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垂下头,低声道:“皇爷爷,我……我,对不起。”
“有脸说!”
朱元璋哼了一声,这一回头,看到张天身披农家补丁棉袄,一时间心疼不已。
“你他娘的!能不能让咱省心点?”
两人默契的没有谈论起关于宁沐雯的事。
张天低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现在可以了。”
“去养心殿!”
朱元璋厉声。
张天哦了一声。
朱元璋又道:“不扶着咱?”
听到老爷子这话,张天知道,老爷子气消了,急忙跑过去,搀着老爷子的身子。
“哎。”
朱元璋叹口气:“咱是上辈子欠你的孽债,这辈子来还债来了!”
“咋样?这几天在外面可有受到欺负?”
老爷子言语中不伐浓浓的关心,两人依旧没有谈论宁沐雯的任何事。
张天鼻头一酸:“爷爷这几天在皇宫身子可还好?我听他们说爷爷好几日不理朝政了。”
朱元璋道:“你觉得咱这么大年纪了,还有精力顾着你又顾着朝政?你不孝!”
张天点头:“是,孙儿是不孝,让皇爷爷挂念了。”
朱元璋也不敢太过于指责张天,老爷子明显的感知到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实在有些怕了,怕张天再和他闹这么一出。
“怎么想到回来的?”
朱元璋顿下脚步,看着张天。
张天道:“这里是孙儿的家,虽然曾经孙儿踟躇过,但这里始终还是孙儿的家,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亲爷爷,有我要养老送终的人在。”
“其实……哎,孙儿也是要脸,性子上有些倔强和不足,碍于面子,又怕被爷爷看轻……”
朱元璋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还踟躇过?这里不是你的家,哪里才是?一个贱女……咳咳,一个女子,再亲有你爷爷亲?啊?”
朱元璋说的很小心,平日口不遮拦,但今日却为了张天收敛了。
张天心里愈加不是滋味,只是低头默不作声。
朱元璋看着张天,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始终是自己的亲孙子,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哪里真的忍心多说什么。
朱元璋对张天的爱,小心翼翼;张天对朱元璋,又何尝不是。
两人一起走到养心殿,张天赶紧给朱元璋倒一壶茶,让朱元璋捋了捋气。
“你那封信咱看了。”
朱元璋淡淡说道:“刚才才看。”
张天嗯了一声,道:“为啥早不看?”
朱元璋恶狠狠瞪他一眼:“气的不轻!不想看!”
说着,又轻轻点着张天的额头:“你究竟是不是老天派来折磨咱的?啊?你要让爷爷忧心到啥程度?”
张天叹息道:“皇爷爷,我……哎,我本以为我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
“我也以为我自己有能力应付任何事情。”
“唐塞儿在深宫,确实是我安排的,青州白莲教也是她说出来的,邹普胜是借着她之手杀的。”
张天避重就轻,依旧没提朱棣,他更不愿意老爷子伤心。
“孙儿本以为,能背着皇爷爷将所有事都处理好了。”
“青州白莲教被屠之后,邹普胜想借着唐塞儿入宫刺杀,唐塞儿挡了几拳,身负重伤,于是就有了东宫养伤一幕。”
“再后来就是孙儿带何广义去山神庙围杀邹普胜,然后……”
张天抬头看了朱元璋一眼:“后面的事,孙儿越来越掌控不住了,本以为算无遗策,最终还是露馅了。”
听着张天复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朱元璋也轻叹一口气。
“你这性子,和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倔。”
“可是哪有什么完美的圣人?是人总有缺陷。”
“咱当时也是气过头了,将你东宫所有人丁抽完,又押后了你和赵闺女的婚事,说来咱其实也和你一样,也在做你做的事。”
“只是咱是天,没人能管到咱,谁的意见也都听不清楚,最终事情就僵持起来。”
“咱很难想象,咱一个帝王,竟也如此意气用事。”
“你不服软,咱难倒不要面子么?咱就能服软?”
爷孙不断的在自我检讨,张天本以为九天未见,见面会当生疏。
没有,一点都没有。
都在小心翼翼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最后时光。
“你他娘的也是够可以的,说走就走,你知道咱多担心?万一你和你爹一样,你这是不是要咱的命?”
朱元璋端着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你是大明未来的储君,说直白点,咱已经要不行了,江山已经放在你手里了,乾清宫堆了那么多奏疏,咱又能处理多少?这些日子批一点头就疼。”
“好,你让朱允批,可你踏马看看他都批了什么书生之见?”
“河南雪灾,他建议都指挥使派所有军兵无偿去给百姓建造房屋,且不说都指挥使军兵多么重要,全部派出去,岂不乱套?姑且当他体恤百姓吧。湖广受到寒潮,他让京畿内抓紧生产五万匹棉送到中宫,然后调度给湖广。”
“湖广的百姓是命,京畿内不是么?索性你弄了那劳什子飞梭,若不然,京畿的百姓知道真相了,会怎么指着鼻子骂咱?”
原来中宫需要抓紧收棉,居然是为了调度湖广,果然,一天不在中宫,这政策到百姓耳朵中,都是虚假之意。
湖广的百姓是不会挨冻了,但京畿的百姓却要付出严重的徭役。
治国怎能拆东墙补西墙?
张天垂头,认错道:“孙儿任性,孙儿辜负皇爷爷的期望。”
“直性子!”朱元璋数落道:“不过也算是个教训,你小子要明白一个道理,你再重情重义,再如何,你都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这些江湖义气。”
“你若是个臣子,咱佩服你,甚至觉得你有男人担当!可你是么?你是咱亲自指的大明储君!你是大明的未来!”
“咱还活着,你就要美人不要江山啦?咱死了呢?你要任性到什么地步?”
“咱有没有和你说过,任性不是你的权力,你不配拥有,你当时答应过咱,当你准备接手大明江山的时候,你就该抛弃你的一切情感,你该麻木。”
“是,你有血有肉,你爷爷不是,你爷爷铁石心肠,咱要铁石心肠,你觉得你能背着她跑出锦衣卫?咱直接让锦衣卫对你也下死手了!”
“踏马的,说到这个咱更来气,你当时还踏马带着伤,你怎么不说?”
“皇帝要是能逞英雄,那绿林汉子都能当了!”
“跑出去之后受苦了?”
张天点头:“当时风雪很大,差点性命之忧,索性有小宁……唐姑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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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将当时情况一一和朱元璋说了一遍,朱元璋听的心惊胆战,这要真出点事,他这老骨头怎么活下去。
第441章 471这
“哼!索性那女子还算有个样子!”
朱元璋鼻头有些发酸,道:“爷爷……对不起你。”
张天猛地站起来,急急道:“孙儿不敢,孙儿对不起爷爷,为人子,为人孙者,任性至此,惹爷爷挂念,实有悖人伦孝道,此时又怎敢听爷爷说道歉?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与爷爷无关,爷爷莫说这般话,孙儿惶恐!”
朱元璋气的哭笑不得,拍了拍身旁的座椅:“坐下!”
“其实不怪你,爷爷一直在拔苗助长,可爷爷知道自己时日无长了,若不如此,心里着实不安。”
“咱冷静下来才发现,原来你才十八岁,才刚刚满十八岁。”
“一个年轻人,哪有不犯错之理。”
“咱只是觉得你太优秀了,咱将你当成大人看,就直观的认为你不该如此愚蠢任性,可反应过来才发现,谁人年少不任性。”
他说完,无言叹息。
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悔意。
“那个飞梭是什么个章程?”
朱元璋忽然冷不丁开口。
张天愣了愣,这才轻松一些,没了刚才压抑的气氛,忙洋洋自得道:“是我在镇江府偶尔想出来的,促进纺织的梭子,能将织棉步骤提高两倍的速率!”
棉布对大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老爷子咂摸咂摸嘴,点头道:“算你还有些心思,出门在外,也没忘记促进大明民生建设。”
“还看到啥了?”
张天沉默了一下,道:“实不相瞒,爷爷,孙儿这些日子冷静下来思考了许多。”
“您常说大明要国富民富,但政策下发到地方,着实有太多太多难以执行的地方了,我一直在想,咱们立国之初,能不能将大明的路子给扶正一点?”
朱元璋哦了一声:“怎么说?”
张天道:“爷爷有没有想过永不加赋?”
“永不加赋?”朱元璋一愣,脸上变幻莫测:“这是毁坏国之根基!”
张天摇头:“不,皇爷爷您听我说完,这件事自不能现在就施展,要徐徐图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一旦完成,国朝的流民问题势必会立竿见影的解决!”
明朝的赋税制度着实有些复杂,发展到洪武二十五年,虽然民间已经相对安稳。
但这并不代表朝廷就充盈起来,事实恰恰相反,国库依旧还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今日腊月十二,户部已经开始将全国各地的账簿抓紧统计,抛开交趾布政司,大明在洪武二十五年的两税银和邮驿收入高达两百六十余万两。
相较于洪武初期的一百九十余万,国家经济似乎每年都在递增。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两百六十余万两,还要抛开官员、宗室、皇亲国戚的俸禄,还需要储备赈灾,需要军费开支、道路辅修等等。
抛开一切,大明的税收基本还处于相对平衡状态,亦或者说有点入不敷出,只是不明显而已。
朱元璋听着张天的‘永不加赋’四字,当下就有些谈虎色变的样子。
张天耐着性子解释道:“皇爷爷,您听我说完,咱在好好合计一下。”
朱元璋嗯了一声,便默不作声的听着,想看看张天离开的这九天,究竟参悟到了什么。
张天则继续侃侃而谈,道:“而今山东、山西、肃州等远离朝廷中枢之地,依旧有流民不断迁徙,人口无定制。”
“远的不说,就说我在镇江府吴村,即便多了几口外来的人丁,但丁银依旧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