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再怎么着,也还是盼着皇位在自己儿孙手里的。
所以就听从了这个意见,并命于谦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兵马。成了力挽狂澜,稳定大明国祚的关键人物之一,在史书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么,朱祁钰果断打了这个时间差,先她一步提议。
这……
孙太后眉头微皱:“王此议颇为中肯,但如斯大事哀家也不好贸然做主。明日午门朝议时,再行讨论吧。”
朱祁钰满脸错愕,似还要再说些于大人的可用之处。
但太后扶额,只道自己乏了。
得!
同一个事例,同一个于谦。就因为由他举荐,还让太后娘娘有些踟蹰了。
看来当日谨身殿中,他那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高调让太后娘娘防范颇深啊!
朱祁钰心下了然,面上却恭恭敬敬行礼:“既如此,儿臣就不多打扰母后了。”
太后转入内室,朱祁钰对于谦苦笑了下就要回府。
于谦几度上门求见而不得,好不容易跟他说上几句,哪肯放他轻易离开?
但才叫了声王殿下,对方就摆手:“本王知于大人赤胆忠心,无时无刻不心悬江山社稷。可刚刚……你也看见了,与本王往来对你并无好处。”
见于谦满脸复杂,他还强笑安慰:“无妨。皇兄北狩,贼兵虎视眈眈,江山危如累卵。母后心中有所思虑,也是难免的。”
那‘只要大明好好的,皇兄好好的,我都无所谓’的表情,谁看了不得赞声有情有义呢?
于谦私下里跟同僚议起此事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
道以往小瞧了王。
这位王爷以往虽被先帝说不堪大用,实际上胸有丘壑着。只一直未曾显露,独以皇爷马首是瞻。现在皇爷北狩,江山危亡,他才终于挺身而出。
可惜……
于谦摇头,目光悠悠地瞧了瞧宫城方向。
到底是长叹了声。
人心有私本不是错,但事有轻重缓急啊!明明有更好选择,何必路远迢迢去请襄王?
翌日,午门朝议。
在京官员齐聚,王也拖着病体前来,太后依旧垂帘。
才一开始,朱祁钰就先出列,重复了之前所请。
太后也果然命太监金英问诸臣意见。
兵部尚书邝已经牺牲在土木堡,其职位出缺。于谦于廷益乃永乐年进士,从宣德元年随宣宗皇帝平定汉王之乱时就倍受赏识,其后屡屡升迁。
任兵部侍郎多年,对兵部诸事了然于心。
此番又坚持固守京城,获得许多朝臣认可。虽升任兵部尚书,且提督各营兵马有些权柄过大。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
胡第一个赞同,王文跟上。
不一会儿,就大半朝臣行礼,附议王殿下所请了。
眼见亲儿远在敌营,久久不归。庶子还一天比一天得人心,孙太后心里也是万分急切。
正好翰林院侍讲徐言兹事体大,不如等襄王殿下进京后再做考量。她就想也不想地,把这个事儿暂时搁置了下来。
不是不信任于谦,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朱祁钰端着一脸忠君爱国,实际上却是狼子野心。
得防备着些。
朱祁钰满脸急切,几度欲言又止。
心里实际都要乐开了花。
为何?
因为太后越把对他的嫌弃都摆在明面上,朝臣才越容易看到他的委屈。
甚至为了支持他,再度搬出皇明祖训来。
日后她若真如梦里那般狠辣,为卸磨杀驴而绝他子嗣、给他下毒,他也能从容拆穿并反制啊!
有他在,朱祁镇别想复辟,他那些奇葩子孙们也别惦着再有机会祸害大明江山。
他这心里还默默发着狠呢,督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出列。
开口就对王振好一番批判,什么摄政专权,陷君误国的。简直十恶不赦,万死难赎其罪。竟是把几十万大军打不过几万贼兵,帝王北狩、群臣阵亡的责任都推到了王振身上。
把正统帝摘得干干净净。
接着就好大一串名单念出来,赫然要对王振抄家灭族,尽诛其党羽。
第6章 午门血案
陈镒哽咽出声,重重地磕了个头:“王振倾危宗社,请灭族以安人心。若不下诏,臣等死不敢退。”
他身后,诸臣群情激奋,也都跟着嚷嚷请杀王振全族。
孙太后虽历经数朝,但哪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就有些畏惧。
赶紧下令择时再议,但群臣不依。跪地痛哭不已,大声说:“现在圣驾陷于瓦剌,都是王振之过,若不速断何以安慰人心?”
说起这个,孙太后也是满心怨怼,深觉王振可恨,于是命令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率人去抄王振的家。
马顺?
那可是王振一伙儿的!
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的群臣哪里肯?当即呼喊:“此事大为不妥,马顺乃王振党羽,肯定多有徇私,应该派督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去。”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太后又派司礼监太监金英传旨,让百官退下。
也就是金英跑得快!
不然都得被愤怒的官员们给生撕了。
都这个节骨眼了,众矢之的的马顺还看不清风向呢。竟然主动站出来厉声喝止,试图把百官吓退。
结果好比火上浇油,登时就惹了众怒。
户部给事中王冲出人群,一把薅住马顺的头发,狠狠一口咬在他脸上:“你以前仗着王振权威横行无忌,狐假虎威,到了这时候还不肯畏惧吗?”
打群架这回事,最忌讳有人带头。
尤其土木堡之变后,天子北狩,朝野之间人心惶惶。群臣们的心情都压抑到了极致,猛然间得了这么个突破口。
大家伙自然更纷纷响应,拳打脚踢之间,竟是把个马顺给生生打死。
完了还不解恨,还要拿毛贵与王长随。
也是赶巧。
司礼监太监金英正好跟这俩有过节,顺势就把这俩踢到了人群里。
一阵乱打后,竟是当场把那三人都给打死。
众怒难犯。
面对如此场景,孙太后也不免白着脸顺应百官之意。下令捉拿王振侄子锦衣卫指挥王山,同时将王振全族收监,并抄没家产。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调调,跟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午门血案。
稍有不同的,可能就是梦里这会子代宗已经奉命监国,太后退居慈宁宫。所以这案子,是他初初监国时发生的。
陈镒求的是他,被这突然之举有些吓到,试图使拖字诀的也是他。
最后给事情定性,得到几乎所有朝臣感谢的则是于谦。
现在么……
刚刚极力拉架,嗓子都有些嘶哑,衣袖都被拽裂开的王对着珠帘方向跪下:“母后明鉴,马顺等人罪该万死,不杀不足以泄众人愤怒。群臣纵行事过激了些,但也都心在社稷。无任何悖逆想法,还请母后悯其忠心不再追罪于各位大人。”
提及这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臣子们就吓得一脸白毛汗。
太后驾前行凶,无诏诛杀内宦,甚至还差点把司礼监太监金英也一并打死。不顾太后喝止,把王袖子都给扯裂了什么的。
细追究起来,一个个纵使不抄家灭族,也都死罪难逃啊!
法不责众。
这个时候,太后还能说什么?
只能顺着王的话茬往下说:“那是自然。国家多难,都是奸邪专权所致。现在众卿所言皆已准奏,也以诛灭王振阖族、籍没家产以谢天人之怒,慰社稷之灵。汝等百官务须各尽其职以辅国家,共济时艰。”
除掉了奸邪,还免了罪责,群臣喜都喜不过来,哪有不听的?
赶紧规规矩矩行礼,言说臣等谨遵娘娘教诲。
然后拜谢而出。
到了午门左掖门时,于谦还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朱祁钰的手:“国朝正是仰仗王爷的时候,今天这样的情况,就是一百个于谦也处置不了啊!”
朱祁钰俊脸当时红透,心说你行的,真行的。
梦里头的午门血案,你就是这么收的尾。
我最多照葫芦画瓢。
仗着祖宗示警,打了个时间差,抢了你的功劳而已。连你刚刚加我的话,都是梦里吏部尚书汪直夸你的原话。
因为这个事儿,涉事官员都承你的情儿。
你借机把大家拧成一股绳,摒除所有积极备战,为赢得京城保卫战打下了坚实基础。
奠定了朝中第一人的位置。
而今,咱都先看了答案,肯定不能再让梦境中的种种在现实中上演啊。
为了不像梦里那样,因为代班上位再被轻易取代。
朱祁钰果断抛开了脸面与矜持,真诚而又郑重地道:“于大人过奖了,小王往日沉湎玩乐,对治国理政事是犹如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当时只想着天子北狩,咱们大明风雨飘摇,再经不住任何额外打击了。”
“若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于大人与各位朝廷栋梁们及时指出,小王定会认真改正。”
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于谦是大明中流砥柱,有很多可以教他的地方。
可在于谦看来,就是王爷灵慧又真诚,谦虚,不居功。
满满都是闪光点,让群臣敬服。
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就算襄王再度出山接过监国的重任,很可能也不会比王殿下更出色。
毕竟那位虽然两度监国,也没留下啥值得史书大书特书的重要事件。
而今儿这午门血案,大家伙能在活活打死三名太监,迫使太后下令杀王山、诛王振阖族后还全身而退,可都是王殿下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