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将上皇护送到奉天殿,他们就赢了。
忙乱间,谁也没顾得上想勇国公石亨怎么怎么得那么周全,只觉得这宫门开得有点容易?
一二三……
口号还没喊上几句呢,长安门就应声而开。
等他们悉数进去后才发现,无数全身甲胄的兵士分列两旁。
黑压压一片,多到无际无涯。
吱嘎。
他们刚刚才用巨木撞开的长安门,重又重重阖上。
慌乱瞬间涌上所有人心头。
更绝望的是,他们的盟友,整个事件的策划者之一,负责内外联络的关键勇国公石亨。
他跪了!
直挺挺跪下:“末将石亨以身为饵,假意投靠。终于将全部逆党都诱至此,随皇爷如何发落。”
倏然间,火把四起。
众人才骇然发现,人群正中那一身明黄龙袍的,可不就是被传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今上?
他身边,还站着不少文武大臣。
挨着最近的,就是因议立太子而传被他所恶的于谦。然后胡、王文、陈镒,一张张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孔,看得众人心头发凉。
到了这个时候,朱祁镇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只提剑,目光喷火地瞪着朱祁钰:“你诈我?跟石亨一起设局诈我?”
嗯哼~
这在梦里的后世叫钓鱼执法呢,我的皇兄!
朱祁钰心中揶揄,面上却满是痛心:“诈你?呵呵,弟弟多希望自己此刻仍在梦中,所见所听都是噩梦一场啊?”
“当初皇兄你不听群臣谏言,死活闹着要去御驾亲征。结果指挥不当,几十万精锐尽丧敌手,你也因而北狩。被贼兵当敲门砖一样,拥着四处叫门劫掠。长此以往,大明危矣。”
“弟弟被群臣恳求,母后皇太后连下三道懿旨命令。不得已之间,只能为了保全大明国祚,稳定天下人心而暂代皇位。上位之前,我明言你若归来,我便还政。你若不归,我百年后便从侄子们中选一个可堪托付的继承皇位。哪曾想着你人回来了,却留下了心疾……”
朱祁钰长叹,以袖掩面。
好似悲伤已极。
他身边的群臣都殷切劝说,让他万万以龙体为重。好不容易才有所回转,可不能再被不值当的人给气坏了。
朱不值当祁镇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挥剑就一阵狂砍:“放屁,你放屁!这一步一步都是你有意指使,都是你!”
“你庶子出身,根本无缘皇位。所以趁朕车驾北狩,诓骗了母后与群臣,窃据大位。怕朕回来与你抢夺,遂也先再如何有诚意和谈,你都断然不许。”
“京城之战,你还命于谦向朕开炮!名为不受胁迫,实际上就是为除后患……”
事关自己清名,于谦可就要插一下嘴了:“微臣以性命发誓,绝无此事。当时,谦只想着社稷为重,君为轻。且也先将上皇视为手中王牌,必不可能轻易让他有事。”
群臣:……
你清高,你敢赌,竟拿上皇性命当赌注。
好在赢了。
干得漂亮!
庆幸党与主战派心下感叹,目光齐齐看天。
嗯,五彩斑斓的黑,还怪好看!
至于上皇刚刚发了什么疯?
风大,没听见。
静心布置的夺位事变成了敌方圈套,信重的大臣也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这搁谁谁不疯?
尤其那叛徒还奋勇向前,喊着保护皇爷的口号与打斗起来。
他那点花拳绣腿都没在对方手下走过几招,手中剑就被挑了,对方的剑也指向他脖颈。气得朱祁镇连最后一丝理智都没了:“有能耐你砍啊!朕倒看看你这个乱臣贼子敢不敢当众弑君。”
别说,还真别说。
石亨确实不敢。
见他犹豫,朱祁镇又怒骂:“亏朕对你诸多提拔,便土木之战你战败逃走也未加追究,还愿赐你世袭罔替。结果你呢?你对得起朕这番重用吗?”
第96章 恳请皇爷严惩,以正朝纲
这个时候说这些,您不是重用,是恨咱不死啊!
不过也对,自己确实坑惨了他。
被恨也是正常的。
但一路走到国公,石亨什么阵仗没见过?
就算又气又怕,恨不得给这糟心玩意儿一剑。石亨也始记得眼前这个是上皇,是今上嫡亲兄长。就算死,也不该是死在他手里。
所以,就算被崩了一脸唾沫星子,石亨也不动如山。只坚定一句:“末将是皇爷的勇国公,满腔忠勇自然只对皇爷。”
气得朱祁镇三尸神暴跳:“若不是朕一点点提拔你,你又何德何能有何资格带兵上阵?”
这话不用石亨,朱祁钰便接了:“可若不是你不信忠言,不知防备又怎会让瓦剌做大?若不是你任用奸宦,受他蛊惑非要御驾亲征。结果又毫无助战才能,还不肯听信忠言。哪至于数十万大军尽丧敌手,连累得大明江山岌岌可危?”
“你!”
“我怎么?皇兄做得,我都说不得了吗?几代人攒下的家底子啊,被你月余便败了个精光。我与朝臣们殚精竭虑,夜以继日的忙活。可算是略微恢复了些,你就又因为贪恋权柄不顾江山社稷、不顾手足之情。那皇位,就真那么好么?让你宁负千古骂名也要造自己亲弟弟、亲儿子的反?”
这个问题,梦里的代宗临死都没想明白。
毕竟那时候他真病入膏肓,就算有心立襄王长子朱祁镛,也注定不能成行。再怎么不甘不愿,最后太子位也得是侄子朱见深的。
所以夺门,朱祁镇实际上夺的是亲儿朱见深。
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货却临死都惦着废太子。
朱祁镇眸光一虚:“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知道皇后临盆生下嫡子后你会不会被改变心意?再者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下本也是朕的天下,何来……”
造反一说四字还没说完,礼部尚书胡就站了出来:“当日江山危亡,京城群龙无首。是母后皇太后应群臣所请,三传懿旨立王为帝。”
“虽皇爷阵前登基,一切从简,但他确实就是咱们大明独一无二的皇爷景泰帝,今年便是景泰元年。”
王文陈循等也都点头。
当初不管什么原因今上登基,如今名分也已定。
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即便是上皇,带人带兵攻打皇宫意图复辟,也在叛逆之流。
而大明律上,十恶之首便是谋反。
其次为谋大逆。
换个主儿不但自己身死,九族都得跟着往地府同乐。
眼前这一位吗?
群臣想了想,就着火把的光快速交换了下眼神。到底还是呼啦啦跪下:“臣等亲眼所见,上皇纠结朝臣,率兵马星夜攻打皇宫。以复位之名行叛乱之实,恳请皇爷严惩,以正朝纲。”
“恳请皇帝严惩,以正朝纲。”
“恳请王爷严惩。”
山呼海啸般的请求声响起,显然是朱祁钰的国朝第一好弟弟形象深入人心。
朝臣们都怕他一个心软,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差一点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凡勇国公石亨被上皇所开出的条件诱惑,真与之一体同心。那么……
虽都是宣宗子,哪个登基都照样是朱明江山。
可能在明君手下最名臣,成就千古君臣榜样。谁又愿意让个任用奸佞,败光家业,还很可能对他们反攻倒算的家伙重新上位呢?
不行!
今儿不但造反的这位得法办,他那些儿子们也得顶着判王之子的身份,失去一切机会。
否则,子为父隐,天知道史书在大孝子授意下要运用什么样的春秋笔法来抹黑皇爷,抹黑他们这些个忠志之士。
因为这些担心与后怕,群臣态度可激烈了。
朱祁镇双眼猩红:“你们竟敢意图弑君?反了,真是反了!”
“不是群臣想要弑君,是你!”一袭凤袍,大腹便便的汪皇后哭喊:“枉皇爷尊你敬你,为救你殚精竭虑,身先士卒。半年多未踏足后宫一步,连亲生骨肉都放在一边,专心培养你的子嗣们。结果你呢?你呢?”
“自己为君无道,领兵无能,半点不得人心。还要怪皇爷太出类拔萃,挡了你阴谋复辟的路。竟命人往他膳食中下毒,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一石惊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谋反与谋大逆外,还有阴谋弑君吗?
朱祁镇心慌,嘴上却硬:“成王败寇,吾复何言?只由着你们含血喷人罢了。”
可紧接着,汪皇后就玉掌轻拍,传了证人。
“皇爷顾及血脉亲情,总盼着你能迷途知返。结果你却一步步,越发泥足深陷。竟欲谋害我们一家几口,本宫再不能沉默,也不敢再沉默!”
下毒的曹吉祥,被收买的太医等都被押上来。
朱祁钰无奈:“梓童你……你身怀六甲,如何还要为此等事费神?来人啊,送皇后回去。”
汪皇后一脸委屈:“不,臣妾不走!臣妾要留下来,看皇爷为大明江山、为祖宗社稷。也为你为我为我们全家,消除此隐患!”
“就算拼着被百官参一个牝鸡司晨,臣妾也绝不退让。”
“皇爷固然是国朝第一好弟弟,但是有些人根本配不上一点您这深情厚谊。”
咣当~
又一个重磅消息突然而来:早在宣府大捷,成功擒获脱脱不花时。皇爷就已经得知,那位为了顺利回京而通敌卖国。
因此上,皇爷几度言还政后彻底缄默不语。
这绝对是栽赃。
但汪皇后说得斩钉截铁,且拿出了脱脱不花亲笔画押的供状。可不就让朱祁镇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么?
气得他目眦欲裂:“朱祁钰,你,你好样的!就眼看着这妇人胡说八道,冤枉你亲哥。”
“亲哥?”
朱祁钰一脸苦涩:“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我亲哥。那指使人欲害皇后流产,给我跟见济下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丝心软,一点点犹豫呢?我是你亲弟,见济是你亲侄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