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年岁方才花信,陪房少也就罢了,顶事儿的也不多。又因凤姐儿管家严苛,那散漫惯了的贾家下人自是心下暗恨。王夫人略略笼络,便将府中下人收拢了大半。
近来凤姐儿警醒过来,却为之晚矣。且凤姐儿的性子,又哪里肯矮下身段来收买仆妇?
于是凤姐儿思忖一番,咬死了各处关要,尤其是那各处厨房,防着王夫人使下作手段。余下的只能听之任之。
鸳鸯笑着没答,须臾便有丰儿蹙眉进来,回话道:“奶奶,来旺媳妇说,翻找了库房,偏生一时间寻不见那蜡油冻的佛手。打发我来给奶奶回话,说许是放在了别处,待寻到了立马给老太太送去。”
凤姐儿蹙眉不已,嗔怪了几句,又看向鸳鸯。
鸳鸯起身道:“老太太估摸着也是一时兴起,说不得转头儿就忘了。既一时寻不到,那就等寻到了再说。”
凤姐儿虽不喜鸳鸯,却紧忙打发平儿相送。待平儿回转,凤姐儿不禁嘀咕道:“那佛手是我放的,怎地就没了?莫非家中遭了贼不成?”
话音落下,却不见平儿回话。凤姐儿抬眼观量,却见平儿欲言又止。
凤姐儿便道:“又知道些什么?有话不妨直说。”
平儿嗫嚅着道:“奶奶不知,自打太太能到处走动了,家中仆妇、丫鬟都放纵了许多。蔷二爷等时常往家中来,起先还有人拦着,偏太太撞见两回,只说都是家中子弟,莫说是来家中,便是往园子里去也无妨。”
凤姐儿蹙眉不已。
平儿又道:“打那儿之后,蔷二爷等往来的就频繁了……前几日有人瞧见蔷二爷空着手进来,却卷了个包袱出去,也不知内中装了什么。”
“果然招了贼啦!”凤姐儿气得直拍桌子。
平儿便道:“奶奶若是气不过,不若寻老太太说说?”
凤姐儿思量须臾,摇头道:“亏得俭兄弟的药,老太太才好转了几日,还是莫要让老太太烦心了。”凤姐儿也知感恩,这些年错非得了贾母喜爱,夹在邢夫人、王夫人当间,只怕怄也怄死了。
凤姐儿正思忖着如何应对,忽而又有婆子来回话:“奶奶,夏太府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说话。”
凤姐儿顿时不乐意了,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顿了顿,又问:“你二爷呢?”
婆子道:“二爷说身子不爽利,请奶奶去见。”
王熙凤嘟囔道:“什么不爽利,不过是舍不得银子罢了。”
夏太监打发小黄门来,贾家不好不见,凤姐儿便忍着恼火叫人领了进来。
待小太监入内,凤姐儿便问所为何事。小太监道:“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过一两日就送过来。”
什么暂借?不过是勒索罢了。
凤姐儿心下腹诽,面上笑道:“什么是送过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改日等我们短了,再借去也是一样。”
小太监道:“夏爷爷还说了,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
凤姐笑道:“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得提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还了多少了。只怕没有;若有,只管拿去。”当下又吩咐平儿,取了四百两的银票来送与小太监。
平儿送出时,又塞给小太监十块银元。
待平儿回转,王熙凤正要吐槽夏太监勒索无度,却见平儿讶然道:“奶奶可知,宝姑娘又要回来了。”
凤姐儿讶然不已,忙问:“哪儿来的说法?”
平儿便道:“前头二门处婆子说的,说是方才太太送姨太太时,姨太太说明儿便送宝姑娘过来。”
凤姐儿不禁冷笑不已:“哪里来的脸面再回来?”
正说话间,外头的婆子道:“太太来了。”
凤姐儿慢悠悠起身,与平儿道:“瞧着吧,定是为了宝钗之事。”
果然,凤姐儿迎了王夫人入内,待落座了,那王夫人就道:“如今薛家情形不好,文龙方才发丧,那夏金桂又不是个安稳的,每日里与宝钗计较。方才你姨妈来求肯,加之我思量着如今宝玉也大了,莫不如将宝钗迎回来,仍让她住先前的小院儿。”
凤姐儿不咸不淡道:“太太可是问过老太太了?”
王夫人心下不痛快,说道:“问过了,老太太如今懒得管事儿,只叫咱们商议就是。”
凤姐儿心下暗忖,只怕王夫人这会子还不知宝钗将家中上下都得罪了一遭。此番迎回来存着以为臂助的心思,只怕要适得其反……若只是凤姐儿与王夫人斗法,那三姑娘探春只怕要袖手旁观。可如今多了个宝姑娘,说不得探春便要帮着自个儿了。
这般想着,凤姐儿就笑道:“老太太既发了话,那便依着太太就是。可要家中打发车马去迎?”
王夫人暗自舒了口气,笑道:“你姨妈说明儿亲自送来,不用去迎。”
凤姐儿应下,王夫人方才起身回转。
却说王夫人回转自己院儿中,又听闻贾政这会子散衙归来,思忖一番,忙让人将贾政请了来。
待贾政入内,王夫人便说了宝钗明日要来之事。
这些时日为着宝玉的婚事,夫妻二人没少计较,王夫人主张宝钗为主、妙玉为辅,偏贾政一直不肯松口。
如今旧事重提,贾政便蹙眉道:“还是不妥,只怕妙玉不肯应承。”
王夫人无法,忽而想起一桩事来,便道:“听闻城中有个张半仙算卦极准,此事究竟如何,何不请了张半仙来给算上一卦?”
贾政冷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江湖术士所言如何能信?”
王夫人便道:“算一算也没坏处。且非止宝玉,探春、惜春年岁也大了,另又环哥儿、兰哥儿,不如一并算算。”
贾政想着如今大姑娘元春在宫中备受冷落,便应承下来:“也罢,那寻个日子请来家中算一算吧。”
便在此时,忽而听得外间有丫鬟道:“姨娘怎么不进去?”
随即赵姨娘慌张道:“我听闻老爷回来了便来瞧瞧,又想着怕是与太太商议要事呢,我还是不进去了。”
说罢慌慌张张行去。
王夫人顿时拉下脸来,贾政回护道:“鬼鬼祟祟,什么样子!我去训斥她一番!”
当下负手迈步而出。贾政本要去寻赵姨娘,不料才出门便有婆子回话,说前头孙少卿打发人来送了名帖,贾政紧忙又往前头去。
赵姨娘在房中等了半晌,待小鹊回话才知贾政又去了前头。心下腹诽一阵,又问小鹊贾环在何处。
小鹊便道:“怕是又去园子里耍顽了!”
赵姨娘骂骂咧咧一通,径直起身往大观园里寻贾环去了。谁知贾环顽皮,这会子也不知去了何处,赵姨娘寻了一圈儿,转眼到得栊翠庵左近。
此时栊翠庵大门打开,宝玉出来回身恭恭敬敬朝着内中一礼,道:“那我明日再来寻姐姐。”
说罢一步三回头而去,那妙玉倚门观量,忽而瞥见神色不善的赵姨娘,顿时冷下脸来就要关门。
赵姨娘最是看重脸面,眼见妙玉如此蔑视,顿时就恼了,叫道:“神气什么?来日也不过是给人做姨娘的命!”
眼看要关上的大门忽而顿住,继而复又敞开,妙玉蹙眉行出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得请假一天
又得请假一天 如题。赶上有事儿,现在还没回家,怎么算都来不及了,只得请假。抱歉抱歉~
第393章 弥望金玉缘 避情乘游槎
转过天来,却说李惟俭将吴尚贤引荐给了老师严希尧,其后又痛陈利弊,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日头晌吴尚贤在客栈中便得了旨意,封为招讨使。
这招讨使乃土官,世袭罔替,比那正经的进士还要金贵。虽无勋贵之名,却远胜勋贵之实。除此之外,又有兵部吏员寻上门来,言辞之间说有六千杆淘汰的火铳发售,作价两万两。
吴尚贤大喜过望,好生答对了那吏员,转头儿便寻上竟陵伯府来答谢。李惟俭略略安抚了其一番,又允诺‘来日莫说是招讨使,便是安抚使、宣慰使也未尝不能做得’。
吴尚贤本就是野心勃勃之辈,待出得竟陵伯府,顿时摩拳擦掌、踌躇满志。
李惟俭送走吴尚贤,转头儿往东路院行去,方才到正院儿里,遥遥便见晴雯、香菱两个躲在厢房屋檐下咬着耳朵。
瞥见李惟俭,二女连忙止住话头,笑着上前迎候。李惟俭便问:“方才说什么呢?”
晴雯与香菱对视一眼,晴雯便道:“四爷可记得彩霞?”
“彩霞?可是隔壁太太原先的大丫鬟?”
“正是。”晴雯絮絮叨叨说将起来。却是那彩霞到底耐不住爹妈,嫁与那来旺的儿子来顺。不料那来顺每日家只知吃酒耍乐,脾气又暴躁,每每不对心思便要痛打彩霞一通。
彩霞见天以泪洗面,暗忖方才嫁过来几月便如此,时日一长自个儿哪里还有命在?当下卷了嫁妆,前儿夜里便不知所踪。
昨儿来旺领着儿子遍寻不见,来旺家的气不过,又寻上彩霞家大吵一通,逼着其家到底将彩礼退还这才罢休。
晴雯说过,不禁唏嘘道:“这世间的婚假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哪里有半点自由?亏得我们跟了四爷,不然若嫁了这等人家,只怕还比不上那彩霞呢。”
李惟俭笑而不语,却没说彩霞先前串通了赵姨娘谋害凤姐儿之事。
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又有宝琴匆匆跑进来,见得李惟俭,赶忙上前笑道:“四哥哥,隔壁荣国府请了张半仙来,如今正在园子里做法驱邪,四哥哥可要去瞧瞧热闹?”
李惟俭道:“哪里来的邪祟?不过是哄人的把戏。”
宝琴先是不解,旋即恍然笑道:“是了,四哥哥先前可是道士来着。”
李惟俭不胜唏嘘道:“是啊,若果然能修成仙,你道我还会在这红尘打滚?”
恰此时,红玉来寻,瞥见几人便蹙眉道:“四下遍寻不见,不想老爷又来了此间。太太正与婶子商议,婶子直说嫁妆太过丰厚,太太劝说不动,老爷快去劝劝吧。”
李惟俭应下,抬脚又往后头的小院儿寻去。
却说荣国府里。
尤氏、凤姐儿躲在远处观量,巧姐如今也大了,缠着平儿一道凑近了观量。只见张半仙煞有介事将剑指指画画了一回,说是已将妖邪收下,加上封条。一面又撤坛谢将,早出了一头汗。
贾政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当下紧忙凑过来催问。那张半仙抚须笑道:“成了,待我请了神仙来,定给贵府公子谋算个好姻缘。”
贾政颔首,引着张半仙到了前头。待落座奉茶后,张半仙掐指点算道:“贵府公子乃衔玉而生,据在下看来,玉为土,与金相生,公子又名宝玉,须和相生之金匹配才妥,不可与木相配,因木克土,不吉也。”
贾政追问其详。张半仙道:“公子名玉,不可找名中带木的匹配即可,须找带金的为佳。”
此时王夫人也在,虽面色不动,心下却极得意。偷眼瞥了贾政一眼,暗忖着此番她可不曾说动张半仙,此人是贾政寻来的。他这般说,那宝钗与宝玉的婚事岂非妥当了?
不料,贾政却说道:“不好,宝玉为土,更不可找金了,人人都知土生金,土反吃了亏。不妥,不妥!既是宝玉为土,还找个名字中带玉的就妥了。都是玉,就没有相生相克了。宝玉乃一介伧俗之物,不要先生费心劳神了。”
张半仙呆了半天道:“也是,在下就不多言了。”
贾政叫人封了银子打发了他去了。王夫人心下憋闷,方才叫了声‘老爷’,与贾政对视一眼,旋即又叹息着不知说什么好。
如今王夫人还担着罪过呢,自是不好反驳贾政的意思。待贾政去了梦坡斋,王夫人方才暗自寻思起来,怎么将那妙玉打发了,好促成金玉良缘。正思忖间,有婆子入内道:“太太,宝姑娘到了,如今马车已然进了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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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香榭里,惜春将那西洋画技学了七七八八,先前那画业已画了大半,如今不过几日,竟眼看便要完工。因心下拿不准,便请了妙玉来掌眼。
妙玉品鉴一番,指点了几处不妥,转头探春又寻来,此时三人便在藕香榭里品着香茗。
惜春的丫鬟彩屏扫听的信儿,兴冲冲回来报:“老爷才和算命的说了,宝玉的玉与金不合适,还是要找名字里带玉的娶亲才妥当。”
妙玉闻言顿时面上呆住。惜春就笑道:“好极了,玉玉相配,我等无话可说。”
探春也道:“正是正是,妙玉师傅的终身有靠了。”
妙玉又羞又恼,起身口诵佛号道:“哪里来的终身有靠?莫要戏弄贫尼!”说着起身便走。
她性子古怪,起初极难相处,可几年下来探春、惜春也知其人不曾有坏心思。因是也不以为意,姊妹二人纷纷掩口而笑。
这些时日荣国府里又传起金玉良缘来,便是不用脑子琢磨也知是王夫人在给宝钗造势。惜春不以为意,探春一直冷眼旁观,如今听得贾政一言而决,顿时心下快意无比。
暗忖着宝姐姐还想再续金玉良缘?且先过了贾政那一关再说旁的吧。
探春正思忖着,又有丫鬟来回:“三姑娘、四姑娘,宝姑娘的车架自角门进来了。”
按礼,宝钗年岁更长,须得探春、惜春到二门左近相迎。奈何宝姐姐早已得罪了探春,探春又是个有脾气的,便道:“我身子不爽利,不若四妹妹去迎吧。”
惜春懵懂应下,转头出来方才想明白三姐姐的心思。当下领着丫鬟迎到二门,正瞧见王夫人扯着宝钗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