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天看完之后,死死咬着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些日子的画面,宛如过电影一般,不断在张天的脑海回荡,渐渐的,张天眼中起了一些薄雾。
张天努力的抬起头,用力的眨眨眼睛,将信件默默收好。
他端着桌子上的水,一咕噜喝完,将玉簪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然后从脖子上祛除细细的金链。
这一支金链,还是当初融化了周骥的元朝金印所制。
张天利索的穿好衣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
外面依旧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张天先去了一趟厨房,找到那摆放整齐的牙刷,然后醮点盐巴便开始刷牙。
他轻轻的呸着,站在院落内,这里曾经有一男一女一起呸呸嫌弃着猪鬃毛牙刷,如今只有张天一人。
刷好牙齿,复又用冰冷的凉水洗脸,等一切做完,他再次小心翼翼回到房内。
刚进堂屋,却见张大娘和吴伯已经焦心的站在堂屋内。
张天旋即一愣,一时间无语凝噎。
“朱公子,我们送你一程。”
吴伯和张大娘说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紧接着又问道:“宁姑娘呢?”
张天心里一紧,只是笑笑,道:“我让她先离开了。”
两人喔了一声,道:“小宁是个好姑娘,当时我们见到你们两的时候,小宁姑娘跪在雪地里,不知求了我们多少次。”
张天心中再次一紧。
“她不让我们和你说,怕你伤了自尊。”
“当时我们见到她,都心疼坏了,她把衣衫都给你穿了,自己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夏衫。”
“我们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拖着你走过来的。”
“她手臂上冻伤了许多,脚腕上也都红肿了,当时看了那个心疼呀!”
张天听着两夫妻的话,微微仰头遏制泪水。
“嗯。”
张天淡淡的回了一句,道:“您二老早些歇息罢,莫要送了,等日后我会来找您二老。”
吴伯闷声不发。
张大娘则道:“小朱公子,你就莫要客套那么多,我们看你走。”
张天其实很不喜欢送别的场景,无论是自己送别人还是别人送自己。
第4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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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有什么行囊,但张大娘和吴伯却给自己包裹了一个大布包裹,包裹内都是衣衫和吃食,都是老两口浓浓的关心。
天寒地冻,天色依稀可见一些道路,张天默默走到篱笆栅栏外,老两口跟着自己。
张天似乎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荷包,道:“对了,这是沐雯让我交给你们的,等会儿再看,沐雯亲手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说罢,张天郑重的对老两口弯腰,然后道:“张天承蒙二老相救助于危难中,大恩不言谢,就此告辞,来日方长,他日再见。”
老两口眼中眨着泪花,吴伯瓮声瓮气的接过张天的小荷包。
老两口站在篱笆栅栏门口,目送张天缓缓消失在漆黑之中。
天空还没有放亮,寒风依旧呼啸,前方道路不好走,冰天雪地。
风很大,吹落了老两口的眼泪,两人依偎在门前,宛如送行临行参军的亲儿一般,那般的不舍,那般的留恋,那般的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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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伯缓缓将手里黑色的荷包打开,整个人微微一愣,张口想对前方呼喊些什么,可始终喊不出来。
张大娘回头,看到微弱光线下,荷包内明晃晃的金条,她倏地一惊:“老吴……这?”
吴伯闷声不坑,他知道这一块金条相较于他们给张天的银钱来说,不知贵重多少。
“收好!”
吴伯只是说了一句,便将金条塞入到张大娘手中,随即背着手,沉重的朝房内走去。
张大娘梗咽,默默跟着吴伯回到房内。
北风在未明的天色中如野兽一般咆哮。
寒风吹眯了张天大的眼睛,张天心里仿若被狠狠堵住。
“傻丫头,我会找到你的。”
昨天宁沐雯问张天去哪儿,张天说走一步看一步。
实际他真的没有目的,四海天下,该去哪儿呢?哪儿都不是家。
皇宫曾是他的家,但现在也有些陌生了,那里,自己始终不是主人,自己的命运始终还掌控在老爷子手中。
张天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纠结,狰狞。
说恨,他也不见得恨朱元璋哪里去。
朱元璋有他的立场,张天也有自己的立场。
他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在雪中,走在寒风中。
这次似乎有了目的地。
他很想在倔强的朝远处走,远离京师,但他向来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宁沐雯想要自己怎么样,希望看到自己怎么样,张天都清楚。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张天看着应天城的方向,再次坚定的踏步朝应天走去。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
张天自言自语,言语中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心疼!
京师那边现在变成什么情况了,张天还不知道。
命途多舛,痴迷淡然,张天渐渐又变回那个自信可掌控一切的大明皇太孙!
京师,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张天是在腊月初二离开京师的,如今腊月十一,前后过了九天有余。
应天城笼罩在阴影之中,眼看着即将过年,但皇城内外,却鲜见喜气。
九天的时间内,朱元璋除了批了占城国的奏疏,和南疆剿海寇的决策之外,再也没有重大政令下达。
老爷子仿佛消失了一般,一向勤政的朱元璋,也深居简出,大小经筵也被取消,九天内没接见过任何大臣。
文武百官无不心惊胆战,惶恐至极。
起先消息还能捂住,但不知何时起,张天离开大明中枢的事,在朝野上下被传开。
人们传的沸沸扬扬,各种择另立新储之事此起彼伏。
为了打破留言,国子监以刘三吾和方孝孺为首的士大夫严厉的批评道:“祖宗成法,岂可随意篡改?国无成法,天下则乱;殊不知新朝王莽朝令夕改,终致国家灭亡?”
这些士大夫是张天最坚定的拥戴者,他们擅长辩论,且言出皆有历史兴衰更迭的事例为佐证,一时间堵住悠悠之口。
前些日子还算能稳住士林局面,然而随着时日一日日度过,张天纵不归朝,于是国子监内部也出了不同声音。
以年轻的士大夫群体反戈一击,他们以宋朝熙宁变法举例,言王安石顽固,锐意进取,不得改变,最终致变法失败,神州陆沉,蛮夷生灵涂炭。
成法若是一成不变,只会让国家日渐走向衰亡,国君关乎国运走势,当能者兼之,不可固收成法,顽固迂腐,实为家国之悲哀。
且又反驳刘三吾等人说,所谓祖宗成法,祖的何方祖,宗又何以宗?皆在当今圣上一念之间罢了。
确实,大明的祖宗皇帝,除了朱元璋,还有谁?
所有的祖宗成法,不都是朱元璋亲自定的么?既然新储失德,何以不择立新储?
渐渐的,这种声音在士林中越来越多。
其实也好理解,后进之辈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政治筹码,他们不向刘三吾和方孝孺之辈,早就坚定跟随了张天。
张天得道,全体升天。
而他们下层官吏,则是看不到任何好处的,但如果能拥戴新储,他们官途必然亨通。
刘三吾等人是纯粹的士大夫,但很多人却不是,很多人说白了,是彻头彻尾的投机者,希望借着这次洪武二十五年皇城之变,给自己博取一定的政治资本。
刘三吾府邸。
方孝孺和几名老夫子弹了弹身上的雪花,一行人面色颓然的走了进来。
屋内被炉火烤的暖洋洋的。
方孝孺忧心忡忡的道:“刘夫子,可有太孙的消息了?”
刘三吾面上也挂满了焦心,道:“没有,好像彻底消失了一般。”
方孝孺叹息道:“老夫实没想到,这些后辈们牙齿如此凌厉,竟是能借着熙宁变法借古讽今,如今太孙不在应天,皇宫内的消息彻底闭塞,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老夫听闻,皇二孙朱允已经不在国子监进学,现在负责整理奏疏,又筛查奏疏之权柄。”
“若是我们的声音传不到老爷子耳中……”
方孝孺说着说着,脸色就愈加难看起来。
刘三吾脸色也不怎么好,恼怒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让朱允分类奏疏,莫非真是心灰意懒,起了别的心思?”
方孝孺摇头:“不好说!这些日子,太孙殿下仿佛消失了一般,再好的感情,都会随着距离渐渐疏远,古人言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是这个道理。”
刘三吾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不可任此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那就赌!”
门外,一阵脆生生的响声响起,一身披黑色披风,披风带着黑色连帽的女子走了进来。
进屋之后,才将披风上的连帽脱下,这才看清楚,正是徐府的五公子徐妙锦!
“五姑娘,你此言什么意思?”刘三吾迷茫的看着徐妙锦。
徐妙锦道:“既然朱允掌握了言路,闭塞了皇帝的耳朵,那不妨将动静闹大一点!”
张天离开的这九天,徐妙锦一直在洞察着京师的动向。
她一直以静制动,就等着朱允渐渐掌握权柄,而今终于等到朱允掌握了奏疏的甄选权,机会来了!
徐妙锦没有将希望全部放在张天临走留的那封信上,她不确定能打动老爷子去东宫看那封信,亦或者即便看了,老爷子也没有怒消。
她做了两手准备!
方孝孺惊愕的看着徐妙锦。
没有人敢将中山王府的五公子小觑,即便她中山王府已经脱离了权力中枢,但有智近如妖的徐妙锦在,中山王府就倒不了!
詹徽已经侧面感慨过徐妙锦的厉害之处,现在众人也不敢小瞧徐妙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