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孔明没想到的便是一夜之间,长安多了不少暖房。
好奇遣马忠打听了一下便发现,原因倒也相当简单。
从前汉起,冬日以暖房种菜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对百姓来说冬日取暖活命的木炭尚且不够,哪有余裕去布置暖房?
但如今有了煤饼,燃时久,价低廉,兼之娇耳大受欢迎,其中所用的韭菜又是暖房当中出了名易种的,因此暖房忽然林立而起倒也不奇怪了。
只是据说如今已有好几人晕倒在了暖房,张仲景一边忙着探索那大蒜素,一边还要去察明暖房何以令人晕厥,相当忙碌。
而在这与昔日迥异的冬日节奏当中,最不适应的当属游楚。
此前因风仪问题举荐不得,只能看着兄长操劳而心生羡慕。
如今入了将军府,日日忙得鞋底都要磨穿,游楚反而羡慕此前优哉游哉的生活了。
就这般过了一月之后,有日回来便看到兄长在一人对着院子饮酒发呆。
“大兄今日归来这般早?”游楚好奇,自己这兄长如今领兵之余,还会去太学借书观看,文武都不想落下,可以说比他还要忙。
张既点点头,又仰头一盅酒下肚,淡淡道:
“我今日告假,去看望张将军了。”
“张将军……”
游楚第一反应就是张翼德,但旋即就觉得不可能,随即反应过来试探道:
“张将军?”
点点头,张既慢慢又倒了一盅酒,然后盯着杯子闷声道:
“明日腊八我便去提前探望,将军面多愁苦不言。”
“我想不明白,将军说左将军并未为难与他,只需曹……送信讨要,便自归还。”
“而将军家小皆在邺城,必不能为左将军驱使,许都如何能不管不问。”
游楚知道自家兄长的纠结,想了想便只能换个方向安慰道:
“如此想来,若明岁玄德公出潼关还旧都,大兄倒是省得与将军对垒,只需让那翼德将军再擒夏侯一次便是。”
言语辛辣,张既也不说话,只是又仰头干了一盅酒。
自己这个义弟因身材短小被曹氏和夏侯氏等轻视而耿耿于怀,也因此能毫不犹豫投了左将军,他也理解。
吐了一口浊气,张既慨然道:
“若是无这曹刘之事,为汉将与将军征西拓边,该多好。”
话声渐微乃至不可闻,语毕张既往后一倒就这么睡了过去。
游楚一叹,费劲的将兄长拖回屋里盖好被褥,然后方才想起来:
“腊八了啊……”
“去岁断墙埋死人,今朝新房住新人~”
哼着不成调的诗,游楚晃了晃兄长的酒壶发现没多少余下,干脆掀开瓶口直接灌完,然后一抹嘴就打算回屋睡觉去。
鞋子都脱完了忽然想起一事,游楚单脚踩着鞋子一蹦一跳,去给兄长的卧房窗户支开一个缝隙。
虽然据说张神医说也就暖房那种堵死了所有缝隙的情况才会使炭火继沉气使人晕厥,但小心一点也总不是坏事。
再说了,我兄长可是远征过凉州的,区区小寒,算得上什么?
次日游楚到了将军府后,在大门口处就被发了一碗粮果杂粥,听着军士说这乃是沿袭春秋风俗,以一年之劳成熬粥祈来年丰收,寓意倒是相当不错。
三两口饮完还了碗,游楚先是一溜烟去找了将军府中医者:
“家兄风寒,劳烦包一副风寒汤药,再来一剂桂枝汤。”
将汤药送了回去顺便捎了一晚腊八粥,看着张既斜着眼喝完,游楚才端着碗重新一溜烟到将军府还了碗,然后开始今日的当值。
而从腊八起,游楚便能感觉到这长安城的气氛似乎似乎不太一样了起来,这自然是要过年了。
随着一天天的临近,游楚也愈发难以将全部心思放在公务上。
街头巷尾叫卖的货郎多了起来,比起往年多了不少吃食。
最简单的当属科举时吃的那种松软甘甜的蒸饼,此物关中亦称馍馍,而这种特别的做法如今统称“皇叔馍”。
除此之外,稠淡不一的各色豆花,从成都送至此的糖块都挺新奇。
还有成都商贾在长安开设的纸社开张,并顺势推出了好几种颜色印有花纹的纸,据说是用来写成名刺用于赠贺新年,称为贺卡。
而最重要的还是长安稳定如一的粮价。
有人说这是因为左将军背靠益州,蜀中丰沃不可计数。
但也有人说这是张翼德将军奉皇叔命令丈蒲阪豪强徐氏田产,没其粮财几十车不可计数。
总之,虽然是大冬天的,但长安有老叟感叹称,长安已几十年没见过如此清朗的天空了。
而真正让游楚惊喜的还是腊月二十三时,玄德公召府内所有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封印礼”,称过年休沐等初五再来开印。
游楚走时被玄德公喊住了:
“将此物张贴于长安大街小巷。”
在休沐的激励下,游楚动作很快,而出门办事的百姓也很快聚拢在一起努力辨认上面的字:
“年三十,旧皇宫前举除夕庆典,赏傩戏观铁树银花,共度新年。”
“铁树银花是何物?”
第503章 千灯作天河
光武皇帝虽然定都洛阳,但长安作为西京,当时也有圣命下达要求修葺宫室。
但毕竟只是西京,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作为天子西巡的落脚地,故而也只对未央宫和长乐宫做了重点修葺,建章宫明光宫等皆已残破。
至于后来,长安百姓看着天子被董卓挟来又被曹操请走,最终只留下了愈发残破的宫室。
这皇叔倒也有趣,还定三秦之后入了长安,对民舍旧坊以及东西市的翻新复建不遗余力,但唯独跳过了这些皇家宫室,让其依然保持了残破的样子。
至于皇叔自己,则是寻了一座将军府稍加修葺住了进去。
如今张贴的告示,长安人也都能明白,这旧皇宫说的应当便是未央宫了。
而这旧皇宫前,应当是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和安门两个门前。
于是不少人每日没事儿便去这两个门前看看,想要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皇叔也完全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随着腊月三十的临近,一个高大的木架还真在未央宫南搭了起来。
只是让长安人疑惑的是,这个架子虽然高大,但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不过念在一年来皇叔的言出必行,长安百姓多半都愿卖老刘家一个面子,等到了腊月三十再看究竟有何神奇也不迟嘛。
只要没下雪,便有百姓专程到此,拿两个热腾腾的皇叔馍,蹲在路边看着那皇叔的军士们在未央宫门前忙碌。
或以大锤夯实路面,然后往上铺一层灰色泥浆抚平,随后令军士看守严禁踩踏。
或是一群轻装军士上上下下,以圆木辅以木辐条,搭建出来一个木架出来。
虽然都看不懂作什么用,但如今已临近过年,家中有新房,房中有藏粮,这等情况下长安百姓也完全不介意看看热闹。
而近两月长安街道上多起来的货郎亦是闻风而至,于是未央宫南面便有了奇奇怪怪的景色。
直街宽阔,北面临近未央宫的一侧充斥着忙碌的军士,或整备道路或搭建木架或输送物资。
直街南面,或叫卖贺卡门神或叫卖娇耳豆花等吃食,间或还有达成交易的双方互赠两句吉祥话,非常热闹。
做生意的货郎们嗅觉都非常敏锐,只用了一日的功夫便云集于此,就此也让衰败已久的宫城直街重新繁华了起来。
若非依然能看到北面未央宫残破的一角,一些长安百姓非得梦回明章之治和永元之兴不可。
“姝妹,今日未央宫门前必有接踵摩肩之景,何不早去?”
马忠敲响了与他一起来长安求学的李姝的院门,打算约着少女一起早点去未央宫前好占个位置。
很快院门应声而开,只不过门后并非是李姝秀丽的面庞,而是一张板着脸的略有一些苍老的面庞。
马忠呆了一呆,旋即便手忙脚乱的作揖:
“李公无恙,我…”
话还没说完,李老丈便已将马忠上下打量了一下道:
“我听小娘说,汝大父已经将你改名马忠?”
马忠小心的点点头,然后便看到眼前人板着脸点点头,侧开身子道:
“既已凭科举脱颖而出得玄德公器重,当念汝之表字,切勿行差踏错。”
看到李老丈身后那对着他笑的李姝,马忠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口称必谨记在心。
进了院门,马忠也赶忙将来意说清楚,没想到李姝从怀里掏出一张票据出来晃了晃道:
“我爹爹十日前到的长安,当晚便给我们定好了茶陵酒家二楼的位置。”
茶陵酒家在洛阳相当有名,故而外地酒店也多借其名,如今长安城内也一样,据马忠所知这酒家位于未央宫南,是绝佳的观赏位置。
记得李姝此前也说过,称其大兄在钻研制糖上颇有天分,李公曾欲以家财助其长子开糖坊,如今看来或成了?
李老丈拄着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看了马忠一眼道:
“告知汝大父,元正之后五日之内,我皆在此,若欲叙蜀中闲话便可自来。”
马忠一怔,随后面色大喜,这话语当中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当即便郑重应了下来。
李姝在一旁巧笑倩兮,美目亦盼兮。
此时未央宫前直街上已焕然一新,水泥铺就的新路面避免了雪化泥水相踏,而且走起来也舒服不少。
游楚看着那军士们将松柏枝往木架子上固定堆积,吸了吸鼻子道:
“这便是铁树,那银花呢?”
张既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猜测道:“或等天黑便知。”
说实话张既不太想凑这个热闹,但游楚坚称有个好去处将他强行拉出来。
结果没想到竟是寻了个宫墙裂缝,绕了两圈之后爬上了残破的宫墙,虽然风大但看着下面直街上的熙熙攘攘,莫名的让张既心情安定了少许。
站在这里遥望了一下未央宫对面的五层高楼,张既有点好奇:
“这茶陵酒家倒是宏伟,不知是何巨贾?不怕步了那蒲阪徐英的后尘?”
游楚张了张嘴不知要怎么回答。
就他所知,这茶陵酒家身后多半与玄德公脱不开干系,因为这五层高楼的图纸便是那诸葛军师所出。
此等能协助玄德公立此基业的神仙人物,岂是徐英这等在试卷上写贿赂之言的蠢猪能比的?
摇摇头,游楚瞧着下面的盛景轻声赞叹道:
“这纸张,真乃异物也,若汉室振兴复控西域,此物必能远销异国。”
此刻已是日暮天光散尽,但下面街道上挂满了纸作灯笼,将这一方小天地映照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