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负手随着绣橘,行过二重仪门便纳罕道:“绣橘姑娘,这酒宴莫非设在内宅里不成?”
绣橘就笑着道:“也是赶巧儿,大老爷今儿会友,说是入夜方才能回来。二姑娘与大太太说要宴请俭四爷,大太太说不可怠慢了,便将地方从西厢挪到了正房里。这会子大太太去到老太太跟前儿伺候着,只怕也要过了晚点才回转呢。”
“原来如此。”
过得二重仪门到得内宅里,李惟俭抬眼打量,便见正房不过三间,两侧各有耳房一间。东跨院儿到底逼仄了些,比不得贾母院儿宽绰。
绣橘加快几步,朝着内中喊道:“姑娘,俭四爷到了。”
话音落下,内中丫鬟、婆子迎将出来,二姑娘迎春停在门前,瞥得李惟俭一眼,连忙垂首一福。
“俭兄弟来了。”
“二姐姐。”
李惟俭笑着招呼一声,细细打量,便见迎春穿着浅金镶边翠绿撒花缎面圆领袍,内着白色交领袄子,下身配墨绿绸缎马面裙。
司棋与一旁的小丫鬟见过礼,正要开口,那陪着的婆子早已起身笑道:“诶唷唷,都道俭哥儿是个风流倜傥的,今儿得见了,果然真真儿的。”
李惟俭心下不喜,看着那婆子笑吟吟没言语。
司棋心中厌恶,却想着昨儿连番许了好处,这才请动姑娘的奶婆子帮衬,总不好现在就拆台。于是赶忙找补道:“俭四爷,这是我们姑娘的奶嬷嬷。”
“哦。”李惟俭笑着颔首。依稀记起来,好似电视剧中这老婆子没少作妖,最后还跟司棋闹了起来?
司棋连忙道:“俭四爷快里边儿请吧,酒席早就预备好啦。”
李惟俭颔首,随着司棋入内,略略一瞥,便见桌案上菜码精致,想来是用了心思的。
他净了手这才落座,笑着言语道:“今儿让二姐姐破费了,待来日,我做东回请二姐姐一遭。”
二姑娘迎春心中羞涩,闻言只偏着头攥紧帕子道:“俭兄弟这话,我都不知如何接。能请到俭兄弟,算不得破费呢。”
此时那奶婆子便道:“我瞧着这般多人候在跟前儿,俭哥儿与二姑娘说起话来也不爽利。不若咱们也寻个地方吃些酒高乐高乐?”
司棋帮腔道:“是呢,二姑娘腼腆,这人一多便不会言语了。我看,留我一个就得,你们且先去耍顽,若人手不够了我再去寻们。”
绣橘一手扯了小丫鬟,走两步过来扯住红玉,笑道:“红玉,西厢里也预备了酒席,咱们也去吃一杯酒去。”
“这”红玉面上犹豫,紧忙看向李惟俭。
却不待李惟俭回应,已被绣橘扯着出了正房。
李惟俭略略蹙眉,旋即又舒展,隐隐嗅到了不对。回首看向二姑娘迎春,却见其与自己对视了一眼,旋即又好似小兔子般垂下了螓首。
莫非自己想多了?
司棋笑吟吟提着酒坛凑过来,为李惟俭斟满,又为迎春斟了,说道:“俭四爷不知,我们姑娘此番可是下了心思呢。这菜色都是亲自过问的,酒水也是打点了银钱得来的。您瞧瞧,上好的桂花酿,一坛可顶得上我两个月月例呢。”
说着,司棋连忙朝迎春使眼色,二姑娘便端起酒杯,忍着羞怯抬起螓首:“俭兄弟,我敬你一杯。”
李惟俭心中迟疑着端起酒杯,说道:“二姐姐,你我如今年岁还小,吃过这一杯酒就算,可不敢多饮。”
迎春就道:“正是,我也不会饮酒,早前儿害怕陪不好俭兄弟呢。”
李惟俭笑着与其捧杯,先是瞧着迎春遮了口鼻一饮而尽,他这才先是尝了尝,跟着一饮而尽。
略略咂嘴,好似没尝出旁的滋味?
司棋又要斟酒,李惟俭阻拦道:“不忙,且容我与二姐姐吃些菜。”
司棋笑着道:“我先斟满了,到时候喝不喝的,俭四爷与我们姑娘商议着就是了。”
李惟俭笑着应了,抄起筷子吃了些菜,挑着那射雕中的桥段与迎春说了几句,待过得一盏茶光景,李惟俭便心下觉着不对。
脸面发烫,心中燥热,心中竟生出扑将上去将迎春就地正法的心思来!再看二姑娘迎春,一张俏脸泛起红晕,一双眸子里春水荡漾、眼波流转,竟盯着他挪不开眼神儿!
这是被下药了啊!
刻下李惟俭不做他想,起身留下一句‘二姐姐稍待,我去更衣’,随即抬脚就走,且越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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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作茧自缚
侍立一旁的司棋扭头打量,便见李惟俭越走越快,她心下狐疑,连忙看向酒桌旁的二姑娘迎春。
但见刻下迎春面若桃花,脸上春意泛滥,当下心中便知,准是那和合散生效了!
司棋轻咬下唇,蹙眉瞥向快到二重仪门前的李惟俭。心中暗忖,这俭四爷也是个心性坚韧的,见势不对扭头就走。可他若是就这般走了,今日这事儿又该如何了结?
二姑娘性子软,好说话,这且不提;那俭四爷可不是好招惹的。倘若此事揭破,只怕邢夫人必推了个干净,到时罪过全是她司棋的!
想明此节,也顾不得与迎春打招呼,司棋拔脚就追。
厅堂里,迎春目光愈发迷离,心中念着的满满都是李惟俭。许是药劲儿上了头,迎春身子瘫软,来回扭动着,只没口子的嘟囔着‘俭兄弟、俭兄弟’,过得须臾便自椅子上落在地上,双腿夹紧了来回翻滚。
且说外间,李惟俭行得极快,司棋起先还是快步追着,到得后来干脆小跑起来。赶在一重仪门前,司棋追上李惟俭,探手扯住李惟俭,喘息着道:“俭四爷糊涂了,那茅厕可不在外边儿,四爷且随我来。”
软糯的半边儿身子挨在身上,姑娘家的脂粉香味儿止不住的充斥鼻腔,李惟俭强忍着心中躁动,猛力甩脱,自顾自朝前行去。道:“你想差了,我是衣裳不合适,真真儿的回去更衣。”
司棋不依不饶,又追将上来,只缀后半步道:“俭四爷一个人也是不便,我送俭四爷吧。”
前行几步,眼看仪门近在眼前,李惟俭自知心下愈发躁动,只怕再过上一会子便没了清明。于是用仅存的清明暗自思忖,自家小院儿里几个丫鬟,香菱暂且不知,那莹与晴雯自是肯的。
只是自己如今这般迷了心智,只怕寻常人都承受不住,可不好此时便将两个姑娘家祸害了。
且二姑娘迎春早前陪自己同饮了那酒,想来是不知酒中下了药的,那思来想去,也唯有身边儿一直劝酒的司棋最可疑。幕后指使的是谁?不外乎贾赦、邢夫人这两个蠢货,此这二人最没底线。
但凡自己稍有逾越之举,那二人怕是便要扑上来,非得撕咬下一大块肥肉不可。
李惟俭拿定心思,忽而驻足,扭头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司棋,冷着脸说道:“我前番替潘又安求了情,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地反过来还要害我?你猜我如今去老太太跟前儿告上一状,会有何下场?”
“啊”司棋骇然。
她虽胆大妄为,却也知荣国府中的规矩。这般刁奴欺主之事若是不揭破也就罢了,揭破了必将她撵出府去。不给身契,又打发出府,要么饿死街头,要么就得坠入那烟街柳巷,做那皮肉生意。
司棋想着来日下场,顿时浑身颤栗,哆嗦道:“四爷,我没”
李惟俭却不容她发话,冷声道:“旁的且不说,潘又安那笔账如今该算一算了吧?”
司棋迎着那双灼热,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的双眼,暗暗吞了口口水。转念一想,她本就想与俭四爷亲近,如今岂不也算得偿所愿?
至于二姑娘一事,不妨过后再计较。退一万步,便是二姑娘与俭四爷有缘无分又如何?以俭四爷这般能为,她与俭四爷有了露水姻缘,俭四爷总不好让自己没个下场。
想明此节,司棋四下打量。那邢夫人为了方便行事,将东跨院儿里的丫鬟、婆子带走了不少,如今便只有个婆子看守在仪门前。
司棋压低声音道:“四爷跟我来,我知道一处地方。”
说罢,司棋转身便走。李惟俭呼吸愈发粗重,强忍着缀在其后。二人临到二重仪门前,司棋忽而推开一处厢房,内里露出堆积的朽坏家什。又四下打量,眼见无人,这才闪身进了厢房里。
李惟俭紧随其后,入内便上前揽住了司棋。司棋生得高大丰壮,个头儿比李惟俭还高了半头,却是有一膀子力气,勉强挣脱开,反手关了门,这才任凭李惟俭上下施为。
只须臾,司棋便遭受不住,低声哀求道:“四爷……四爷……还请怜惜些……哼……”
李惟俭早没了清明,司棋起先还能咬紧牙关,待后来实在禁不住,只得抽了汗巾子捂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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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儿厢房里,红玉瞥见李惟俭先是快步离去,跟着那司棋又追了上去,当下便心中觉着不对。
她起身便要追过去查看,却被奶婆子绊住,待好容易摆脱了奶婆子纠缠,红玉急忙忙朝外寻去,直到出得黑油大门也不曾瞧见那二人的踪迹。红玉心中愈发不安,小跑着绕私巷回了东北上小院儿,进得小院儿里,瞥见莹便问:“莹,哈……哈……四爷可曾回来了?”
莹正用磨刀石打磨两柄木刀,每日家操练,木刀刃口处总会磕碰出一些毛刺来。闻言顿时一怔,“哈?”莹眨眨眼:“公子不是与你一道去赴宴了吗?”
“四爷没回来?”
莹摇摇头:“没啊。”
红玉跺了跺脚,转身又朝外寻去。
她前脚刚走,晴雯与香菱自正房里出来,晴雯纳罕道:“方才可是红玉回来了?”
莹这才后知后觉道:“坏了,公子好似丢了!”
“啊?”
三个丫鬟计较一番,随即散出去分头找寻,这且按下不提。
且说贾母院儿里。晨昏定省,素日里,邢夫人都是早点后、晚点前方才来贾母跟前儿请安。贾母不待见邢夫人,她便只是虚应其事。
这日邢夫人却是早早儿的到得贾母跟前儿,惹得老太太好一阵子诧异。邢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儿,心中却好似长了草一般,有些坐不安稳。
前一刻想着也不知那李惟俭喝没喝加了料的桂花酿;后一刻便又想着待捉了双,往后如何泡制、拿捏那李惟俭。
她心中想入非非,寻思着李惟俭如今就是活财神,此番不榨取个十万、八万的银钱,决计不能罢休。
怔思忖着,王夫人便与王熙凤一道儿来给老太太请安。放在素日里,瞧着儿媳妇与王夫人这般亲近,邢夫人总会冷嘲热讽一般。如今却好似没瞧见一样,只一门心思估算着时辰。
好容易捱到晚点前,邢夫人约莫着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老太太,我今儿有些不爽利,这就先行回去了。”
贾母道:“既然不爽利,那就快些回去歇着吧。明儿看情形,待好了再过来。”
邢夫人应下,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出得正房,随即匆匆而行。不片刻出角门绕进黑油大门,一路径直朝那正房寻去。
这会子正房里杯盘狼藉,丫鬟、婆子却顾不得拾掇,只手忙脚乱的将迎春安置了,跟着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奶婆子瞧了几眼怪蟒一般扭来扭去的迎春,暗道这和合散果然厉害,迎春这般最要脸儿的姑娘家,如今只顾着痴缠,哪里还有平素的端庄?
正待此时,脚步声阵阵,邢夫人领着人径直进了正房,眼见一地狼藉,便又纳罕着寻了出来。
“人呢?”
一声落下,王嬷嬷紧忙行了出来。
“太太。”
邢夫人上前压低声音道:“人呢?都哪儿去了?”
王嬷嬷讪讪道:“二姑娘在房里呢,这会子……不大好。”
邢夫人眨眨眼,却是会错了意,奇道:“那俭哥儿……竟这般不成器?”
王嬷嬷道:“嗨!太太想差了,那俭哥儿鬼精鬼精的,只喝了一杯酒,觉着不对竟起身就走。老身拦了俭哥儿的小丫鬟一会子,到底还是没拦住,刻下只怕早就回了自家小院儿了。”
邢夫人顿时大失所望,只觉着那白花花的银钱从自己眼前飞走啦。失落过后,邢夫人咬牙道:“司棋呢?”
“这……俭哥儿前脚一走,司棋就追了出去。她本是要拦着的,可只怕是没拦住。”
邢夫人懊恼过了,这才想起来后怕。那李惟俭可不是好招惹的,且看薛家与东府,薛家丢了皇商底子,东府赔了银钱不说,那蔷哥儿、蓉哥儿更是成了天残地缺,等闲一二个月好不了。
“行了,你顾着二姑娘去吧。”
打发了王嬷嬷,邢夫人快步入得正房,赶走了丫鬟,只留下个王善保家的,劈头盖脸就道:“可想好了如何收尾?”
王善保家的当即道:“太太,左右那酒名义上是从厨房拿的,二姑娘也着了道,不如说厨房拿错了酒?”
邢夫人想想,似乎这般说辞能遮掩过去?于是颔首道:“也好……明儿得空了,我带二姑娘去给俭哥儿道个恼,想来他也寻不着什么不是。”
来日方长,只要迎春与李惟俭还黏糊着,这事儿就有盼头。
屋子里酒气袭人,邢夫人这才蹙眉不已,紧忙招呼了丫鬟拾掇、洒扫,又让王善保家的自去归置。
王善保家的出得正房,心中纳罕着自家外孙女怎地这会子也不见回返,算算都大半个时辰了。这会子早过了饭口,她却因着跟在邢夫人身边儿一直饿着,于是便朝自己行去。
出得二重内仪门,方才行了几步,忽而听得猫儿叫。她心下犹疑,便放缓了脚步,说来也奇,那猫儿叫声偏生这会子没了。过得须臾,她正待前行,忽而一旁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扭头便见外孙女司棋面色苍白着,拢着裙摆别扭地行将出来。
“司棋?”
“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