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朱祁钰口口声声说要去救她家好大儿,但孙太后幼年入宫,经历几朝风雨。只见皇子皇孙们为了争那把椅子打到头破血流,手足反目。
哪见谁会把已经到手的皇位再乖乖让回去啊?
比起营救,她更相信他想一石数鸟。
一劳永逸。
可巧,她家大侄子也是这么想的。
要知道孙家原本不显,孙太后爹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永城主簿。全靠孙太后得宣宗宠爱,一路从太子嫔到中宫皇后。
孙家也跟着鸡犬升天,其父孙愚被赐名孙忠,屡屡加官。
位至骠骑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进爵会昌伯。子孙多入锦衣卫为官,满门显赫。
光荣宠赉,近代罕比。
就连正统十一年,孙家家奴向滨州百姓放印子钱,被御史弹劾。正统帝都以家奴犯罪,外祖未必得之为由袒护着。
因此上,孙家孙辈们都对皇帝表哥/表弟万分亲近,唯恐他有丝毫不妥。
知晓新皇竟不顾大驾安危,直接命人连夜兴兵,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孙琏大惊。眼见着新皇威势越来越浓,几个小皇子年纪太幼。
上皇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这天下就彻底成了王的天下。
到时再大肆提拔吴家与汪家甚至杭家外戚,哪还有他们孙氏的立锥之地?
几经考量间,他到底还是悄悄使人送了个信儿。结果就被于谦给查出来了,二话不说捆去养心殿。
是的。
就算朱祁钰现在已经登基成为新皇,但为表示对皇兄尊敬与不敢僭越之心。还是没直接入住乾清宫,而是命人收拾了养心殿。
在这里作为日常居住与批阅奏折,接见一些心腹重臣的场所。
“竟然是你?”朱祁钰瞳孔震惊:“朕以为这世上除了朕与母后并诸位皇嫂,孙家该是最盼着皇兄平安归来的。结果你……”
那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得孙琏胃里好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等孙太后匆匆赶到时,正听好侄子大放厥词:“猪鼻子插葱,你装得什么象啊?还盼上皇归来,呵呵,我看你都恨不得上皇死在乱军中。要不然……”
“住口!”
孙太后先厉声喝止缺心眼的侄子,然后才对朱祁钰笑得讨好。
“正如皇上所说,孙家一门荣耀都是先皇与上皇恩德。孙氏子孙感激涕零都还来不及,又怎可能理通外国做不利营救圣驾之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大明以孝治天下。
他这个新皇的登基程序能合法化,也全靠圣母皇太后的三道懿旨。
所以不管私下里感官如何,面上,朱祁钰都是给足了嫡母面子的。当下起身相迎,微笑见礼:“不瞒母后,儿子这也诧异着呢。”
“只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细问于爱卿,尚不知这里头是否有什么误会。”
被点名的于谦行礼,随即承上证据证言。
铁证如山,孙琏没有半点狡辩余地。最后还贴心地提及他刚刚的狂悖之言,实乃大不敬,且有挑拨上皇与皇爷之间手足亲情的嫌疑。
犀利到让太后都有些哑然,良久皱眉问:“为今之计,皇上打算怎么办?”
不等朱祁钰开口,于谦就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八个字。
而前头朝堂上,朱祁钰这个新皇才说了里通外国并造成严重后果者夷三族。
何为三族?
父族,母族,妻族。
从祖父那辈开始算,祖父母与这一支的所有子孙都包含在内。若认真施行起来,除了出嫁女之外,孙太后的娘家都得无。
真连根拔起。
想想就让她头晕目眩,差点儿原地昏厥。
刚刚还敢御前叫嚣的孙琏也顿时色变:“你敢,我……”
我可是太后亲侄儿,上皇表弟,你敢动我的质问还没说完,就让孙太后使人堵了嘴。
然后,宣宗活着时宠冠六宫,太皇太后故居后更一跃成为整个大明宝塔尖儿的皇太后就含泪行了一礼。
吓得朱祁钰连忙后退:“母后这就折煞儿臣了。”
为了娘家满门,高傲如孙太后也不得不对向来不瞧在眼里的庶子低头。
求他瞧着孙家上下也算尽忠职守的份上,看着她这个太后与远在北地的上皇面上,好歹高抬贵手,饶了孙家满门。
这……
朱祁钰双眉紧锁:“按说母后开口,儿子再无有不应的。可是您也知道,皇兄北狩,儿子不得已间仓促登基。像孙琏这样怀疑儿子居心,甚至不听调遣的其实不少。”
正需要杀鸡儆猴,确立自身威信的时候呢!
而且孙家尽忠职守?
呵呵。
从正统到景泰可没少打仗,孙家上下可立过什么功劳吗?
梦中代宗对孙家满门都很尊敬,继续让孙家子弟在锦衣卫担任要职。结果夺门之变时,四十几口子一个没拉的,全都成了复辟功臣。
现在孙琏自己撞在枪口上,他不好生利用一下岂不是暴殄天物?
孙太后沉默,知道光凭一张老脸是很难让朱祁钰抬手把这个事略过去了。于是主动提及上皇北狩,她这当娘的痛若油煎。
可眼看着他深入虏地,不知何时才能顺利回转。
三个皇孙都还小,上皇妃王氏还身怀六甲。上皇后钱氏又哭坏了眼,正诊治着。
她这当婆婆当祖母的,少不得要多看顾几分。
以后宫中诸务,还是多劳烦皇后吧。
至于孙琏……
杀人不过头点地,太后都已经把宫权让出来了,朱祁钰当然不好再步步紧逼。
赶紧微笑接话:“孙琏与皇兄自幼交好,自然紧张他的安危。这些儿子都能理解的,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这么一说不起眼,直接搅和了原本必赢的事情,致使皇兄再度流落虏廷,后果极其严重。”
所以即便有圣母皇太后的面子,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孙琏杖责五十,免除锦衣卫指挥使职,降三等调往军中以观后效。
因系其个人行为,孙家其余人等并不知情,所以免予处罚。
第17章 贼兵又至
一声令下,刚刚还嘴硬无比的孙琏孙公子就被打得哭爹喊娘。
可怜见的。
因为宣宗在世时特别宠爱孙后,爱屋及乌之下,对孙家人也格外恩遇。
老丈人想要请假还乡?
准了准了。
不但给钱给物,派太监随行伺候着给做脸面。等人回来,堂堂帝王还要带着皇后一起亲临府上探望。这一来二去间,对孙琏这个内侄也很不错。
要不然就是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圣驾面前大放厥词啊。
无非是世界变化太快,他还没适应过来罢了。
毕竟宣宗皇帝心眼偏到胳肢窝,爱后所生的嫡子就算六岁之前都不会说话也是天资粹美。宫女上的二皇子再怎么乖巧孝顺,那也是软弱愚钝,不堪大任。
可惜现在宣宗不在,正统北狩。
纵然年号还没改,天下也已经是景泰的天下了。
这不,命人行完刑之后,皇爷还要杀人诛心:“这段时间母后殚精竭虑,没睡过哪怕一个安稳觉,现在还要跟你这个不成器的担忧。”
“你啊你,但凡还有一丝丝孝心,日后就谨言慎行着吧。”
“孙家有今时今日不容易,可别因为你的莽撞愚蠢再出了什么岔子。”
孙琏气到炸肺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哭丧着脸拱手:“微臣多谢皇爷教诲,此前种种都是臣鲁莽,臣……”
“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
朱祁钰满意点头,心里其实巴不得他们更跳些。
也好让他跟拔钉子似的,一个一个将孙家钉在锦衣卫里的钉子都拔出去。
不过欲速则不达,他不急。
这才刚登基几日,不好做得太过留人话柄。
所以当孙太后提及要搬出慈宁宫,让出母后皇太后称号时,他赶紧阻止:“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虽非儿子生身之母,却是儿子嫡母,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便是儿子生母也定越不过您去。”
梦中,代宗尊生母为母后皇太后,给孙太后加了个上圣皇太后。
孙太后念着自家亲儿,唯恐对皇位起了贪念的代宗为绝后患,直接斩草除根,自请搬去跟南宫距离更近的清宁宫。
成了她们祖孙三人受尽苦难,朝不保夕,不得不防守反击的佐证。
同样的错误,朱祁钰可不会再犯。
他啊,虽然尊重太后意愿使人接手后宫诸务,但却对她愈发尊敬。不但流水样的好东西频频往慈宁宫送,晨昏定省。
还像以往太后垂帘时那般,时不时将朝中事务捡重要的汇报给她听。
再被于谦无意间泄露出那么一两句,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新皇至诚至孝呢?那么赏罚分明的人,为了顾及太后娘娘,竟愿意对孙家网开一面云云。
对此,朱祁钰只笑:“我大明以孝治国,朕身为君王,自然更得以身作则。”
“这没什么好夸耀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好生练兵、积极准备。在沿途关卡多设精兵,防止贼兵侵袭威胁京中安全。”
比起京城保卫战,朱祁钰更愿意直接御敌于外。
可惜他那败家哥哥一仗祸害没几十万精锐,京城如今这二十几万兵马还是各地调集而来。都分出去,万一紫荆关事重演,京城很可能会无。
为保京中无虞,兵部尚书于谦表示最多再往紫荆关多派了两万人。
缺兵,缺精兵。
这简直是明朝跟瓦剌所面对的共同难题。
明地大物博人也多,还可以临时征调乡勇。紧急操练一二,轻易就能拉起几十万的新兵。可瓦剌男女老少都算上,也不过百万人,能上阵杀敌的就更少。
更可怕的是,大汗脱脱不花、阿剌知院甚至他亲弟弟伯颜贴木儿都不大赞同来战。
但也先纵横多年,何曾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到连辎重都顾不上拿?
这奇耻大辱必须讨回。
那镶金嵌玉的筹码,必须发挥出该有的水平来!
这京城他是非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