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过了对岛便是倭国了,如今苏我氏一手遮天,不如还似这般夜间行船……”
李世摇头:
“汝既欲为唐民,何以畏首尾畏?”
“上伐下,谓之征,倭大王既是正统,那苏我氏便是乱臣贼子。”
“当领大唐武士,叩正门征倭,灭贼,除奸。”
第531章 船临飞鸟
“灭贼?除奸?”
犬上御田锹神色茫乎,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
“陛下命臣与倭王议租借海师驻地之事,何至于起刀兵也?”
“若是伤了我唐健儿,则臣万死莫辞。”
李世挑了挑眉,这倭使的一口流利雅言每次都要让他惊讶一下,同时也会被这倭人的言语给弄的啼笑皆非。
就似此时,万死莫辞是这样用的吗?
不过他也没兴趣去纠正,只是摇摇头道:
“如你所言,苏我氏跋扈,倭王暗弱,此事难成。”
“与其屈身忍辱求欢心,不若直趋倭国除苏我氏。”
犬上御田锹大惊,几乎瞬时就扑倒在地抱着李世小腿大哭:
“将军可是鄙弃下臣无能?”
“若将军稍有差池,臣肝脑涂地亦不足补也。”
这是真的大哭,涕泗横流都沾到了李世最爱的靴子上,让他眉头狂跳。
眼看这位大唐将军一言不发,犬上御田锹只得一翻身变成下拜的姿势:
“将军若决意灭倭贼,下臣自请先锋!”
“只要下臣尚且存活,倭贼便不可伤将军分毫!”
李世大怒,勾起一脚直接将犬上御田锹踢翻:
“乃公十七从军大败王世充,十八再败王德仁。”
“二十五便封我唐莱国公,得赐国姓,从平四方至此已二十年。”
“倭国有何宿将能堪一战,竟小觑于乃公!”
犬上御田锹不是很了解这位莱国公所说的话,但对其中要表达的意思还是能够明白的。
当下便忍着身体的疼痛,只是连连叩首:
“下臣皆为将军考虑,何至于小觑?”
“那苏我氏养私兵数万方能所向披靡,如今将军不过领巨船四只,如何能力敌?”
李世回首看向后边,在如今这艘座舰后面,还有三条船影影绰绰的轮廓依稀可辨。
一条五牙船,三条四牙船,统计能载三千人,如果再除去粮草所占的空间以及水手等,可战之健卒不足两千。
这已经是登莱海师所能抽调出的兵力上限了,再多恐引得百济惊惶,反倒可能会使朝鲜半岛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李世与刘仁轨到登莱后根据所探查的消息结合后世之记录,花了两个月也大概梳理清楚了东海的情况,而最大的感觉就是“乱”!
东海四国,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皆欲染指朝鲜半岛。
其中本就在朝鲜半岛上的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已经断断续续打了两百余年,这其间三国皆互相结盟过,但最终也都不出意外的都反目成仇。
再加上田瘠地狭想要谋求半岛的倭国,这也使得半岛的局势愈发错综复杂。
但看后世之鉴便也知道,高句丽不服王化,百济首鼠两端,新罗包藏祸心,倭国狼子野心,皆非良善之辈。
这种情况下,刘仁轨提出了“做减法”策略,而第一步便是先将捣乱的给踢出去,这自然便是倭国。
于是犬上御田锹一行人便进入了刘仁轨眼帘,最终李世上表禀明李世民,得到了“便宜行事”的谕令之后,便将这群倭使召了过来,以入倭国。
这种情况下领兵自然不能多,也是犬上御田锹担忧的来源。
但李世并不这样认为:
“不过豪强所豢养之奴也,不值称兵。”
大唐的莱国公甚至懒得跟犬上御田锹多作解释。
作为一个宿将,李世对兵卒自是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的,在他看来倭国这种田瘠国狭的情况,根本没法训练出来真正的兵卒,充其量不过是一群拿着简陋武器的奴婢罢了。
奴婢再多也是奴,精兵再少也是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眼见大唐国公态度如此坚决,犬上御田锹也不敢再多说,生怕惹得莱国公不高兴再引来一脚。
摸着几欲断掉的腰,犬上御田锹疼得龇牙咧嘴,但心中反倒是隐隐浮起了一点希望:
不愧是大唐的国公,上国的将军,一脚差点让自己死了,当真有力也!
莫非,那横行跋扈的苏我氏,当真难入将军之眼?
四艘牙船沉默着停泊在了对岛,随后两天所有水手将士或休息或补充粮草,等到休整完毕,四条战船重新集结上路。
刘仁轨面无表情,李世说的没错,此行调将士两千余,所耗粮草罐头不计其数,甚至四条战船上还特意装载了将作监最新制的磁石水针,如此大动干戈可不是让他用来犹豫不定的。
而且……双手摩挲着那磁石水针,刘仁轨也安心了少许:由此物引路,无论如何至少能安然得返。
磁石长针被涂成了红色异常醒目,而且在真的两侧还别有薄如蝉翼的石片,这就是磁石水针。
这东西被放在透明的玻璃球中,内部灌了七成了的水,红针被石片托着浮在水面,任由这玻璃球如何调转方向,皆坚定不移的稳稳指向一个方向,给海船在茫茫海上指明方向。
因为方向明晰,且巨船借助风力航行颇快,因此犬上御田锹的返程要比来时快了许多。
不过随着离倭王所在的飞鸟愈近,犬上御田锹的心中也愈发忐忑。
他眼见着那位刘将军面色愈来愈冷,好似圣岳山上那永不融化的冰雪一般。
莱国公也愈难以见到了,只是每次路过船舱都能听到不轻不重的磨刀声,好似刮在他的心头一般,让人直打哆嗦。
船上的大唐健儿也愈发少言寡语,唯有那些随着他一起返回不懂雅言的使团还在叽叽喳喳,一个个还在畅想以何种名目送自己孩子去上国长安读书习雅言,好摆脱倭人的身份。
唯一似与他有所察觉的惠日法师也愈来愈少出现在甲板上,只是在自己舱房中的诵经声愈发大了。
犬上御田锹并未躲在船舱里,他反而只要可以就尽量待在甲板上,他要亲眼看着这位国公欲如何,并且如果可以的话用生命去捍卫莱国公的平安,好保护自己在长安的宅邸,和那还没用上的入学名额。
于是他看着这四条巨船如同蒙受须佐之男的庇护一般,疾速滑入了长门隘,两边的倭国守军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还有人在旁边岸上一边大喊一边跑路追赶,但自是完全追不上,但他也看到更多的人就地跪下,以头触地。
呵,这就是倭人,犬上御田锹在心中嘲笑。
长门是把守着倭国内海最重要的关隘,结果竟就被唐船视若无物一般大摇大摆开了进来。
只是犬上御田锹忘了,这长门所在就是他指给刘仁轨的。
并且他还详细告诉刘仁轨,由长门进去内海之后需向南贴近岸边绕行,因为直接向西去往飞鸟虽更近,但这条海道万岛汇聚,于大船颇为不便。
而这些建议刘仁轨都听在了心里,进入内海向西直行至看到陆地之后,船队改向朝南,开始贴着岸边朝北航行。
左边是连绵山岛,右边是苍茫海水,四条巨船调整风帆借助离岸风贴岸滑行,如离弦之箭。
就这般又航行了两日之后,船舱中的刘仁轨根据手上的水针判断,如今船队航行的方向已变为正北,那也就是说船队已又驶入了内海?
果然不多时就听到甲板上的犬上御田锹在大呼小叫:
“明光浦!能看到明光浦了!旁边便是纪伊!”
刘仁轨小心将水针放好,也去到甲板上。
他在离开京都前曾去拜访过裴世清数次,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听裴世清讲述倭国见闻。
除了倭国风俗礼制语言等等之外,裴世清偶尔也会谈到倭王所在的飞鸟附近的风光名胜,其中最值得一说的便是明光浦,据说此地在早上太阳东升时有波光粼粼之景,倭国贵人皆喜欢乘船离开飞鸟经过纪伊来此游玩赏景。
或许是冬日的缘故,眼前的明光浦没有如裴世清所说的那般盛景,枯草翻卷,一副光秃秃的样子,这让刘仁轨情不自禁看了犬上御田锹一眼:景色都寒碜成这样也能认出来?
犬上御田锹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小心询问道:
“将军,纪伊那边似乎不知晓我等从何而来,故而水师聚集起来封锁了纪伊道。”
“请将军放一艘小船,下臣自可过去说明情况,不至失了礼节。”
刘仁轨抬头望去,明光浦的北面有两座小山凸起,一条海道夹在中央,海道上还有一座小岛,一堆小船正在小岛两侧集结,一副易守难攻的架势。
裴世清与他说过,过了这纪伊便是一片内海,倭大王所在的飞鸟城便坐落在这片内海东的平原上。
听闻犬上御田锹所请,刘仁轨沉吟了一下还未作答,李世的声音便在他身侧响起:
“纪伊?什么破名字,不如尔后将此处改名三重山。”
犬上御田锹赔笑了一下,正要出演解释,便听到这位国公淡淡道:
“毋须如此麻烦,诛贼如救火不得耽搁。”
“听某之令,起满帆,撞过去!”
犬上御田锹顿时把两个小眼睛瞪大了,慌忙劝阻道:“将军不可!”
但两侧军官眼见刘将军也未出言反对,当即将命令传递了下去,站在船头两侧的传令兵也挥动旗帜,将命令传递给其他船只。
于是四条巨船再次行动了起来,风鼓帆,帆带船,让速度愈来愈快。
这时候哪怕那些使者不懂一句雅言,但看态势也品味出来不对了,当即叽里呱啦开始聒噪,惹得旁边武士将腰间佩刀抽出来寸许,于是这群从使顿时噤声。
对于犬上御田锹的劝阻充耳不闻,李世有条不紊继续下令:
“舰队收缩结阵,外侧起拍杆,备火油,床弩上弦待发,贼寇但有阻拦,尽可放手施为。”
对守在三重山关处的倭人来说,还未相接,不少人便已丧胆。
随着四艘大船的愈来愈近,映入双眼的船体也愈来愈大,直至开至眼前已大如山岳,而且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小船触之即碎,大舟也被这巨船的余波掀翻,云集在此的百条船就好似天上的云絮遇到狂风一般,被扫的七零八落。
其中还有一些绝望之下朝着巨船丢出武器的,招来的是那仿佛神明巨船更猛烈的回击,巨石从天而降将那些想要违逆的船只砸成了齑粉。
敌船没有一点像样的抵抗,这让登莱海师顿时兴致缺缺,连火油和弩箭都不想浪费,只是放了几下不花钱的拍杆威慑了事儿。
扫碎云絮之后这支舰队也正式进入内海,而在这里,一座显眼的聚落也映入所有人眼帘,异常显眼。
不需下令,自有航海军士开始指挥着调整方向朝着那飞鸟进发。
“这倒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
李世四周环顾了一圈,啧啧有声。
内凹的岸边与弯曲的海岛环抱出来了一个风平浪静的内海,岛屿两头与岸边构建出来的隘口易守难攻,内海岸边地势平缓正宜筑城,可谓宝地。
“看来即便夷狄也知,当以险御城。”
这片内海并不大,刘仁轨伸出胳膊大概测算了一下,东西不过百里,南北不过七十余里,这样的距离对巨船来说几乎瞬息可至。
得益于内海的风平浪静以及三重山将倭国水师撞的支离破碎,登莱海师近岸登陆进行的相当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