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政殿中,李煜仰着头怔怔发呆。
第一次听到后世提到他的名字,还是以这种方式。
本来以为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是吧:
眼看着光幕上那衣衫褴褛的守将在襄阳城头恸哭后献降,眼看着十万将卒在阵中面色惶然随着前方反戈的同袍向后倒卷。
李煜满心都只觉得空落落的。
这南宋亡国也是因失长江天险,与江南唐神似。
但其亡国之态,却又与江南唐完全不一样。
随着曹彬坐船一路北上,李煜见过那些小船千帆竞速南下去做生意的,而眼下这蒙古行灭国之事,恐怕是难见此景。
亡国灭种这种描述以往只在他遣词弄句的时候有用过,如今第一次被神鬼手段真真切切展示在眼前。
“历史总是相似的。”赵匡胤喟然一叹。
这句话后辈已经说了太多次,但真真切切将宋亡之事摆在眼前,这种感受又决然不同。
嗯,尤其想想这还是第二次宋亡了。
北宋亡于金人长驱直入,京师沦丧二帝被擒,起靖康之血耻。
南宋亡于蒙古步步为营,铁关强破步步蚕食,仙人无力回天。
不同的方法亡国两次,这么想想赵匡胤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了。
赵光义重新拿起了念珠,低眉顺眼的开始回忆起了佛经。
广政殿中的气氛略显沉闷,一片沉默中赵普倒是忽然问了个问题:
“那写正气歌的文天祥呢?”
【丁家洲位于如今的安徽铜陵,地图上看一眼就知道,离“西湖歌舞几时休”的临安府直线距离两百公里,南宋灭亡基本只在旦夕之间了。
而最终能在军事上给南宋挽救一点点颜面的,还恰恰就是南宋一直以来鄙夷的归正人。
涿州,刘备跟张飞的故乡,高粱河飙车大赛的终点,终两宋历史,仅仅在赵光义时期和宋徽宗时期短暂收复过,但两次时间都相当短暂。
南宋末年,有个叫张世杰的涿州人因为血统问题属于蒙元最底层,在河南给蒙古大官看家护院,后来这哥们犯了事儿就干脆一溜烟南下投了南宋当上了南宋的将领。
1276年正月初三,临安城里的谢太后和六岁的宋恭帝还没吃个热乎饺子呢,嘉兴府守将开城门投降的消息就送到了这里。
而这时候的南宋还敢站出来说话的屈指可数,宰相陈宜中,保康军承宣使张世杰,礼部侍郎陆秀夫,临安知府文天祥,基本就是南宋最后的家底了。
国之将亡,几人命运也各有去处。
首先是鸽子王陈宜中,这位早年被贾似道提拔并依附,最终因“倒贾”进身宰相,眼下元军临城,在面对左丞相留梦炎跑路的情况下,陈宜中与谢太后等人在派使与元军议和被拒的情况下,最终请求谢太后迁都。
即使国之将亡,迁都也是个大事儿,陈宜中苦劝之后谢太后才好不容易同意,结果到了迁都日期陈宜中干脆果断的放了太后鸽子,惹得谢太后大怒说“吾初不欲迁……顾欺我欤?”,迁都之事作罢,大家都在临安城等死。
很快元军进驻临安北郊,谢太后再次派人请降,当时蒙军主帅伯颜说投降可以,先把宰相派过来,眼看到了约定日期,陈宜中再次反悔而且干脆直接跑到了乡下,谢太后不得已改派文天祥和吴坚等任使请降,但这波使团呛得伯颜大怒,双方很快谈崩,不到两个月蒙军就破了临安城,抓了宗室数千人北上,南宋此时已经实际上灭亡。
但赵氏还有一丝血脉,还在抵抗的各路官员就组起来了一个海上流亡政府,陈宜中再次被请回来任丞相,但在逃亡过程中和张世杰意见相左,最终陈宜中出走占城数召不回,张世杰朝着崖山继续前进。
而在陈宜中之外,张世杰、陆秀夫和文天祥三人号称宋末三杰,但三人内部也并非是一条心。
宋亡之前,陆秀夫基本就是个典型的学士兼参议官,而随着流亡朝廷的人愈少,秉心不改的陆秀夫所担任的职务也越来越多,小朝廷最终驻守崖山所需的军费、工役基本是陆秀夫一人所掌。
崖山海战就更不必再赘述,当时眼看事不可为,张世杰想要将当时奉为宋主的卫王到他船上策划突围,但陆秀夫担心被出卖故而拒绝,最终崖山被破后诸臣各自逃生,陆秀夫眼看生路断绝,推妻子儿女入海后背负卫王赴海而死。
张世杰的履历则很有大宋特色,既要面对凶猛的元军,又要面对队友的凶猛背刺。
丁家洲之战后只有张世杰曾短暂的夺回过几个城市,但很快又重新失去,于事无补。
而在南宋亡国前夕相对比较关键的焦山之战中,原定的四路其进里,宰相留梦炎和陈宜中皆按兵不进,最终使张世杰战败,长江变成了元朝的内河,彻彻底底无力回天。
同样的,张世杰的军事才能确实平平,固守崖山的决策使得宋军绝汲而败,多多少少有点诸葛孔明爱徒的风采。
不过张世杰自己为此辩解过,认为麾下本就已经起了离散之心,若是不同共心决死只会败的更快。
但回头再看,实际上什么决策都不重要了,当忽必烈决定倾一洲之力亡一国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没能守住襄阳的南宋后面不管干什么都是徒劳的挣扎,崖山只是不想在海上漂泊的张世杰选定的最后的赌场。
而被张世杰选定的崖山的结局我们也都知道了,陆秀夫投海之后,从死者甚众,“七日,浮尸出于海十余万人”。
成功逃出崖山的张世杰在听闻这个消息后,眼看着远方来临的台风拒绝了麾下让他上岸的请求,只留下了“今若此,岂天意耶!”,最终留下的记录是“飓风坏舟,溺死平章山下”。
临安城破标志着南宋这个政权的灭亡,崖山之后,宋王朝的最后一口气也已消散,宋王朝至此走完了319年的历史。
在从秦朝起的封建王朝政权当中,其国祚仅次于两汉。】
第712章 一言为定
“赵官家勿忧!”
出乎钱意料,最先发声的居然是还不知算外臣还是算俘虏的李煜:
“诗经有言,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今赵官家知弊事,自可陈正以矫邪,使宋破此祸也!”
不过寻思了一下,钱倒也明白过来。
这李从嘉,对江南国祚未必有多上心,毕竟其上位之后干的统共也就两件事:
享乐,以及对大宋称臣。
对江南唐的眷恋,多半还是觉得不能负了他祖孙的基业。
而若论对文赋之爱,这李从嘉那可是发自真心,而且如今更是知道了自己文名传千年。
这种情况下如何能接受文统断绝?
对李煜激动的言语赵匡胤哼了一声:
“不然汝你以为俺召你观此,是为何?”
“朕亦是对着这光幕,对着诸葛武侯与唐太宗明过志向。”
“朕必将合此乱世,复燕云旧地,缔华夏一统!”
铿锵有力的话语也使得这殿内气氛活泛了不少,没再一味沉溺于宋亡的气氛当中。
“臣定当竭死,成官家之愿,避华夏未遇之祸患!”
钱堪称是见缝插针一般迎了上来,登时让赵匡胤眉开眼笑了起来。
“俺怎忍文德用死力?能明一统之大义,合宋之力而复江南之地,已可称贤功也!”
“为表文德功绩,汴梁城中朕已命人兴造宅邸,只为礼贤!”
“朕不爱钱,只是兴建宅邸耗日良久,且其地段乃汴梁之甲,诸般之事皆耗民力颇多……”
钱对此自是懂得,因此不待赵匡胤絮叨完便赶紧道:
“民力乃大宋国本,如何能轻易空耗?”
“此般所耗自该由臣出资补足,不知……”
李煜亲眼见着赵官家拉着钱在往殿角落走,一边走一边相当丝滑的从袖子里抽出一页纸递了过去。
然后李煜相当清楚的听到了钱“嘶”的一声道:
“些许小钱能补宋国力,臣不胜欢喜。”
只是李煜听着,这钱文德的话里多少有点颤抖,于是好胜心陡起的他干脆高声道:
“赵官家,臣之基业已由曹将军领军尽取,如今又见此仙机,臣自无怨言。”
“那礼贤之宅,臣也应当够得上一套以在汴梁安家才是。”
钱豁然扭头,看向李煜的目光里满是钦佩,也让李煜愈发得意洋洋。
钱的吴越国虽善商,但江南唐占地更广啊,私库更是堆积如山而不知数,哪会纠结一套房子?
赵匡胤面上的神色从惊讶到狂喜再到稳重,不慌不慌的咳了一声,一点为难之色就浮了上来:
“从嘉之意朕自清楚,只是金陵残破,又要调民力修复……”
李煜一挥手:
“臣愿作钱文德两倍之资购贤宅!”
于是所有为难的表情瞬间从赵匡胤脸上消失,热情洋溢的大宋官家紧紧抓住李煜的双手:
“一言为定!”
曹彬闭口不言,只是认真看着光幕当中那个衣甲残破身形消瘦几似柳流民的将军被风暴吞噬,最终徐徐叹了口气。
宰相赵普知道这种心情,也是心情复杂低叹一声:
“如此竟还能有三百余年国祚……”
……
“咱大明之国祚竟还不如宋?!”
华盖殿当中又开始回荡着明天子的大声质问,话语当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不过这等质问自也不会有结果,朱标干脆给老爹递了个台阶:
“爹,你此前不是说已经看过一次光幕知大明命数?”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朱元璋摇摇脑袋道:
“当时光幕只是大略而言,说咱大明有三四百年国祚,咱觉得四百年都已够少了。”
“哪能想到……”
马皇后解围道:
“此前这后世确实从未明言过国祚之数。”
“况且,若是按这说法,大明命数只是短于此数,但想来三百年之数也应当是有的。”
朱元璋顿时大点其头道:
“是极,且这后世之计也多取巧,那两汉岂可一计?两宋也该计作二数,这样一来咱大明想来也该有甲一次序之国祚!”
爹爹重新平静了下去,但朱标仰头看着光幕,心中却有点不太敢相信了:
大明国祚当真真有三百年?恐怕未必。
不过这话当然也不会说出来扫爹爹兴致,皇太子选择了个比较委婉的提醒方法:
“爹,咱明后还有个胡清呢。”
回应他的是老爹的冷笑:
“胡人何来百年之国运?”
【宋亡之时,除了崖山惨祸之外,殉国之事从不算少。
比如潭州守将李芾,城破时请说自己力竭当死,不忍家人被俘受辱,请心腹“尽杀之”。
池州守将也一样,或是感慨老话所说的“慷慨杀身易,从容赴死难”,赵卯发写了个“可以从容”的匾额,与妻子一起吊死在这块匾额之下,元朝主帅伯颜看到后也惊的默不作声,最后令手下将这对夫妇尸身安葬,不得轻辱。
而从容就死殉国的人当中,最为人熟知的自然就是文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