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帝侄孙腾出手来,认真算起这笔账,还不得气得把他这个叔祖给刀了啊?
“可是……”朱子皱眉:“父王如此,京中那位倒是欢喜了,别的宗室还不恨不得把您生吞活剥了?”
激进点的,可能连夜就派杀手过来送您上路了。
毕竟您这折子一写,交得可不仅仅是周王府的底,也是砍向所有宗室的一把大刀。
跟上去,肉疼。
不跟上去吧,虽一时保住家业。却难保不被京中那位记在小本本上,成为眼中钉肉中刺。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把人嘎了,封国除了,所有家产归公。
进退两难之间,可不就恨死了始作俑者?
朱有爝:……
“你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嗯,为父这就把这条加上去。请皇爷怜悯,多派些个护卫过来。不在乎武力多强,只这态度一出,别家藩王就不敢造次了。”
朱子:!!!
说了半天零一早晨,您还越劝越执拗了是吧?
堂堂藩王,也太杯弓蛇影了些。
当年那跟先帝要俸银、给自家生母争地位的勇气呢?
可惜子不言父过,朱子就算有再多嘲讽,也不敢真大咧咧直接开出来。
不然的话,他家父王一定摇头叹气,说孩子你还太年轻。勇气用在不合适的人身上,那就不是勇气,是傻气,会感觉到杀气。
窥一斑而知全豹。
横竖他是从今上这一年来的种种过人之举,看出这不是个寻常主来了,就是要为了自己跟家小好好打算。
接到折子时,朱祁钰整个都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这废除殉葬的旨意刚出,就有了如此福报。
虽然他其实还没大准备好,并没有即刻对宗室抡起大刀的打算。但送上门来的表率呀,他当然得笑着接过来,接得漂亮咯!
次日早朝,他就满脸欣慰地说起了这个事情。
大夸特夸周王叔祖朱有爝多么忧国忧民,心怀正义。
身为太祖亲孙,本该荣华富贵,代代永享。但他却看见了民生疾苦,思忖自己受赏过多,可能会造成百姓失地。继而兹生流民,引发动荡,危及国祚……
简直要把人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群臣沉默。
真有那么仁慈宽厚,又怎么才区区三代周王就占了五分之一个河南省耕地?
皇爷英明无匹,不至于看不穿这说辞吧!
那周王分明是觑着了苗头,怕被拖出来当靶子。干脆自觉自动投诚,保住名声保住命的同时也能得皇爷些许嘉许。
绝不是真心。
这不的,左都御史陈镒就第一个唱起了反调。
表示就算君子论迹不论心,只看周王表现不问初衷。也得好生查看一下,瞧瞧他这四万顷里到底有没有强买强卖,甚至沾染平民性命事。
若无,自该大加表彰,且给予适当经济补偿。
有的话?
陈大人撩起袍子跪在当地:“若有,便依着大明律里的八议之说,做不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请皇爷从重处理。”
“到底田亩关乎赋税、关乎民生。而这两样都是国朝之根本所在。但有松弛,便可能会动摇大明皇朝。”
第一瓢凉水泼完,于谦就跟着泼了第二瓢。
然后是督察司、六科官员们。
主打一个虽然虽然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谏言前就做好了可能会被重罚的准备。
但依旧勇敢发话。
坚信自家皇爷虽杀了亲兄、废了嫡母,可仍然英明神武。
而事实上,朱祁钰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
只见他微笑着走下丹墀,亲手把陈镒、于谦等人扶起:“卿等金玉良言,是朕欢喜之下有些失察了,多亏卿等耿介忠臣,及时指出。”
“皇爷,微臣……”
朱祁钰以手抵唇,比了个嘘的手势:“卿等不必多言,朕知尔等苦心,也知尔等顾虑。但今日朝堂上,你我君臣间,朕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
“太祖爷布衣起家,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天子之位,自是雄才伟略,盖世无匹。但出身草莽让他老人家更能体恤民生疾苦,关注稼穑、严惩贪官。但同时,也因为没读过许多书,所以见识上难免有些局限。更因自己吃多了苦,不愿儿孙再吃一点苦。”
啊这……
群臣战战兢兢,皇爷您这心窝子掏得也太狠了些!
都有点您敢说,臣等不敢细听了。
只有于谦、陈镒等真正为国为民,不计个人荣辱的眼睛一亮,瞬间看到了机会。
大着胆子附和着,对对对!
皇爷所言极是,太祖爷慈父之心,自然盼着能安排好每一个子女。
可全体世袭罔替,也未免恩宠太过了些。
诚自商周以来所未有也。
洪武年间二十几个王爷而已,倒也不显。
现在只周王这一脉,初代周王就有十五子,除了长子与现任周王及两个因罪夺爵的外,还为朝廷添了十一个郡王十个郡主。
二代周王有炖无嗣,三代也就如今的周王朱有爝膝下十三子,十女。
本朝亲王年俸万石,郡王两千。
郡主除了一千五百石的俸禄外,成婚还有田庄一所。
郡马也有俸禄。
再加上四时八节的普赏,成婚、生子、葬礼等等……
各项庞大支出一加起来,再纵向对比一下洪武年间到如今。不仅户部尚书脸绿了,满朝文武都跟着沉重了起来。
几度欲言又止,超想趁热打铁,怂恿皇爷把这个明显不合理的祖制也赶紧废一废。
再这么倍数增长下去,朝廷就养不起了,真的养不起了!
第109章 罪臣处理办法,用人唯才景泰帝
朱祁钰又何尝不想?
还是那句话,事缓则圆,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到底他才登基一年,经过‘夺门之变’,成功处理掉好皇兄母子后,倒是彻底巩固了皇权。但麓川那边常有摩擦,流民问题没得到解决。西域还没纳入版图,建州的威胁还没铲除。
可不好上来就废宗室待遇,丈量天下田亩。
别不别的,跟着他好皇兄一道夺门的大臣里头,就有不少是怕他真丈量田亩,挨个严惩的。
而且……
周王叔祖是来投诚的啊,二话不说给嘎了算咋回事?
怕天下宗室不汹汹而反么!
所以,群臣克制,朱祁钰更克制。当即轻叹:“诸位爱卿所言皆是,可太祖爷一片慈爱之心。故去多年还为儿孙们显圣,提示时见银山位置、攻倭注意事项等,显然是惦着个两全之法的。”
“朕当孙辈的,哪好拂了他老人家一片拳拳之心?”
提及这茬,群臣们就想起那日所见奇景,那坤舆万国全图。还有如今已在制作中,预备放在太庙里警示后人的正庶人跪像了。
不管是敬畏太祖的,还是敬畏皇爷的都不敢吱声了。
偌大承天殿内,只听朱祁钰那清润的嗓音不紧不慢说:“而且,周王叔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才写了这个折子,总归态度良好,亲近朝廷、亲近朕心意昭然。”
“如若查验过后无问题,朕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吃那么大亏。除了太祖爷赏的那万亩不动外,其余所有便都由朕从内帑里出钱,按良田价格买下。”
四万顷减掉一百顷,还有三万九千九啊!
换算成亩,那就是整整三百九十九万亩。便每亩五两银子,那也近两千万两。别说内帑,就是国库几年也攒不下那么多银子。
户部尚书满脸惊恐:皇爷您慎重,太祖爷显圣只是给了个银山的路线,没有给一座银山啊!!!
咱,咱还是换个话题吧。
换个省钱的。
正庶人妻妾是否殉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那些子嗣们怎么办还没有个章程呢。那些个从犯们也还在牢里浪费米粮,他们府宅家眷也还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着。
徒浪费兵力。
朱祁钰笑:“看出来了,朕的户部尚书宁可继续在人犯处置上继续扯皮,也不愿朕多花出哪怕一个铜板。”
群臣哄笑,户部尚书被调侃得老脸通红,但就是不肯有半步退让。
只道内帑也好,国库也罢,省下来都得用之天下。若内帑消耗太过,难道他们当臣子的还舍得让皇爷节衣缩食?
耿直到让同仁们都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朱祁钰却半点不以为忤,连说有此良臣才是社稷之福。
至于侄子们跟那从犯与家眷?朱祁钰表示,他三思、四思、五六思后,还是觉得稚子无辜。
四个小侄子,最大的见深生于正统十二年冬,现在才虚四岁,两周岁多些的孩子而已。最小的老四才一岁,还没取名呢。
见他果然又起宽纵之心,群臣赶紧纷纷奏请。
稚子虽无辜,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皇爷守京城、收瓦剌,功在千古。不也还照样有人为了那可能性极低的从龙之功,而不惜与正庶人铤而走险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
有足够的利益在,就不缺唯利是图之辈,要不然就不会有斩草除根之说了。
当然皇爷仁善,断不会那般残忍。
不如效仿建文旧例。
朱祁钰摆手,不但没有准许,还命人将吴庶人、建庶人两房人给放了。让他们成为民籍,可以自行嫁娶。
群臣还待说些什么,却被朱祁钰打断:“朕知太宗爷也是为大明安稳故,所以有那般安排。但世易时移,如今四十几载都过。当年那些担忧,已经不复存在。”
朝臣们:!!!
他们是担心吴庶人与建庶人么?
不是!
他们担心皇爷连那两房人都不忍继续拘执,更不可能苛待自家侄子。比起那两房,正庶人那四个儿子才真是隐患。
尤其皇爷即位之时,还曾说过要从侄子们中选一个可堪托付之人立为太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