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个齐心协力,频频互相商量,一来二去的彼此关系都和谐亲近了不少。因此还被朝臣上表称颂,赞她们有母仪之风,是全天下婆媳相处的典范。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
现在得到消息的臣子们无不狠狠皱眉,搜肠刮肚地琢磨着孙太后与孙氏一族罪证。
尝试按着吴太后的思路,把孙太后这个母后皇太后废掉。然后再追究其纵容亲子,祸乱朝纲,欲行废帝之事的责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既然动了手,就绝不留祸患。免得这麻烦像春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思路一打开,办法自然来。
这不,略做休息后,朱祁钰才刚宣布上朝,参孙氏跟孙家的折子就如雪片般飞上御案。
什么身为后妃却不遵祖训,牝鸡司晨啦。
伙同其子给皇爷下毒,谋害君王在前。趁君王卧榻养病,皇后身怀六甲之际暗夺宫权。下懿旨帮其子拉拢叛臣, 收宫门钥匙,暗助其子逼宫啦。
数条抄家灭族的大罪,千刀万剐都难以赎。
实在无德无行,不配为宣宗皇后之位。
不等着朱祁钰开口,胡等旧臣就表示胡皇后当年无过被废,天下怜之。便是先帝提及也颇有悔意,直道此朕少年事。
只帝王金口玉言,下诏难改。
且彼时皇庶长子已经居太子位多年,哪怕是为了储君地位稳固,也不好再行废立皇后之事。
而今,朱祁镇不臣不兄,屡为私立而轻天下,已经伏法。那么当年宣宗皇帝的种种顾虑,已不存在,正是拨乱反正时候。
恳请皇爷代先帝废除孙氏皇后之位、太后之位,追尊先帝原配胡皇后,且许其升附太庙,与先帝合葬。
啊,这……
可真是个能让孙太后当场疯癫的好主意啊!
朱祁钰在心中默默给多才多智的大臣们点赞,面上却是一脸为难:“代父废后?这可是千古未有之事,诸卿真是给朕出了个大大难题呀。此事若成,卿等让后世史书如何秉笔?”
“且母后皇太后与皇兄虽有些行差踏错,但终究并未酿成什么严重后果。便是……”
“有皇兄那一条命,朕也觉得足够偿还了。母后皇太后晚年失子,已经人间大不幸。要不然咱们还是从宽些吧!”
原本他说起史书秉笔四字的时候,还真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毕竟文人重风骨轻钱财甚至生死,为了生前身后名而舍生取义者大有人在。
比如方孝儒。
明明大势已不可改,动动笔头子就可以成为永乐朝高官。但他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坚持,宁可身死,且赔上自己亲族。
但皇爷满脸不舍,且对孙太后有怜惜甚至隐隐的愧疚之意!
这就让所有人警惕。
瞬间放开纠结,管史书怎么写?
先把不安定因素给排除了!
为这,刚刚起身的大臣们又都纷纷跪下:“皇爷万万不可因情而废国事啊!您自来对其颇为孝敬,监国后也事无巨细,悉数请示过她意见。”
“凡事以她为先,连圣母皇太后都得后退一射之地。结果……”
尊重孝敬并没有真心换来真心,她只拿皇爷当暂时代理朝政的傀儡工具。
不顾亲儿子如何误国误民,德不配位。不顾天下安危,宁可社稷丘墟。也要行悖乱谋逆事,不惜弑君也要扶亲儿子重新登位。
就算皇爷洪福齐天,有勇国公这样的忠志之士不受诱惑。还甘愿以身为饵,将事情维持在可控状态。没造成任何重大损失,还清理了一些叛逆,他们母子这谋算与心机也一样罪不容诛。
总之,用利、用法、用感情。
各种深入剖析,认真劝说,恳请皇爷千万千万着眼天下,莫碍于礼而废国法。
若连叛逆之罪都可以被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那大明律法又何以服众?
果然。
于谦心下一松,皇爷再如何重情重义,却始终将大明天下放在第一位。这才在那位说出只一息尚存,绝不弃反志后,哭着挥剑,亲手了结了他最尊敬、亲近的兄长。
同样的,说起不严惩孙氏可能会带来的种种恶果时,他也不免迟疑。
“这……”朱祁钰沉吟:“兹事体大,卿等容朕再想想吧。”
“可是……”
还有人要乘胜追击,于谦赶紧截住话头:“是臣等急切了,如斯大事,皇爷多多考量也是有的。只是,虽百善孝为先,咱们大明也以孝治国。但臣以为个人私情,再如何也大不过律法威严。”
“且事关国祚,皇爷莫只庆幸未造成何恶果,多思忖下万一。”
第101章 那奸宦害大明至此,上皇他还……
万一逼宫事成……
这个假设不止朱祁钰悚然一惊,群臣们也后怕不已。
尤其王文!
他可是第一个上书请今上登基的,在那位眼里可能是个比于谦还大的大叛徒。真让他复位成功,自己跟九族都甭想安生。
陈循应该也差不多,胡应该能好点。
毕竟几朝老臣呢,还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五大臣之一。好歹得给几分薄面,给个恩封之类。剩下曾支持今上的,怕都别想讨了好去。
而皇爷……
不但自己得死,皇长子、皇后这一胎都落不得好去。一家子算算,大概也就皇长女能侥幸留得一命。
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朱祁钰也笑容苦涩:“早知今日,当初皇兄归来时,朕就该坚持还政,再做回王。若如此,何至于好好的手足兄弟落得如此下场?”
这危险想法可要不得!
群臣赶紧劝说。
朱祁钰却只摇头:“罢罢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兄他……此刻停灵何处?朕与他去上柱香。”
这……
其实大家都很抗拒的,但根本遭不住皇爷泪眼。
所以为策万全,众人便都跟着一道去了南宫。
是的。
虽然朱祁镇率兵谋反,罪在不赦。
但他身份特殊,且此次造反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很草率。根本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皇爷又简直国朝第一好弟弟。
关于他后事怎么处理上,群臣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后来还是吴太后做的主。
将孙太后软禁仁寿宫,那人尸体且停在南宫。派兵严加看守,所有参与谋反之人下狱。家眷府宅也都先派人围起来,等皇爷醒转再做决定。
果然,皇爷龙体才刚缓和点,就忙不迭来给那人上香。
实在是……
有些过于重情重义了!
南宫,正殿。
因是谋反失败,被今上亲手所杀。
其余妃嫔们怕被连累都来不及呢,哪肯上前?连自家儿子都捂着摁着,不许露面。就怕表露出一丝丝的父子夫妻之情来传到今上耳里,被拖累得更惨。
宫女太监也都躲得远远的。
偌大殿内,只有上皇后钱氏一身孝衣,迷蒙着泪眼给朱祁镇擦拭身体。试图给他整理整理遗容,换上身干净的衣裳。
等朱祁钰率人进来时,就见钱氏一边哭,一边帮朱祁镇遗体更衣。
她个弱质女流,又哭得生气不接下气,哪能搬动倘大尸身?
朱祁钰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左右群臣忙喊:“尸身污秽,皇爷万万不可!”
可朱祁钰能听么?
必然不能啊!
他只道自家兄弟,无碍的,权当他送兄长最后一程。
但他能做到这地步,牛大力可舍不得他做到这地步:“皇爷余毒未清,身体正弱着。还是卑职来吧,卑职一把子好力气,定能替皇爷办得妥妥当当。”
说完,他也不等朱祁钰答复,就健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帮上皇后钱氏给朱祁镇换好了衣裳。
当然在起居注官笔下,又是皇爷虽为社稷安稳挥剑斩兄,但仍旧国朝第一好弟弟。不计前嫌,不避污秽地欲与他更衣。
为此训斥礼部官员,责其怠慢。
问及其余几位贵妃、妃等,云何不带着小皇子们来灵前守孝等等。
各种重孝悌。
对此,上皇钱皇后不置可否,只规规矩矩跪下。
唬得朱祁钰慌忙上前搀扶:“嫂嫂快快请起,有什么不妥当的与弟弟明说就是,再不用行如此大礼。”
但钱皇后坚持不起:“皇爷容禀,上……夫君犯下如此重罪,妾身作为嫡妻也不敢求能独善其身。只稚子无辜,还请皇爷网开一面。”
“看着他们也都是宣宗孙辈的面上,好歹给个活路吧,哪怕是削为平民呢。也……也比受建文帝连累的吴庶人、建庶人强。”
可不削为庶人,难道还保留王爵么?
虽此番那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谋反是真,逼宫是真。
怕朱祁钰碍于长嫂情面还真答应下来,群臣赶紧跟着跪, 把大明律挂在嘴边上。
让朱祁钰好生纠结,索性挥退所有人,只带于谦几个往朱祁镇生前所居宫室去凭吊一二。结果……
谁也未曾想到,朱祁镇的卧房里面还有个香木雕像。
三尺来高,一身宦官打扮。
虽还未完工,但那眉、那眼,但凡熟悉些的,谁又看不出来呢?
最起码,于谦、胡等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且当即咬牙切齿:“王振!那阉宦害大明至此,上皇他……他竟然还与他亲手雕像么?”
“这……”朱祁钰也皱眉,一脸震惊的样子。但习惯性为亲哥辩护:“误会,也许是误会呢?几位爱卿莫气,朕这就着人寻皇兄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来问。”
能问出什么呢?
自然是上皇心念他的王先生,言说若王先生在,朕断不至流落至此。
惜他命丧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所以亲手雕刻,欲以香木为像给王振招魂咯。还说他日事成,要下旨旌表其忠呢!
这简直是压死现场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