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87节

  顿了顿,见薛蝌不说话,薛姨妈又道:“虽说如今还早,可还请蝌哥儿给孩儿起个名。”

  薛蝌叹息一声,也不发话,食指粘了茶水在桌案上留下个‘’字。写罢起身便走,连拱手都欠奉。

  外头夏金桂与同喜瞧见薛蝌离去,一个哀怨不已,一个满是希冀。夏金桂自是那哀怨的,心下暗忖,若是这孩儿是自个儿与薛蝌生的该多好。

  奈何如今妈妈死于非命,夏金桂再没了依仗,只得乖顺下来。叹息中乜斜扫量一眼,见那同喜恨不得眼睛生在薛蝌身上,夏金桂忽而心生一计。

  到得夜里,夏金桂便来寻薛姨妈,说道:“婆婆,我看那同喜心思都在二爷身上,咱们何不玉成好事,将同喜送与二爷做了妾室?”

  薛姨妈闻言一怔,说道:“蝌哥儿今儿虽来了,可却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与咱们只怕没什么情分,这般上赶着只怕也落不得好儿。”

  夏金桂却道:“正是如此,才要将同喜送去。如今二爷年岁也大了,身边儿也没个知冷知暖的伺候着,这同喜去了,说不得就念婆婆的好儿。来日吹吹枕边风,两房不就走动起来了?”

  薛姨妈觉着有道理,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夏金桂又道:“同喜一心念着二爷,若来日瞧着家中落败,带了孩儿去投二爷该当如何?”

  薛姨妈闻言一惊,顿时深以为然。过得一些时日,薛姨妈私下里寻了同喜试探,那同喜虽舍不得孩儿,却满心都想着去薛蝌处。

  薛姨妈叹息一声,知道这丫头是留不得了,便做主送了份儿陪嫁,夜里寻了轿子抬去了薛蝌处。

  此事是同贵与莺儿一道儿办的,归来时便与薛姨妈道:“二爷虽眉头紧皱,可到底没赶人出来,我瞧着与同喜姐姐也是有些情谊呢。”

  同贵、莺儿叽叽喳喳说过,莫说是同贵,便是连莺儿都艳羡不已。蝌二爷得了李伯爷赏识,如今是正六品的官人,与其做妾总好过留在薛家守着望门寡,说不得来日便要配了小子。

  薛姨妈也不理两个丫头如何艳羡,心下不禁暗自舒了口气,寻思有了此一遭,这两房之间总能缓和一二,日后勤走动着,往后大房还要指望着薛蝌提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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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春来,转眼半年过去。

  李惟俭眼看出了孝期,黛玉也到了临盆之际。这些时日李惟俭提着小心,每日都催着黛玉勤快走动,又亲自监看食谱,不许黛玉多吃。

  黛玉自是哭笑不得,不知顶天立地的四哥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心下却也熨帖不已,知晓李惟俭心下一直挂念着她。

  眼看月份足了,李惟俭还寻了铁匠铺,打造了一柄怪模怪样的产钳,说是助产之用。

  又去天宁寺捐了一万斤香油,求了两坛子陈芥菜卤来以防不测。到得发动这日,李惟俭更是在产房外头没头苍蝇也似的乱转。足足过了三个时辰,稳婆才来报喜:“恭喜伯爷、贺喜伯爷,太太生了个麟儿,足足五斤三两!”

  李惟俭大喜过望,一摆手:“赏!”

  红玉便捧来托盘,内中足足放着四卷红纸包裹的银元。稳婆自是喜不自胜。

  又等了一刻,稳婆才来传话,说是李惟俭能进了。李惟俭赶忙擦洗一番,又戴了口罩入得内中。饶是隔着口罩,内中依旧满是血腥气。李惟俭也不管稳婆抱来的孩儿,略略看上一眼便到了里间。

  屈身握着黛玉的手儿,瞧着其小脸儿苍白不已,心疼道:“辛苦妹妹了。”

  黛玉疲惫的摇摇头,忽而又蹙眉道:“皱皱巴巴,瞧着小老头也似。”

  傅秋芳便笑道:“太太莫急,这孩儿才降生,总要长一长才能长开,待到满月就好了。我方才瞧了,脸型像太太,鼻子更像老爷。”

  李惟俭又与黛玉说了会子话,傅秋芳眼看李惟俭没完没了,忍不住催促道:“老爷心疼太太,过几日再来看就是了,不用急在一时。这会子太太正乏着呢。”

  李惟俭这才恋恋不舍起身,又吩咐道:“鱼羹、参鸡汤可预备好了,快服侍太太用了,让她早些歇息。”

  此时后头早已得了信儿,大伯母梁氏领着两个嫂子过来道贺,梁氏心满意足,说过一通叹息道:“只可惜你大伯不曾看见,待到了清明,我说与他听,他定会欣慰不已。”

  到得这年四月里,梁氏每日催促李惟俭早日启程返京。

  李惟俭道:“圣人准许我丁忧一年,大伯母何必这会子赶人?左右也就月余光景了。”

  梁氏蹙眉道:“你在金陵倒是逍遥,可莫要忘了京师还有个湘云呢。”

  李惟俭哑然。

  梁氏又道:“去年冬月湘云就及笄了,错非赶上你大伯故去,只怕这会子婚事都办完了。你返程走运河,总要月余光景,到了京师先去侯府商议一番婚事如何办。可惜,我这回却是去不成了。”

  非但是大伯母梁氏,便是李信崇、李信明两个兄长也去不成。

  正说话间,忽有婆子来报,说是京师来信。

  李惟俭得了信笺,扫量一眼便知是老师严希尧的手笔。展开信笺瞧了瞧,顿时蹙眉不已。这前头不过是叙话,后头倒是说让李惟俭不要急着回京师。

  李惟俭暗忖,莫非京师有变不成?

  当下问婆子:“这信笺是递铺送来的,还是严府打发人送来的?”

  婆子道:“回四爷,是严家下人送来的,如今正在外头等着回话。”

  李惟俭起身与大伯母告退,旋即去寻那仆役。到得前头,那仆役见了李惟俭赶忙起身见礼,旋即欲言又止。

  李惟俭打发了下人,那仆役这才道:“伯爷,老爷打发小的与伯爷说,如今京师风高浪急,伯爷不好参与进去。”

  “怎么说?”

  那仆役压低声音娓娓道来,直听得李惟俭蹙眉不已。长乐宫那位年岁愈长,四下笼络朝中臣子,这也就罢了,如今更是插手京营之中,惹得圣人接连开革了两名京营将领。

  如今圣人疑心颇重,生怕太子再演一回大顺门之变。

  再仔细问询,这里头竟有贾家参与其中!贾琏那不知死活的,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汤,竟为太子引荐了几名京营中的部总。

  李惟俭离京之前不止一次告诫贾家要夹起尾巴做人,奈何贾家上下头铁,一门心思投靠太子……

  那仆役说罢,忽而又低声道:“伯爷,有传言说……贤德妃与太子有勾连。”

  “啊?”李惟俭惊讶一声,这才释然。敢情是元春之故,贾家这才与太子割舍不下。

  当下安置了那下人,李惟俭到得后头与大伯母梁氏说了,大伯母便道:“本还想着莫要耽搁了俭哥儿前程,朝中既这般凶险,那就在家好生待些时日。”

  李惟俭想避开,奈何有些事儿偏偏避不开。不过几日,忽有小黄门来宣读旨意,言李惟俭丁忧已满,不日返京,迁为户部右侍郎。

  此为应有之意,李惟俭在内府经营数年,可谓树大根深。再经营下去,说不得内府就得随了李惟俭的姓儿。迁户部右侍郎,一则要用李惟俭生财之道,二则免得李惟俭在内府盘根错节,不好清理。

  既得了圣旨,李惟俭不好再留在金陵。过得三日,辞别了大伯母梁氏,领着家小乘船往京师回返。

  此一番却不用急切了,沿途走走停停,听闻此地有名胜古迹,干脆居停二三日游玩一番。如此,莫说是爱游逛的宝琴、晴雯,便是方才出了月子的黛玉都展颜不已。

  便是如此,一路往北,五月里到得津门。李惟俭下得船来,忽而见邸报上写明,圣人五月初八出塞北巡,随行有晋王,仍留太子监国。

  李惟俭一琢磨便不对!天家无父子,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圣人先前已起了疑心,哪里还会任凭太子留下来监国?只怕这是圣人给太子设下的套啊。

  此时丁如峰来请,道:“老爷,津门往京师的火车这两日便能开通,咱们是坐火车还是继续乘船?”

  李惟俭道:“不急,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不妨留在津门歇息几日再往京师回返。”

  丁如峰应下,自去安排。李惟俭负手立在门前,遥遥看向京师方向,心下不禁忧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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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长乐宫。

  东宫属臣皆跪伏在地,太子叹息道:“父皇……这是逼着我谋反啊。”

  有属臣劝慰道:“殿下既识破圣人谋算,何不按兵不动。如此,圣人寻不见殿下错处,总不至于废了殿下?”

  太子苦笑摇头,说道:“哪里那般容易?我若不放手一搏,来日只怕便要被钝刀子割肉,一点儿一点儿的削去臂助,而后寻了错处圈禁至死……呵,孤宁愿放手一搏,可不想这般冤死!”

  话音落下,有武官抱拳道:“殿下既下定了心思,臣定然打破五军部,夺了兵符。一旦兵符到手,京营上下人等皆听殿下吩咐,圣人便是再如何谋算也无济于事!”

第409章 乱家宅恶子通强梁

  却说李惟俭安顿好了家小,私底下寻了黛玉说道:“京师只怕有变,妹妹带着人在此处居停观望就好,我须得回京处置一些手尾。”

  黛玉闻言顿时忧心不已,追问一番,李惟俭才低声说了太子可能作乱之事。顿时变了脸色,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四哥何苦这会子往刀山火海里跳?”

  李惟俭不好明说是因着凤姐儿与司棋,只推诿道:“王命在身,不得不为啊。”

  黛玉蹙眉道:“咱们家家业就是几辈子都吃用不完,大不了四哥不做这个官儿了。”

  李惟俭笑道:“妹妹说笑了,若没这一身虎皮撑着,又哪里守得住这些家业?你放心,我不过是去去就回。再说就算太子真个儿夺了嫡,到时也须得用我这活财神。”

  黛玉知劝说不得,叮嘱一番,说道:“莹身手了得,不若让她跟着吧。”

  李惟俭摇头:“不好,莹走了,妹妹身边儿岂非少了看顾?”

  黛玉便道:“既然莹留下,那就多带一些护卫。”

  李惟俭应下,当即点了十几名护卫,连同丁家兄弟一道儿,买了马匹便往京师动身。待兜转一圈儿,李惟俭将几名护卫遣回,自个儿领着八、九人便往京师而来。

  此时京津官道业已修葺,李惟俭一路打马而行,半道又换了衣裳,寻了浆糊、胡须改了容貌,二百里路朝发夕至,自李惟俭以下都是一身风尘,李惟俭更是磨得大腿升腾。

  紧赶慢赶,总算在城门关闭前到了京师。一众人等分散开来,三三两两随着行人进城。

  李惟俭牵马而行,待过了城门,遥遥便见前头有一老妇好生眼熟。那老妇手中还牵着个十一、二的少年,待离得近了才瞧清楚,这二人乃是刘姥姥与板儿。情势危急,李惟俭与刘姥姥也没什么交情,只心下叹息,这会子进城,只怕想出去就难了。

  当下错身而过,估算了下距离,先行往十条胡同寻去。

  却说刘姥姥这会子面色急切,一旁的板儿眼见刘姥姥走不动,便道:“奶奶,不若板儿先走一步?”

  刘姥姥摇头道:“谁认识你?人家好歹认我这张老脸,你上回来才几岁,人家哪里还记得?”

  板儿又道:“要我说,奶奶,也不用太过着急。那些贼人说得咬牙切齿,可不过都是虚言,这京师哪里容得下贼人混迹进来?”

  刘姥姥却道:“不得不防啊。再说人家与咱们有恩,错非当日二奶奶与老太太送了银子,咱们家只怕就要典卖田产,哪里有如今的日子?”

  眼看实在走不动,恰好前头有人力车,刘姥姥一咬牙叫了一辆,领着板儿急急往荣国府而去。到得荣国府,此时天色将暮,刘姥姥上前交涉,谁知自凤姐儿、邢夫人、平儿先后管家,这家中门子、管事换了遍,如今竟寻不到个脸熟的。

  刘姥姥攀谈一番,那门子不耐烦道:“你这老妪快快走远了,这荣国府岂是你这等人能进的?”

  刘姥姥求肯道:“我真个儿与荣国府有亲,敢问周瑞家的可在?二奶奶可在?我来了两回,前一回还得了老太太赏赐呢!”

  门子道:“周瑞一家早就打发到庄子上了,二奶奶也犯了错,被琏二爷休弃了,老太太更是死了二年多,你可还认识旁的?”

  刘姥姥顿时瞠目不已,恰好贾芹来寻贾琏回话,见得这边攀扯不清,径直发话道:“哪里来的老虔婆?快快打发了,免得惹了爷碍眼!”

  刘姥姥还要再说,那门子已然不耐烦,推搡一番,到底说了如今凤姐儿就住在城里。刘姥姥与板儿得了话儿,紧忙又去寻凤姐儿。

  却说这日凤姐儿正意兴阑珊靠在软榻上,自李惟俭回金陵丁忧,凤姐儿除却处置暖棚营生,余下光景多是发呆,隔上一二个月,平儿方才会领了巧姐儿、二姐儿来看望。

  凤姐儿心下满是幽怨,想着李惟俭赶紧回来,又想着待他回来定要给他个好儿。正思量间,外头忽而进来个婆子道:“奶奶,有个叫刘姥姥的老妪来寻,说是报信儿来了。”

  “刘姥姥?”不过匆匆两面,凤姐儿思量一番才回想起来,嘟囔道:“怕是家中又过不下去了……罢了,领进来吧。”

  婆子应下,转头儿领了人进来。凤姐儿正品着杏仁茶,那刘姥姥与板儿进来也顾不得叩头,急切道:“奶奶,大事不好,有贼人要谋算荣国府!”

  “啊?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凤姐儿唬了一跳。

  刘姥姥当下急切到来,这才说明原委。

  却说赵姨娘与贾环去年被贾政发配去了黑山庄子,赵姨娘自觉是主子,与那乌进贤、乌进孝兄弟很是不对付,今儿要盘账,明儿便要看库房。且母子二人上下其手,惹得一众庄头天怒人怨。

  到得去年冬天,赵姨娘染了风寒,贾环央乌进孝请了郎中来医治,那乌进贤嘴上应着,却推说大雪封道,足足十来日才请了郎中来。此时赵姨娘业已病得气若游丝,那郎中下了两副猛药,赵姨娘用罢顿时一命呜呼。

  贾环安葬了赵姨娘,心下恼恨至极。夜里提了刀子寻过去,杀了乌进贤、乌进孝兄弟,随即逃之夭夭。

  贾环一路隐姓埋名南逃,自小道儿进了关,路遇一山寨,恰好撞见了贾琮。

  兄弟二人相见,彼此叙过旧情,贾琮才问贾环欲往何处。

  贾环道:“我自去荣国府寻仇!家中上下什么都偏着宝玉,我不服!”

  贾琮合掌道:“正是!贾琏那厮为了承嗣袭爵,几番要夺我性命,我与其不共戴天!兄弟,如今正好有一桩大事,若此事成了,非但能大仇得报,来日咱们说不得也混个封妻荫子。”

  贾环连忙追问是什么大事,贾琮却修起了闭口禅,只是摇头不语。自此,贾环便随着贾琮留在山寨,每日习练刀枪,摆弄火铳。

  到得这年春天,上头贵人忽而来了命令,山寨中百多号强梁离了山寨,往小刘庄驻扎。

  刘姥姥这会子年岁已大,实在耕不得地,板儿年岁又小,便将自家田地赁了出去,平素给庄子里洗洗涮涮。

  昨儿夜里,刘姥姥又去庄子里帮闲,刷洗碗筷时便听得贼人吆喝着‘办大事’,又有喝高了的贾环叫嚷着‘血洗荣国府’。

  刘姥姥眼看四下都是强梁,唬得闷头不敢言语,她生怕走漏风声,今儿白天照旧去了庄子里帮闲,下了值这才领着板儿急急往京师报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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