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困意和饥饿感的双重驱动下,夏侯霸还是老老实实依韦晃所说,将此次东归之人的姓名籍贯皆报了出来。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韦晃走的时候回看他的那一眼,似乎别有深意。
但夏侯霸已经没力气在乎那么多了,喊来佣奴令其准备热食,打算吃饱之后便睡到天黑。
只是还不待饭食端上来,这临时居所的大门便被再度拍响:
“仲权可在?仲权何在?已日出高三竿,何不出城同游也!”
于是痛苦便迅速爬上了夏侯霸的面庞。
好在此次来客相当通情达理,等知晓夏侯霸情况之后便拍着肩膀大笑道:
“不急不急,那便等过了晌午再同游便是。”
“刚好我也腹中饥饿,再取一副碗筷来!”
“张泉!”
夏侯霸佯怒道:
“汝竟不走,还待稍后与我同睡不成?”
不过话还没说完便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建安十二年破羌将军张绣随曹丞相征柳城病逝后,其女嫁曹丞相亲子曹均。
独子张泉袭爵,并迅速成为邺城年轻一辈当中的新贵,与夏侯霸的关系也相当不错。
此时张泉的拜访也让夏侯霸心中因韦晃生出的些许不快迅速消弭。
等到一起吃饭时夏侯霸便也顾不上许多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简略听着张泉与他讲述这一年多邺城和中原的种种变化。
同时也听得出来,张泉对关中与刘备军的碰撞也好奇不已:
“那刘备胜了夏侯将军,当真只损千余人?”
一天内第三次回想起来此事已让夏侯霸波澜不惊,点点头道:
“非千余人,刘备所损恐还不足千人。”
于是夏侯霸很满意的听到了张泉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当真?”
“当真!”
“那仲权可有亲眼见到刘备?”张泉追问道。
夏侯霸再次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这话似乎世父和韦晃都有问过。
摇摇头将注意力专注到眼前,夏侯霸干脆主动将此前讲与世父的那些话挑挑拣拣主动说给张泉听,于是这位旧友脸上很快也便浮现出了满足的表情。
饭食很快用毕,但张泉依旧满脸的饶有兴趣,直至看到夏侯霸连打三个哈欠,方才一脸歉意道:
“那等明日仲权再与我同游便是。”
“哦对了。”
临走时张泉忽然想起来一事:
“等此间战事结束,返邺城时我定要为仲权引见一奇人!”
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听闻张泉如此说,夏侯霸也生出了两分兴趣:
“何地奇人?是何名讳?有何奇之?”
张泉摆了摆手笑呵呵道:
“济阴人士,魏讽魏子京。”
“至于所奇之处,等汝见之自知之。”
说罢张泉点点头便昂首离开。
夏侯霸虽然心中好奇,但一夜未睡且酒足饭饱,困意迅速上涌后便也暂时没有精力考虑这些了。
就在夏侯霸沉沉睡去时,经过东奔西走的韦晃也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摆在面前的是七份大同小异的简牍记录,此次刘备放行东归之人除去夏侯霸外,其余皆为随意抽选,因此对刘备的看法也各不相同。
但实际上这些看法韦晃也不在意,他更看重的是这几份记录所描绘的相同部分:
关中雍凉重新连为一体,韩遂被逐,马超降服,修水渠缮房屋耕田地,入目所见之百姓有安其俗乐其业之态。
更令韦晃心折的还是刘皇叔此战之胜,本部作缓迫之态,精骑则是绕行街亭千里奔袭作釜底抽薪之法。
最终溃敌军心,不战而胜,可谓是上兵也。
在室内走了两圈之后,韦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坐下,小心且珍而重之的取出一页江东纸,想也不想便写下了启头:
“吉平足下毋恙……”
但很快韦晃便住笔,随后更是取出一寸刃,小心将写好的启头裁下后,沾染着墨迹的纸条便被韦晃塞到自己嘴里,就像是吃饭一般面色如常吞了下去。
身为丞相府司直,本就身负代曹丞相监察百官之职,故而韦晃非常明白刚才兴奋之余,那下意识的举动有多危险。
努力平复心情之后,韦晃重新摆出寻常的表情,将眼前这几份记录整理归档,放到了身后的架子上,就仿佛处理了最寻常不过的一件政务一般。
而不过下午,这份记录便被丞相府西曹掾取走,重新呈于曹操面前。
“公达且看便是。”
休息了半晌后曹操气色也好了不少,此时说起来甚至还面带笑容:
“赤壁一役失利,竟使此贼真成英雄也。”
如今荀攸统理丞相府政务,对关中之败早已通过其他方向知晓了大概,如今所知也不过是对所知有了个验证。
而且别的不说,犹如一枚铁钉死死楔在入荆州之要道的堵阳城,已经足够令人领教那刘备的实力了。
此时听闻主公笑叹,便也附和道:
“天下能识英雄者,唯主公也。”
不过笑过之后,终归还是需要面对更加实际的问题:
“公达以为,当下何为?”
这个问题相当宽泛,但得遇明主近二十年,这点默契自是不缺。
仅稍稍沉默了一下,荀攸便自语道:
“如今新粮入库,我军自可三面夹击荆北以破之。”
“只需令关云长退守襄阳,则江东危局可解,得上庸亦可断汉中荆州之勾连,使江东得安。”
“如此可使荆州关中形容陌路,刘备之威也止于此耳。”
于是曹操满意的点点头道:“自当如此!”
如今江东援助的旧粮还未吃完,邺城新粮已割,只需要堵阳舞阴比阳义阳四路齐出,则关云长必将陷入四面为敌之境。
只是稍微一畅想,曹操便难免对吕蒙败死江陵耿耿于怀:
当初周公瑾风华绝代于赤壁天下扬名。
怎么如今佣兵十万困孤城还能被杀的大败?
毕竟刚才荀公达也说了,如今攻伐荆州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援江东,避其为刘备所趁。
这盟友,能不能行?
第464章 送人头
曹操的意志迅速经由笔墨书写落于帛纸上。
这些帛纸再被丞相府上下记录,并分门别类送出。
郏县军营的正门敞开,一队队骑士将这些帛纸贴身放置,随后纷纷策马选定方向,头也不回的朝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出。
这一道道军令,将八月份的空气都摩擦得粘稠了几分。
而在骑士们赶赴至邺城许都传令之前,豫州河北等地的屯田百姓便已率先嗅到了今岁的不同寻常。
毕竟在往岁,若是收一石粮食,曹军也不过就是收五六斗为田赋。
虽无集市,但在以物易物的情况下,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而起从今年年初开始,各屯的典农令们便纷纷宣布,称曹丞相心系百姓,制新农具以利耕作,定沤肥令以肥田。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才对,毕竟这被俗称为曲犁的东西确实省力,那沤肥所用也均为贱物,沤制之法也算得上简单。
虽然有零星流言称,此物乃是荆州刘皇叔所制,但对绝大多数百姓来说根本没有力气关注这个。
这两物确实称得上简单易用,使种田更易,因此屯中也开始有称赞曹丞相的言语出现。
但很快这般称赞便迎来了猝不及防的背刺:
典农官宣布,既受曹丞相之恩,当报之。
今岁田赋,一石之粮,需缴七斗为赋,借官牛耕田者,所加一斗亦不得免。
屯田者过半皆为贫户,租官牛耕田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如今新令既下,使得绝大多数屯民皆需缴八成田赋。
一令既出,群情汹涌,但这份激荡的民意很快便在曹军的兵锋下泯然无声,唯余暗流缓缓流转。
虽然很快典农官便出面保证称这增收的两成田赋仅此一次,等曹丞相用来平贼后,定不复取,但并没有什么用。
毕竟不少人一开始也不是自愿来这里屯田的不是?
但无论如何,至少就丞相府的统计来看,至少太仓里确实有了不少余粮。
以这些余粮为基础,以丞相府命令为号,司州、兖州、冀州的兵士也开始大规模的朝着豫州集结而去。
而对曹操麾下的诸多将领来说,这般动作昭示的信息再清楚不过:
年初奄袭不成反丢关中,随后对峙数月而无收获,如今江东既败且江水都被封锁,丞相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数路大军皆朝着颍川汝南集结,但在官道上却鲜有的出现了一队奇怪的士卒逆向而行,朝着潼关进发。
说其奇怪是道旁百姓切切实实的第一印象。
约莫千人身不着甲手无寸兵集结行进,这批人的外侧则是一支武装严整顶盔掼甲的曹兵。
看起来似乎是俘虏与押送者的关系。
但奇怪的是手无寸铁的士卒皆嘻嘻哈哈,互相之间说话也是高声谈笑,其中的快活简直都满得快要溢出来。
顶盔掼甲兵械森然的曹军则相反,少有谈笑,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内侧的这群人以防生变。
但偶尔闲时,曹军看向内侧这群人的眼神也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俺想家了。”
曹军中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其他人正待附和,但很快军正扫过来的凛冽眼神便让他们自觉噤声。
两相对比下,内侧这群人快活的谈笑声也愈发显得刺耳了起来。
但即便心中愤懑,他们也难以将怒火撒到这群手无寸铁的人身上,盖因这群益州兵乃是如今换回夏侯将军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