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爹爹现在召他们去华盖殿能有什么事儿?
总不能是娘给爹绣了新的衮服让他们帮忙看看的吧。
抱着有的没的念头,两兄弟从乾清宫旁经过,吭哧吭哧爬上长长的台阶,出现在面前的是谨身殿。
回想起来一个月前的正月十五,宫内所有人齐聚于此饮宴,随后跟着老爹一起去皇城门楼上看烟花与民同乐,朱也不免多看了两眼。
虽至今还不知道被爹爹这次召回究竟是为何,但对朱来说,这次的新年庆贺于他来说绝对是这三年来最好的慰藉,他也似乎明白了一些爹爹为何会召画师要求绘制一幅全家福。
心里悠悠一叹,不过面上看不出来一点表情,绕过空荡荡的谨身殿,华盖殿已然在望,不过两兄弟也知道三大殿正门皆向南,他们要是想要入殿还需要绕过华盖殿才能到正门。
而从旁绕过时候因为华盖殿不大,两兄弟还能清楚听到殿中略有随意的对话。
“徐达兄弟明日便走?意已决?不再歇息三月让戴太医再……”
这是他们最熟悉的老爹的声音,随后回应的声音两兄弟也听得出来是徐达大将军:
“陛下,北平如今虽战事稍憩,但那残元余孽随时有可能再犯,弟还要去监看山海卫诸事。”
“而且哪有只让残元嚣张的道理?臣弟还要集结儿郎趁着季节还以颜色,明日再北上已是够晚了。”
爹爹竟还真要在此处议事?两兄弟心里嘀咕一句,随后加紧了步伐,在过拐角时又听到了两个没听过的声音:
“罗先生的东游记撰写得如何了?”
“尚只有一二头绪,然陛下既有所令…只望今日能有所得,道衍大师可有教我?”
“若论撰文一途,贫僧还需向罗先生请教才是,哪有敢教先生的?只是想说自唐起,佛门东游之僧不知凡几,故而也多有其民俗志怪之记,若是罗先生有所需,贫僧必知无不言。”
“如此倒是需先谢过道衍法师了。”
“不妨事,都是遵陛下之令为大明,只望罗先生三国传每有定稿能容贫僧一观即可。”
随着转过来看到正门,这个对话也逐渐听不到,但两兄弟也难免对视一眼:
“方才两人所说此前从未听闻,莫非那京师公卿所传的华盖殿秘议为真?”
朱略微擦了一下额头的薄汗,嘟囔道:
“哪需管那么多?进去不自然知晓?”
说罢两兄弟一起奔着正门迈了进去,随后不管不顾将手高抬将脑袋垂下,齐齐告罪:
“儿参议来迟,还望爹爹恕罪!”
一言既出,四下寂静,两兄弟心中顿时一突,不过旋即就听到老四那熟悉的声音:
“二哥三哥,你们这一身……待会儿是要去拜见列祖列宗?”
随即是大哥那忍着笑的声音:
“倒是没来迟,是我等心中难耐,来的早了。”
两人听得如此,一抬头便看到是老爹绷着一张脸,再看旁边,几兄弟早已笑倒,母亲也在此,同样是捂着嘴,眼间弯弯尽是笑意。
再看旁边,有文武大臣,有医卜僧官,还有那已改宗重设的锦衣卫,这等驳杂,在此是要议个什么?
但无论议什么,恐怕都与两兄弟此前猜测的庄严肃穆的气氛都不相干,唯有他们两人穿着礼服就是最好的说明,像是徐大将军干脆就只穿了一件常服。
“衮服就衮服吧。”
朱元璋无奈摆摆手:
“也是咱此前没与你俩详细说……算了,待会儿便知。”
“把脑袋上旒冕去了吧,戴着怪累的。”
依了老爹所说之后,两人落座也才发现此处摆放的椅子格局隐隐围成了一个半圆,而其中心所在……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屏风?
朱标看出了两个弟弟脸上显而易见的疑惑,摇摇头笑道:
“静待便是,稍后勿要被惊吓到便是。”
朱此时坐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额头的汗水也落下,闻言不服道:
“大哥说的是什么话,此处能有什么?即便是待会儿爹爹宣布令我跟二哥领军去灭除残元,我俩眉头也绝不皱一下!”
朱不说话,但也同样点点头。
都有已经坐在这里了,说破天议的无非也就是大明之事,能有什么惊吓人的?
就在两兄弟心里嘀咕的同时,邺城昔日的丞相府中,刘协对着铜镜扯了个了无阴霾的笑脸。
自从年前那晚伏寿帮他下定决心之后,他便去私下去找了皇叔进行了一场只有叔侄两人的推心置腹的谈话。
而自那以后,刘协便相当坦然的将皇叔引为肱骨,统领邺城诸事。
这样一来之后,刘协倒是感觉从中平六年起笼罩在他头顶的那抹阴云,才终于散去。
第770章 画眉
略微整理了一下简单的衣冠,随后刘协坐下拍了拍那胡床:
“寿儿过来,夫君来给你画眉。”
伏寿的坐了过来,眼见刘协一双素手轻巧打开妆奁从中取出一支细炭笔,神情专注的靠近了的过来。
往往在这时候,夫妻两人也都会聊一些闲话的,不过眼看着夫君的神情,伏寿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
“伯和,那曹氏三女,暂且还是留下吧。”
刘协一双手顿了顿,随即点头:“好。”
伏寿顿时略有感激的,但面上还在画眉不能动,只能抓着夫君双手摩挲了一番。
如今刘皇叔至邺城,并且在此前相当明确的说要依汉律定曹操之罪,这让刘协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直接将身边事摆在了面前:
当时曹操强嫁与他的三女,究竟还做不做数?
平心而论,伏寿并不喜欢她们,因为在来邺城之前就推断出来曹操迟早要将她或杀或废,如此才好推曹氏女为后,而外戚掌权在大汉也算是旧例了,能便宜行事。
刘协也同样不喜欢,毕竟在此事上当时他虽号为天子但丝毫没有话语权可称折辱。
但无论刘协还是伏寿,在来邺城之后那段时日也须要承认,曹氏三女不仅没有合曹氏之力欺凌威逼两人,反倒是剖心明迹多有护两人周全。
而如今主客逆转,此等小事自然还用不上请教皇叔,但已有数封奏章请他废婚约归三女回曹氏论罪,不过刘协都只是看过之后便暂且放下,如今伏寿开口,则是终于有了定论。
此事暂且翻篇,伏寿也很快说起其他事:
“那马腾颇为守礼,不想其子竟如此暴烈。”
“父子重逢本该是喜事,但据说那晚马腾府中喧闹到了半夜,第二日有人见到父子两人都鼻青脸肿的,不过竟都无告罪。”
毕竟依律来说,父打子算是天经地义,子打父的话那……
刘协欺近少许神情愈发专注,但嘴上也是闲聊道:
“朕在关中时也偶有听闻,马孟起乃羌女所出,故而不得马腾所喜,然其悍勇又乃雍凉少有,马腾不得不视其倚仗,父子之间恐怕……”
“且马腾自愿举家赴邺城,恐怕……”
刘协两次言犹未尽,不过其中意思伏寿明白,说白了就是还牵涉到马腾究竟是心向曹还是心向汉的问题,恐怕马超的投刘皇叔多半不是遵马腾的意思。
而若是依着雍凉风俗来看,马腾将兵马托于马超未必是多有爱护这个儿子,只是单纯因为只有这个儿子可托付罢了。
于是她也笑道:
“那既马腾不向伯和和刘皇叔告罪,那便作不知便是。”
刘协点点头:“最好如此。”
随即也是若有所思:“恐怕不出半年,马腾便要上表告老了。”
伏寿对此倒是不怎么关心,只是转而道:
“除夕宴上妾身远远看了两眼,怎么觉得那八千破十万的张文远并不如锦马超勇武?”
将炭笔略微再削了一点,刘协专注在妻子眼角勾勒细细线条:
“羌人民风素来如此,只服勇烈之人,故而所尊皆乃万里无一的悍将,如同长槊一般,观而知其锋锐。”
“张辽此前听闻过,其祖世代皆在雁门任将,为将者守五德,犹如宝剑归鞘藏锋一般,自是不同。”
听着夫君侃侃而谈,伏寿抿嘴笑笑,这些是以前的刘协所绝没有闲心谈论的。
“不过……”说着刘协也略有慨然:
“为将只有勇烈绝不够,就如许褚亦乃虎将,不还是丧于妇人之手?”
“张马虽勇,然除夕宴时候若论为将之首,当属那皇叔的义弟关云长。”
对这个论断伏寿没啥意见,但对前面的评价略有微词:
“许褚丧于我这个妇人之手又如何?”
“邺城此前还自命河北风流之地,结果偌大之地论学识竟被几童子辩得体无完肤,最终不还是需妇人来挽回颜面?”
此前小年宴在刘协跟刘皇叔密谈解开心结之后称得上宾主尽欢,随后更是在除夕宴时双方大部分都互相混了个脸熟,伏寿和刘协也是正式认识了皇叔的肱骨谋臣诸葛亮,并捎带认识了登门辩驳得邺城学府上下哑口无言的小姜维、诸葛果果、诸葛乔等人。
而就在除夕宴当晚,那小姜维似乎偷偷喝了酒之后口不择言说了一些中原少英雄的话语,最终激得当时同在宴会当场的辛毗之女辛宪英出言反驳,以妇人辩童子正宜为借口现场论学,并最终将与她一行的蔡氏两女都卷了进来,最终在宴会上上演了少年英才与河北妇人论理的戏码,让当时的伏寿看得津津有味佩服万分。
最终双方也没论出来个具体输赢,但那此前伏寿只听其名的蔡文姬显然还是折服了随刘皇叔所来的少年少女,最终由诸葛军师定下,双方暂以平局收场。
此时伏寿所说的自就是这件事。
刘协也不以为意,只是记起来道:
“贾太中……倒是还交代过,请我们若有机会照拂一般故旧之女。”
伏寿闻言也一起叹息一声,昔时蔡邕若知他的一哭给女儿造成的祸患,不知会悔否?
不过闻言伏寿也有点好奇:
“夺邺城之事你我全赖贾太中之谋,如此能士足以庇蔡氏才女,如何轮得到……”
不过话没说完的伏寿也自己笑出来:
“倒是忘了,贾太中向来不肯处于危地,若非皇叔有仁名,恐怕夺城事成之后,贾太中第一时间便要出城返雍凉去了。”
刘协也笑笑:“那寿儿说,今日贾太中会来否?还是如除夕宴一般婉拒?”
伏寿顿时有点迟疑:
“除夕宴贾太中不喜倒也正常,毕竟时至如今依旧有人不喜他。”
“只是今日之聚,刘皇叔说所见将乃是大汉四百年以来从未见之奇景,此言未免…未免…”
“托大。”刘协轻松道:
“但毕竟是皇叔所说,皇叔向来也非是会诓言之人。”
伏寿最终也点点头:
“贾太中在不在去了便知,若是在的话正好道谢。”
刘协点点头,也收了画眉最后一笔:
“那便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