实在太近,又不好取用上游水源,无奈之下只得放在了西南。
主仆三人进得内中,管事儿的忙迎了上来,邢岫烟交代了吩咐,管事儿的便寻了匠人处置。
三人略略小坐,只两刻光景,管事儿的便送来了百多个铁皮罐头。旋即又道:“邢姑娘,如今各色罐头造了几千,约莫再有几日光景便会尽数封装完。下头的匠人心下不安,不知李伯爷其后还有何吩咐?总不好让人手闲置着。”
邢岫烟便道:“待我回头儿问过了太太,得了信儿再来传话。”
管事儿的应下,又恭恭敬敬将邢岫烟送了出来。
出来时主仆三人就犯了难,这百多个罐头单是一辆人力车怕是装不下,奈何顺天府又出了新规矩,寻常拉货的马车不得入内城。正思量间,忽见一辆熟悉马车行来,篆儿忙道:“姐姐,瞧着是伯府的马车。”
邢岫烟应下,眼看着那马车到得近前,帘栊挑开,小螺先行下来,瞥见邢岫烟欢喜着与内中道:“姨娘,是邢姑娘!”
宝琴自内中下来,搭眼瞥见邢岫烟,赶忙笑着迎上来道:“姐姐怎地在此?”
邢岫烟也笑道:“伯爷交代了差事,方才赶制了罐头来,正犯难如何往伯府送呢,可巧琴姐姐就来了。”
宝琴嗔道:“姐姐何必这般客气?论年岁我比姐姐还小一些呢,合该称为妹妹。”
邢岫烟却笑道:“习惯了。”心下却想,这姐姐妹妹算的可不是年岁,而是入门先后啊。
宝琴瞥了一眼手推车上堆积得老高的铁皮罐头,眼珠转动便笑道:“可巧今日没旁的事儿,若姐姐不急,那便多等我一会子。待我瞧过了账目,正好我捎带姐姐往海淀园子走一趟。”
伯府与海淀园子三两日便有车马往来,或送物件儿,或送信儿。邢岫烟原本想着借着往来车马将自己与那罐头一道捎去,如今宝琴有意往海淀而去,自然求之不得。便笑道:“我如今无事一身轻,姐姐只管去忙,我便在此间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