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什么?自是暗中幽会。
二姑娘脸面愈发臊红,赶忙道:“他给了准话的,说总要云妹妹过了门儿才好说。”
探春蹙眉思量道:“这一日拖一日的,一下子又拖了一年。”
迎春反倒为李惟俭辩解道:“不是他的问题……这兼祧一事,你也知咱们家门第,实在好说不好听。旁的不说,单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去。”
探春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是存了熬死老太太的心思?
又一思量,这二年老太太身子骨愈发不好,时而就病了,再说也是到了年岁,说不得也就这二年了。到时候大房、耳房分家别院,以凤姐儿、贾琏跟李惟俭的关系,迎春的事儿自不会阻拦。
探春便叹息一声,好歹二姐姐有了指望,俭四哥又是个妥帖的,不像是外间那等浮浪子,最后总有个说法。可自个儿呢?到明年就要及笄,这婚事还不知如何呢。
且不说姊妹三人闲话,单说邢夫人自玉皇庙出来,一路出了大观园。到得大观园门前,本道要去荣庆堂与老太太说道说道这绣春囊,转念一琢磨,只怕老太太得知了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不折腾一番,她又如何染指家业?忽而想起近来王夫人时而出来走动,便是身边儿看顾的婆子也不怎么拘束了,因是邢夫人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不想刚到得荣禧堂前,遥遥便见鸳鸯提了个包袱交与贾琏,又蹙着眉头低声耳提面命了一番,那贾琏丧着一张脸,唯唯应下。二人转头瞥见邢夫人,旋即远远分开。
鸳鸯福了一礼,紧忙过穿堂往荣庆堂回返。那贾琏略略拱手就要走,不料却被邢夫人叫住。
“琏儿,你那病可好些了?”
贾琏满脸的苦涩……这花柳病岂是说好就好的?这些时日延医问药,银钱流水一般花出去,偏用上就好,一停就复发,发作时奇痒难耐,真真儿是抓心挠肝。
贾琏便含糊道:“好些了。”
邢夫人瞥了眼鸳鸯离去的方向:“你与鸳鸯鬼鬼祟祟……这是做什么呢?”
贾琏丧气道:“昨儿有个西洋和尚说了个方子,只是这药钱腾贵,我这边厢实在打不开,只得求鸳鸯先从老太太处挪用一些。”
“原来如此。”邢夫人搭眼瞥了眼那包袱,但见贾琏提着颇为坠手,就知内中定是金银细软。邢夫人心下一动,便说道:“这才五月里,夏、秋两季的租子还不曾收上来,打不开也是有的。我这手头也不大凑手,琏儿若是方便,不妨先借我二百两。”
“这”贾琏借钱看病,这公中银钱早就支用一空,他又不好意思问凤姐儿要钱,便寻了鸳鸯好说歹说借了物件儿去当铺抵押,只待下月夏租到了再填补上。
这等事儿偏偏被邢夫人瞧了个正着,随即敲了竹杠。贾琏心知,这若是不依了邢夫人,只怕转头嘴快的便与老太太言说了。
因是笑道:“大太太既不凑手,那便先从我这儿挪用二百两就是了。”当下打开包裹,点出几枚金稞子来。
邢夫人得了银钱愈发得意,笑道:“凤哥儿如今金山银海的往家赚,你还用偷老太太的物件儿?去怡红院张张嘴,至不济也是千八百的银钱。”
贾琏心下翻白眼,拱拱手道:“大太太留步,儿子还要去会一会那洋和尚。”
贾琏快步离去,邢夫人得了便宜,不禁愈发得意。转头儿进得王夫人院儿里,眼见两个婆子就守在厢房,见了她也不曾出来阻拦,当下便进得正房里。
丫鬟禀报一声,引着邢夫人入内,邢夫人眼见这会子王夫人趺坐蒲团之上,正闭目敲着木鱼,便干脆在一旁落座。
等了好半晌,那王夫人睁开眼来,瞧着邢夫人道:“你怎么来了?”
邢夫人就道:“来瞧瞧你……要我说小一辈的当家就是不妥帖。”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绣春囊来:“瞧瞧,也不知哪个不要脸子的丢在路上,偏偏被傻大姐拾了去。这要是呈在老太太面前,只怕又是一桩是非。”
王夫人接了绣春囊,眼看其上妖精打架,顿时唬得变了脸色。问道:“哪里得来的?”
邢夫人依样说了一通,临了才道:“这凤姐儿掌家,自个儿不出面,打发个未出阁的三姑娘管着家。三姑娘再如何能为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管得好下头的刁钻下人?太太且看看,这等物件儿如今都进了园子。传出去,来日家中的姑娘如何做人?”
王夫人心下思量,一直谋算着如何重新掌家,如今倒是个契机。那邢夫人能想到的,王夫人自然也想得到。这等事儿,怕是老太太总要最后一个知晓才是,不然一准儿大事化小。
如今得了大意名分,正好拿那凤姐儿作筏子。
因是豁然而起,说道:“我吃在念佛二年,原想着凤丫头是个妥帖的,不想近来也骄纵了。这物件儿,说不得就是琏儿的!”
邢夫人眨眨眼,瞬间就被说服了。贾琏那厮连花柳病都得了,还有什么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王夫人又道:“此事不好惊动老太太,我先去寻凤丫头说道说道!”
邢夫人眼见王夫人迈步就出了正房,当下起身就追:“太太稍待,我也同去。”
却说这日怡红院里,凤姐儿正与平儿盘账。到得五月里,各色瓜果上市,这暖棚营生也就告一段落。待七月里才会种下各色反季果蔬。
账目点算过,凤姐儿蹙眉道:“好似比去年少了些。”
平儿就道:“如今又不止奶奶一家做暖棚营生,听闻承恩侯府的暖棚去年扩了半数。这分薄了,可不就赚的少了些。”
凤姐儿蹙眉思量道:“说来如今银钱可劲儿花用也足够,偏偏这心思野了。赚了一万就想两万,赚了十万就想百万。算算到手将近两万银元,放在从前怎么都知足了,如今偏偏却有些瞧不上。”
平儿心下暗忖,可不就心思野了?这才几日没见俭四爷,便催着自己又去送信儿了。
正待此时,有丫鬟回话,说是大太太与太太一道儿来了。
凤姐儿心下纳罕不已,赶忙来迎。自打王夫人解除了幽禁,姑侄两个不过是面上情分,平素少有走动。
到得院儿里,只见王夫人与邢夫人气色更变,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
凤姐心下拿不得准,赶忙奉茶,因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
平儿见了这般光景,心内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声,正要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凤姐儿却道:“有什么话是平儿听不得的?”
王夫人默然看着凤姐儿,凤姐儿心下略略慌乱,思忖着莫非自己与俭兄弟的私情被人撞破了?
当下也变了脸色,冲着平儿摆摆手,平儿这才带着小丫头一齐出去。
到得此时王夫人才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
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上头绘着妖精打架,顿时也吓了一跳,蹙眉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
王夫人见问,颤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老太太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
凤姐听得,看了眼木着一张脸的邢夫人,也更了颜色,忙问:“这话儿说的,太太怎知是我的?”
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有女孩子们是从哪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哪里弄来”
不待王夫人说完,凤姐儿便喝止道:“太太这话说的,我却要辩驳一二了。这一来,二爷自染了病,从不进园子。太太既说是老太太的丫头自园子里拾的,那这就对不上了。二爷好些时日不曾进园子,这物件儿若果然是二爷的,莫非还会自己飞进去不成?”
顿了顿,又道:“再者,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
三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就年轻不尊重,亦不能胡涂至此;
四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她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她们身上的?
五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珍大嫂子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她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外,她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又焉知不是她们的?
六则园内丫头太多,保得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王夫人被凤姐儿辩驳的看似哑口无言,只道:“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拿了话激你。”跟着退二进三之言便说了出来:“当着你婆婆的面儿,如今是你掌家,偏出了这等事儿,你说该如何处置?”
凤姐儿便道:“我看也不好太过张扬,惊动了老太太就不好了。”
邢夫人此时才开口附和一声:“这话在理儿。”
凤姐儿三角凤眼瞥了邢夫人一眼,心下暗自恼恨,嘴上说道:“太太放心,我这就寻林之孝家的寻几个妥帖的婆子暗访一番,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王夫人便道:“你陪房才几个?只怕不大够用,我看让周瑞家的一道儿陪着吧。”
那邢夫人也道:“王善保家的最是妥帖,不如也算她一个。”
凤姐儿心知这二人是想趁机闹大,偏被拿了话头,只得应承下来,便说以查赌为由头。
当下凤姐儿叫了平儿吩咐下去,不片刻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婆子齐齐汇聚,凤姐儿便命人将角门落锁,旋即领着人先行从上夜的婆子处抄捡。
不片刻抄捡出攒下蜡烛、灯油等物。凤姐儿心下不大在意,那王善保家的却是个拿了鸡毛当令箭的,喝道:“这也是赃,不许动,等明儿回过大太太、太太再动。”
自值房出来,凤姐儿便道:“大嫂子孀居,且白日里不在家中,不好惊动了。”
那王善保家的也是惯看风色的,有李惟俭这个亲弟弟一般的在背后撑着,谁敢得罪李纨?
当下附和道:“大奶奶品格儿谁不称赞?家中就数大奶奶房里最清净,咱们可不好打扰了。”
凤姐儿身边的平儿就道:“大奶奶品格出挑,莫非三姑娘、四姑娘就不好了?你这话我可听不过去。”
王善保家的一怔,赶忙道:“平姨娘说笑了,这品格是品格……方才大太太与太太交代下来了,总要将几位姑娘身边儿的丫头查一查。”
查什么?平儿心知肚明,瞧瞧周瑞家的与王善保家的神色,分明就打算趁机公报私仇。
正巧刚从值房转出来,遥遥就见有婆子匆匆而来,到得近前回话道:“二奶奶,俭四爷要进园子。”
凤姐儿顿时乐了,心说俭兄弟这来的还真是时候。她正发愁如何推脱呢,说不得就应在俭兄弟身上了。
第377章 翻检
少一时,有婆子殷勤引着李惟俭到得沁芳闸桥,李惟俭负手而行,到得近前瞥了眼王善保家的与周瑞家的,心下纳罕之余,又看向凤姐儿,说道:“这是闹哪样儿啊?我方才要过府,却被个婆子给拦下,非说要禀过二嫂子才行。”
凤姐儿三角凤眼一转,看向王善保家的道:“这事儿王嬷嬷最是知道,不若王嬷嬷给俭兄弟说说?”
“这”王善保家的情知李惟俭与司棋之事,这会子将李惟俭当做了自家孙女婿一般,当下便道:“李伯爷不知,这家中闹了贼人,这不大太太与太太打发我们帮衬着二奶奶搜检一番,瞧瞧有没有内外勾结的丫鬟、婆子。”
“搜检?”李惟俭心下纳罕,暗自琢磨,这薛家、司棋一早儿就搬出大观园了,怎么还闹出搜检大观园这档子事儿来?
他当下顺口就道:“整治家中下人是一回事,可不好闹得兴师动众的,再坏了自家名声。”
王善保家的谄笑道:“伯爷这话儿说的,定然不能,小的们有分寸着呢。”
李惟俭不知又有绣春囊,当下点了点头,那凤姐儿看向他眼波流转道:“俭兄弟这会子来,是有事儿?”
李惟俭笑道:“这不是日子将近嘛,我便来送请柬。”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一封请柬来,送与凤姐儿道:“二嫂子那日若得闲,不妨来家中热闹热闹。我与妹妹商议着请了两个戏班子,一个徽班、一个昆曲班子,自一早儿唱到晚上,保准二嫂子瞧过瘾。”
王熙凤笑吟吟接过请柬,不着痕迹地尾指勾了下李惟俭的掌心,笑道:“那敢情好,近来也实在烦闷,正好儿往俭兄弟家中热闹热闹去。”
李惟俭拱手笑道:“既如此,我先往前头去一遭,总要给老太太、大太太送上请柬。”
贾母处送上请柬,大抵是不去的,可礼节总要周到;那邢夫人处,因着邢岫烟之故,可算是与李惟俭有了干系,这不送请柬实在说不过去。另三姑娘探春、四姑娘惜春处都须得送到,小姊妹最喜热闹。
凤姐儿暗自白了李惟俭一眼,说道:“俭兄弟,这抄捡之事,你就不多说两句?”
李惟俭听出凤姐儿推脱之意,知其并不甘愿,当下只道:“荣府家事,我怎么好置喙?便是这般,我先往前头去了。”
拱手作别,李惟俭扭头便往前头而去。
王熙凤心下暗恼,那王善保家的却得意了,只道瞧在司棋的情面上,李惟俭这才没管此事。她本就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性子,当下便催促道:“二奶奶,您看咱们是不是接着往下搜一搜?”
王熙凤咬牙道:“先将省亲别墅搜检了,免得下头人趁着无人在里面藏污纳垢。”
这省亲别墅位于大观园中心,素日里只有洒扫的仆妇,除此之外再无人等光顾。王熙凤所说有理,王善保家的便应承下来。一干人等过了沁芳闸桥,径直往那省亲别墅而去。
却说李惟俭,先行到了荣庆堂,奉上请柬,又与贾母说了会子话儿。
果然一如李伟杰所料,贾母笑吟吟恭贺了一番,却推说行动不便,那日便不过去叨扰了。
李惟俭再三邀请,眼见贾母接连推拒,这才惋惜一声,吃了一盏茶这才从荣庆堂出来。贾母听闻其要去东路院大太太处,又赶忙打发鸳鸯去送。
李惟俭心知肚明,老太太极得意鸳鸯这个大丫鬟,这是寻机让自己与鸳鸯独处呢。
鸳鸯伴行身后半步,二人出得垂花门,过了穿堂,李惟俭忽而放缓脚步道:“鸳鸯?”
“嗯?”
梳着粗辫子的鸳鸯略略仰头瞧了李惟俭一眼,李惟俭便瞧见,许是年岁又长了,鸳鸯面上的稀疏雀斑竟褪了个差不多。此刻看过去,面上光洁一面。姑娘家只与其对视一眼,顿时羞得垂了螓首,以袖遮面道:“俭四爷是有事儿?”
李惟俭眼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我怎么听说,二嫂子正领着人抄捡大观园呢?”
鸳鸯面上红晕褪去,四下瞧瞧,眼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傻大姐一早儿回来就说了,说是见了个了不得的物件儿。其后被大太太撞见,不知怎地,大太太与太太便拿着东西去催逼二奶奶,其后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随同二奶奶一道儿搜检。”
“了不得的物件儿?莫非私藏了火器不成?”
鸳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半晌,到底说道:“是个绣了春宫图的物件儿……”
绣春囊?
虽年代有些久远,可李惟俭依稀记得,好似剧中那傻大姐是在山石上捡的。剧中司棋与潘又安有私情,且被大丫鬟鸳鸯撞见过,刚好那物件儿就在司棋幽会潘又安的山石左近,十之八九便是潘又安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