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63节

  李惟俭吩咐丁家兄弟二人明早在荣国府侧门等候,转身上了马车,往荣国府回返。

  路上吴海平就道:“公子,那丁家兄弟……青皮打行出身,惯会见风使舵,只怕以后要提防着些。”

  嗯?你吴海平也是青皮打行出身啊……哦,同行是冤家。

  李惟俭笑道:“无妨,也是实在缺人手,那二人就是凑数的,往后海平盯紧些。”

  吴海平挺起身板道:“公子放心,有我盯着,那二人断不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李惟俭笑着应了,心中却暗忖,异论相搅,手下人若是一团和气那他可就要急了。转而又想起自己屋里,那晴雯与红玉斗得厉害,总要稍稍平息才好。

  车行辘辘,转眼回返荣国府。

  吴海平穿府而过,急切切去寻那茜雪自是不提,却说李惟俭一路回返自家小院儿,进得正房里便见几个丫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晴雯与红玉还说了两句话儿,虽不见得多亲热,却也没素日里的剑拔弩张。李惟俭心中暗暗称奇,闹不清楚这白日里出了何事。

  红玉瞥见李惟俭,连忙上前:“四爷回来了!”

  “嗯,在说什么呢?”

  红玉不似往常那般吩咐人打水,只不迭的说道:“四爷,今儿可是出了好大一桩事呢。”

  她嘴皮子伶俐,只三言两语便将宝玉讨要香菱一事说了个清楚明白。李惟俭初听便略略蹙眉,宝玉啊……虽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解决;待听得晴雯扯着香菱去当面说理,李惟俭又好气又好笑地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就没拦着点儿?”

  红玉委屈道:“拦了,莹拦了,我也拦了……可四爷也知她那性儿,谁都拦不住呢。”

  李惟俭看向晴雯,晴雯就瘪嘴道:“我是去讲理,宝二爷也听了,有什么可拦的。”

  “呵,”李惟俭笑道:“这次就算了,下回再有这等事,且等我回来再说。宝玉或许不在意你去讲理,别人却不见得不在意。得,回头再与你算账,我先去收拾了首尾。”

  李惟俭当即只带了红玉一个丫鬟,衣裳也不曾换,急忙忙朝着贾母院儿赶去。一路过东、西角门,过穿堂,自后院儿转入贾母正房。转过抄手游廊,便见抱夏里几个丫鬟垂手伺立。

  李惟俭笑着招呼一声,自有丫鬟入内禀报,须臾便引着李惟俭绕过屏风进得正房里。

  李惟俭抬眼一瞥,便见贾母高坐软塌上,一旁陪着宝玉与黛玉,这会子也不知宝玉说了什么,老太太正乐呵着。

  瞧见李惟俭,贾母探手连连招呼:“俭哥儿来了?快过来坐,也不知宝玉从哪儿得来的顽笑话,真真儿是笑死人。”

  李惟俭笑着上前见过礼,这才说道:“宝兄弟方才说了什么笑话?”

  宝玉卖弄道:“这顽笑话听过一次就得,再多说可就不好笑了。正好,我这儿还有一则笑话。”他起身踱步道:“却说夫子见麒麟身死,痛哭不已。弟子见状,连忙寻了牛来贴满铜钱,指着那牛道:‘老师且看,这岂不就是麒麟’?

  夫子连连摇头:‘哪里是麒麟?分明就是蠢牛,还满身铜臭味儿’。”

  贾母怔了怔,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个促狭鬼哟,哪里得来的笑话?”

  宝玉道:“从私学里听来的。”

  李惟俭面上笑着,心里头却在骂街。这笑话分明便是冲着自己来的牛身上贴铜钱,这就是在嘲笑自己是个暴发户啊。

  贾母似有所觉,连忙道:“俭哥儿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儿。”

  “哎,”李惟俭应声落座,随即笑道:“巧了,宝兄弟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个顽笑话儿。

  却说一鬼托生,阎王判来世作富人。鬼连连摇头,说‘不愿富,但求一生衣食无忧,无是无非,烧清香,吃苦茶,安闲过日足矣。’

  阎王思忖道:‘要银子便再与你几万,这样安闲清福,本王都轮不到又哪里轮得到你?’”

  李惟俭话音落下,又引得厅堂中一干人等齐齐欢笑。黛玉叹息道:“俭四哥这顽笑又不似顽笑,都道富贵已是难得,却有谁人知安享清福更为难得?”

  下方的探春接嘴道:“林姐姐说的是呢,荣华富贵不如安享清福,世间又有几人能在这滚滚红尘里安享清福?”

  宝玉面上挂不住,道:“安享清福自是不易,可也不好太过蝇营狗苟。”

  李惟俭笑着没应声。刺宝玉一嘴就够了,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总不好多说。

  见其不接茬,宝玉讨了个没趣,又道:“俭四哥这顽笑是从何处听来的?”

  “嗯,方才编的。”

  探春顿时乐不可支:“俭四哥果然有急才。”

  闲话两句,李惟俭笑着朝宝玉拱手:“说来,我此番是来寻宝兄弟道恼的。先前晴雯鲁莽了,还望宝兄弟不要计较啊。”

  宝玉眨眨眼,猛地一拍额头:“险些忘了!”转身几步凑到贾母身前,说道:“老祖宗,那香菱我不要了。”

  “啊?”贾母诧异道:“怎么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啊,早前还一门心思的讨要,怎么这会子又不要了?”

  “香菱她不太愿意。”宝玉有些郁郁。

  李惟俭连忙搭茬道:“老太太,实则香菱是我屋里人,这……自然不好再去到宝兄弟屋里。”

  屋里人,自然说的是与主子有了肌肤之亲的通房丫鬟,如那凤姐儿身边的平儿。

  贾母面上略略诧异,却因着总是隔了一层关系,不好多说。于是便道:“哟,那倒是不好再转去旁的屋里了。”看向宝玉,笑吟吟点了宝玉一指头:“下回可得扫听清楚了。”

  宝玉心中愈发烦闷,只得闷声应下。想着那如花似玉的香菱竟成了李惟俭屋里人,心中顿时惋惜不已,只道那般清新脱俗的女儿家,竟被个须眉浊物给辱没了。

  刻下李纨还不曾自王府回来,凤姐儿也不在眼前,只几个小的陪着老太太说话儿。李惟俭说了些今儿的见闻,外间鸳鸯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太太来了。”

  话音落下,王夫人已带着丫鬟婆子转过了屏风。

  抬眼瞥见李惟俭,顿时面上一冷。款款上前与贾母见过礼,贾母就道:“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

  王夫人心中思忖一番,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当面儿就道:“老太太,媳妇儿方才得知了一桩事。说是宝玉淘气,想要讨俭哥儿屋里的丫鬟”

  贾母就笑道:“说过了,说过了,方才就说了。”

  王夫人挤出一抹笑意,随即道:“老太太,我说的不是旁的。宝玉此番自是不妥,可也没有丫鬟跑过来指着主子鼻子吵吵的,再这般下去,府里的仆役有样学样,往后这个家还如何管?”

  “这”贾母掌控荣国府,靠的就是规矩、孝道,晴雯这般行事自然不妥,奈何如今晴雯身契不在荣国府。思忖了下,贾母便道:“是没规矩了些。”

  王夫人转头看向李惟俭:“俭哥儿如今年岁还小,见了跟前儿丫鬟姿容出色,便纵着些也是有的。可这规矩就是规矩,今儿若是还纵着,若来日俭哥儿娶了亲,那晴雯岂不是要骑在女主子头上了?”

  李惟俭面上还在笑着,偷眼瞥向安安静静的迎春,果然,便见二姑娘略略变了脸色。她不似黛玉那般小性儿,却也怕来日被个丫鬟给欺负了。

  李惟俭心中思量了一番,说道:“太太言之有理,我是方才才听闻了此事,这才赶紧寻了宝兄弟来道恼的。太太放心,回去我定然好好处罚晴雯那丫头。”

  他心中暗忖,亏着自己来的早,不然等王夫人上过眼药,自己再来辩驳、道恼,只怕就会恶了贾母。

  他这般说过,王夫人心中不满。李惟俭只说处罚,却没说如何处罚。依着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赶出府去了事。她沉吟着思量如何再说,就听软塌上的贾母道:“处罚就好,这下头人可不能纵着。得了,此事就此揭过,俭哥儿风尘仆仆的,快回去歇着吧。”

  李惟俭起身朝着贾母一揖,又与其余人告辞,临行前又与二姑娘迎春对视了一眼,这才洒然离去。

  王夫人心中自然窝火,奈何贾母已有了决断,只思量着日后定要给那晴雯一个好儿!

  且说李惟俭领着红玉负手而行,过得穿堂离了贾母院儿,红玉就道:“亏得四爷来得早,若不然,太太一状告上去,老太太定然就恼了。”

  李惟俭略略顿足,看向她道:“回头罚晴雯三个月月例,罚你一个月。”

  “啊?”红玉心中不解,却不好开口问询。

  李惟俭就道:“自你来那日起,外间的事儿就一并交给你处置了,怎么能容晴雯去寻宝玉对峙?再有下回,”说话间探手点在红玉的眉心:“看我怎么收拾你。”

  红玉瘪嘴,心中却暗自熨帖,只道俭四爷果然信重她。

  一路回返自家小院儿,李惟俭进得正房里落座了,待擦洗了一番换了衣裳,这才叫来四个丫鬟,当面儿说了处罚。

  晴雯噘着嘴极为不满,可迎着李惟俭的目光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李惟俭呷了一口茶,说道:“罚过了,再说奖。晴雯仗义出头,为的不是自己,因是奖五两银子。其余各人,每人二两。我身边儿的人,可不能由着外人欺负。”

  身前四个丫鬟神情各异,香菱唯有感激,憨丫头莹干脆咧嘴乐开了,红玉也抿嘴笑着,唯独晴雯这会子还不曾想明白先是罚了三两银子,如今又赏了五两,好似还赚了二两?那自己这一遭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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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静夜里主仆夜话 顺天府重拳出击

  东北上小院儿。

  因着红玉随李惟俭去了贾母院儿,这取饭食的伙计便落在了莹身上。李惟俭与红玉方才回返,莹便提了食盒回来。

  晴雯顿时迎上去问道:“柳嫂子不曾为难你吧?”

  莹憨笑着摇头:“不曾为难呢,见我一直盯着桂花糕瞧,柳嫂子还偷偷给我包了两块呢。”

  这些时日李惟俭水涨船高,撒起银钱来比之梨香院还要大方,很是得了荣国府上下的心。连带着这些仆役对李惟俭身边儿几个丫鬟都热切了许多。

  “那就好。”晴雯接过食盒,在桌案上铺展开了,抬头瞥了李惟俭一眼,却是欲言又止。这会子众人都在,晴雯也知不是问询的时候儿,便忍了下来。

  李惟俭净手用饭,其后钻进书房里写写画画,直到掌灯时才停将下来。因着香菱的事儿,李惟俭也不曾改易值夜的差事,于是这日晚间值夜的还是晴雯。

  已是三月下,房间里用不得熏笼。晴雯将烛台挪到暖阁里,转身又打了热水来伺候李惟俭洗脚。

  褪去外衣,只一身中衣的李惟俭脱去鞋袜,双脚伸入水中,顿时烫得吸了口凉气:“嘶,你是想烫死我啊?”

  晴雯噘着嘴不放声,默然起身又打了些冷水来,这才挪动李惟俭的双脚浸泡进去。

  一双纤细白嫩涂着凤仙汁指甲的小手轻轻揉搓着,水温刚好,舒服得李惟俭险些哼哼出来。搭眼见晴雯仍旧面色不虞,他便笑道:“还不高兴呢?”

  “我就是想不明白,今儿我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若是错了,四爷过后为何要赏?若是对了,先前就不该罚。”

  李惟俭打量着明媚的少女,心中怜惜。今儿晴雯换了一身新衣,牙黄暗花绸面交领袄子与长裙,外罩绯红底子玄色花纹缎面镶领粉红对襟比甲,腰间系着嫣红绣花汗巾。一张小脸儿宜嗔宜喜,看着分外可人。

  李惟俭笑道:“你过来也一起泡泡脚,我来告诉些道理。”

  “哦。”晴雯应了声,先去对面儿的塌子上褪去了外衣,只一身中衣回返,与李惟俭并肩坐在床头,探出一双纤细的菱脚没入水中,旋即被李惟俭伸脚轻轻挠了下。

  素日里晴雯总会与李惟俭笑闹一番,这会子却是没了心思,只躲闪了下,便任凭一双大脚将其揉搓住。

  她道:“四爷快说吧。”

  李惟俭说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这话拉长了看没问题,但倘若将时间分作一个个细小的阶段,你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晴雯茫然歪头看向他。

  “且说百多年前西洋有个大贤,提出了日心说,结果你猜怎么着?被人活生生烧死了。如今百多年过去,这位大贤的说法却被西夷奉为圭臬,尊之为先贤。

  这桩事说明了什么?

  呵,你有你的道理,上面有上面的规矩。什么是规矩?自是上位者管束下位者定下的规章制度,防着的就是下面人侵犯上位者威权。

  是以你的确有理,却犯了规矩。亏着是在我房里,你猜若是身契还在荣国府,王夫人会如何处置你?”

  小姑娘气恼道:“大不了卷了铺盖撵出府去,与那茜雪一般。”

  顿了顿,晴雯还是想不通,说道:“这般说来,书上那些劝人向善的道理莫非都是错的?”

  “嗯,道理总不会错。不过有桩事儿不知你想没想过……为何历朝历代都传扬公序良俗、导人向善?”

  晴雯茫然摇头,说道:“既是对的道理,自然要传扬?”

  “呵,我却以为,应是缺什么才会传扬什么啊。”

  “啊?”

  李惟俭面上虽笑着,这会子却笑得极为深沉:“下面一句,我只说一次。这世间的坏人总会变着法儿的劝你学好,只有你学好了,他们才能可劲儿的使坏。”

  晴雯听罢,张口便要辩驳,可张张嘴,却偏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以为李惟俭说的是歪理,可细细想来却好似这话才是世间的真谛。

  晴雯生性良善,不愿去信,却隐隐信了,于是心中分外别扭。

  沉默着洗过了脚,她起身伺候着给李惟俭擦了脚,而后胡乱思忖着与李惟俭躺在一处。

  李惟俭的话不住的在脑海里萦绕,晴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双手揽住水蛇般的腰肢,将晴雯搬过来,李惟俭问道:“怎么还不睡?”

  晴雯摇了摇头,忽而可怜巴巴道:“四爷……若是往后我也犯了你的规矩……你,你会不会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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