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日本说到提前开启战国时代的妙人。
咳咳。
于谦眨眼,有些迟疑地道:“皇爷若这么说,微臣倒是想起个合适的人来,只是不知皇爷还肯不肯用之?”
朱祁钰笑:“若能有那般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减少我军伤亡的奇人。莫说用了,朕都能学刘皇叔三顾茅庐。廷益莫迟疑,且快快说来。”
于谦垂眸,说出杨善的名。
朱祁钰顿住了。
整个朝堂都安静了,落针可闻。
敢还是于少保敢啊!
今上仁德,经他手重处的官员没几个,杨善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正统在位,瓦剌叩关,身为旅部左侍郎的杨善也在随扈人员名单上。不料土木之战大败,几十万大军损失殆尽,皇帝都当了俘虏。
半数朝臣殉职,只跑回来那么小猫三两只。
杨善便在其列。
今上恼他们身为臣子,不能尽忠守节,竟抛下帝王独自逃命。所以人前脚回来,后脚就进了牢房。
一个个的出题靠考。
有真才实学,能继续为朝廷效力者才破格留用甚至重用。
否则的话……
呵呵。
那就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杨善被从三品大员撸成白板,还籍没了家产,金口玉言的不再录用。
但他能说是真能说。
群臣不知,朱祁钰有梦境金手指啊!
清楚记得梦里代宗登基,品尝过权力美好后,不愿继续给好皇兄打白工。瓦剌那边眼见着朱祁镇那个太上皇炸不出更多油水,就拟将他放归,给大明添堵。
但他想放,代宗还不想接呢!
明旨没有明旨,赎金也不见赎金,派出的使团都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架不住杨善有忠心又有口才。硬是散尽家财换了许多奇珍异宝,又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也先,成功将朱祁镇迎回京城。
后世甚至有人将他比作苏秦张仪。
确实是个能言善辩的,也正因为如此,朱祁钰当年才下令罢了他的官。
如今朱祁镇已死,尘埃落定。
以前那些顾虑都已经不是顾虑,倒也不是不能把那位金舌头重新请出山。
朱祁钰心中如是想,嘴上却问那杨善到底有怎样口才,竟得咱们于少保如此力荐。
然后,他就听到了杨善从落第秀才到靖难功臣,一步步官至礼部侍郎、左都御史的传奇人生。
达到许多进士出身也达不到的高度。
曲折离奇到让帝王惊讶:“怪道廷益如此举荐,这还确实是个正稀缺的人才。只是土木之变时他都已经六十有五,如今更近古稀,不知是否还愿再度出山……”
朱祁钰叹。
旋即表示愿不愿意是对方的事情,肯不肯做却是他这个当帝王的态度。为了大明军士少受损失,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亲自走上一趟。
第152章 亲往请人
群臣大惊,连呼不可。
便提及杨善的于谦都摇头:“皇爷身为国君,怎可以尊就卑至此?若觉杨善可用,着礼部拟旨重新启用便是。”
对对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当初他杨善抛开君主独自逃命,不忠在先,皇爷罚他也是合情合理。如今您惜才,又破格重新启用他,亦是皇恩浩荡。
杨善闻听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焉能有二话?
这言语之间就微带那么一丝丝他若敢拿乔,就该当个欺君之罪的意思了。
不了解事情始末,但用命维护自家皇爷的牛大力气呼呼:“景泰元年恩科,二年科举,两届选出那么进士之才,还能一个得用的都没有?哪至于皇爷这般纡尊降贵?”
朱祁钰只摆手,心说人才和人才也不一样。
梦里头,大明小三百年国运也就出了那么一个杨善。
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啊,朱祁钰正需要他出面,搅弄日本风云呢。自然不惮亲自出马往杨家走一遭,与杨善推心置腹一番。
咳咳。
就算那人梦里瞧不上代宗,现实里也跟他颇有几分嫌隙。
但他当爹、当祖父的,就算把自己生死荣辱都置之度外,也免不了为儿孙们多考量几分的……吧?
朱祁钰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知道杨善本就是京城大兴县人士,离宫中不过五十余里而已。朱祁钰赶紧命人准备车马,散了朝就要出门。
群臣苦谏不住,只好多安排些侍卫暗中随着。并反复叮嘱牛大力,千万千万护好皇爷。
后者不说话,只把钵大的拳头往对方面前晃了晃。
吓得说话之人连连咽口水:“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叮嘱牛大人一二。”
哦!
牛大力点头说好巧,他也没啥别的意思。只让对方瞧瞧,自己这拳头不是吃素的。敢在他面前打皇爷的主意,除非在他小山一样壮硕的尸体上踏过去。
群臣:……
已经失去再跟牛大力对话的勇气,只眼巴巴看着胡、于谦,希望这俩同去的永乐旧臣能靠点谱。
能不能成事儿不要紧,最主要是保护皇爷安全。
胡跟于谦不说话,只亦步亦趋跟在朱祁钰身边。没等着出宫呢,就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将所有危险扼杀于无形,真以身相护也要保证皇爷安全。
出了宫后,两人可就更紧绷了。
朱祁钰笑亲手给两人沏了壶茶:“难得出来一次,两位爱卿莫这般谨慎太过。先喝杯茶,舒缓舒缓。也好措措辞,想想待会子如何帮朕查漏补缺,让杨善不但答应复出还能尽心尽力。”
于谦:……
这哪儿还能好好措辞?
他现在只想好好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竟惹得皇爷亲自出宫,纡尊降贵地与那杨善赔不是。
于谦快被愧疚淹没,朱祁钰其实接受良好。
比起那不值二两重的面子,他更看重实际利益。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果断给自己立了个国朝第一好弟弟的人设。表现得宽仁到几近懦弱,让群臣至今仍时不时为他忧心。
甚至发展到自动自发,相互监督的程度。就怕哪个贼子无良,欺负了他们万古难寻的好君主去。
可是让他得了不少好处。
因此上,朱祁钰都干脆不辟谣了。就顶着这仁善到几近懦弱的名声,坚守自己的原则,闷声得大利。
就比如今天,比如此行。
不管能否如愿,他这个帝王的好名声都注定更上一层楼。
尚未启行,便已经稳赚不赔。
车马辚辚,一路往大兴县而去,很快到了杨善府上。
因他被罢官免职加抄家,繁复华丽的宅子都被充了公。就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敢过分招摇。一家老小十几口子,都挤在六间旧屋里。
没了丫鬟婆子,一应家务都得儿媳、孙媳们亲自上手。
劳碌多了,埋怨也多。
明里暗里,都怪杨善当年不肯死节,也没有几分才学。这才不得再被破格重用,还丢了官、没了家产,连累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跟着受这般苦楚。
好巧不巧听了一耳朵的扬善咬牙,非要儿子孙子们给个交代。
这若换成以前,他家儿孙就算不立马休妻,也得达到老爷子满意。
现在?
同被断绝了仕途之路的杨家儿孙们只淡淡说自家母亲/媳妇不是故意的,让他多担待着些。
从高山滑落低谷,大丈夫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更何况她们些个闺阁女子?
玩了一辈子嘴皮子,临老临老还要被自家儿孙敷衍。杨善一股火冲到天灵盖,抄起墙边的笤帚就要暴打不孝子孙。
朱祁钰过来时,看到得就是这么精彩纷呈的一幕。
已近古稀,依然精神矍铄的杨善左一下右一下,命中率不高,伤害范围却极广。要不是牛大力手疾眼快,朱祁钰胳膊都得中招。
“放肆,竟敢在御前动手,杨善你是疯了吗?”
啥玩意儿?
杨善愣,怀疑自己耳聋眼花听岔了。
自从他被罢官抄家,昔日同僚好友等都销声匿迹。族人们见面也都绕着他家走,唯恐被粘上。
皇爷?
那都是梦里才能见到的玩意儿,怎么还……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入脑海,杨善还没等开口呢,朱祁钰就直接开门见山:“你既在天子脚下,该知朝廷如今与日之战。虽李指挥使兵法娴熟,首战就告了捷。”
“但日本虽小,人口却不少。真拧成一股绳,也会让大明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所以呢?
杨善不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朱祁钰倒也不瞒着,把自己的考量,于谦的举荐都学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后才以君王身份对他拱手:“土木至今已经四年有余,便惩罚,对你来说也够了。而今国有所召,朕有所用,不知卿可愿再为礼部侍郎,为大明与日本的这一战出一些力?”
杨善还没怎么着,他那些儿孙们激动到不行了啊!
都恨不得上前摁着他,替他赶紧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