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这一战,胜负最重要的关键了。
对于会稽郡守军的这种打法,就死守城池,看起来很无赖
,其实在军事上很不明智。
哪怕孙策大军攻不下固陵城,但由于吕蒙的屯田,钱塘就有十万石粮草,孙策大军围困也能困死会稽郡守军。
归根到底,这一战,会稽在战略选择上就陷入了最大的被动。
驱羸弱之兵,而迎虎狼之师,此智者不为也。
他们野战不敢打,只能死守城池,粮道自然会被孙策大军所断绝。
固陵城或许还能凭借屯粮坚守,但这些沿江土堡,绝对坚持不了一两个月。
现在就是看吴郡大军愿不愿意在这里僵持、消耗一个月了。
太史慈分析道:“如今之重,还是在于使敌不敢出城。不然我等日暮退兵,敌军夜间运粮,战事僵持,恐怕有损将军威名。”
虽说这个时代,一场围攻战打上一两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都很正常。
但以孙郎威名,数次渡江攻城而不能克,一些人恐怕就有所讽议了。
鲜于丹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如此者上善莫过于击溃固陵大军,其下在于攻城,夺下一处土堡。”
只要能拿下一处土堡,哪怕只驻军百人,这也是在钱塘江会稽郡守军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既威胁会稽郡运输粮草,又能将己方粮草囤积于坞堡之中。只要囤积个几千石粮食,就足够吴郡大军派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入驻浙江南岸了。
如果王朗不打算坐视孙策源源不断的往江南运粮,囤积于土堡之中,就只能派军前来夺城,那可就彻底被动了。
太史慈振奋意气,说道:“此两项同时进行,举旗为号,下令大军渡江,然后我们二人前往固陵致师。”
江北岸的大军有程普、张帮忙调度,所以另一位司马宋谦身先士卒,率领将士第一批踏到江水南岸。
等他上岸,太史慈立即对他吩咐道:“将军队一分为三,东北大约五里处,有草洲,野草芦苇密不见人,高达数尺,可伏兵数百。命两名屯长率众伏旗于彼,若敌军出城,被我引到附近,则听我号令,立时举旗,一同杀出,奋勇破敌。”
关于伏兵,其实没什么特别玄奥的。
这都是军法里面已经严格规范了的,所有士卒进入军营学的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中,第一条就是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所以伏兵甚至不需要一位将领去指挥,只要屯长听令,按下旗帜,全军就会伏于密集的芦苇丛中,举起旗帜,全军就会第一时间杀出。
能否设置伏兵的关键,就在于统兵将领是否了解战场,能否找到合适的伏兵之处。
而太史慈亲自带着鲜于丹把战场跑了一圈,对战场地形可谓了然于胸,对方要是敢应战,就必然处于劣势。
随后太史慈继续安排道:“你亲自统帅一部,去攻打南召屯。最后一部留在江岸,以备不虞。”
南召屯即设置在南召亭的土堡,在沿江防线上,敌军处处屯聚,各亭都设堡屯军。
南召亭就是离渡江这里最近的一处土堡,位置大概在防线的中间,敌军来自东西两侧的军队都可以前来支援。是最容易引出敌军的一处要地。
这些沿江屯堡,基本上任何一个被拿下,都相当于在敌军的防线上打开了一道缺口。如果能够一个接一个的拔出,步步为营,早晚可以使吴郡大军能够长驱直入,甚至绕过固陵防线,直插东方更重要的城市余暨县邑,甚至会稽郡郡治山阴县。
安排完军队,太史慈就直接带着鲜于丹策马赶赴至固陵城下。
固陵城地势险峻,依山傍水而建。不仅周围的山脊峭壁上设置有军营,下面避风的港口里还有几十艘巨大的战舰停靠在码头旁,在秋日艳阳下,这片营垒、战船其实也巍巍壮观。
太史慈策马冲到城下,大吼一声:“王府君有如此雄壮三军,却缘何只龟缩在城池内,作那缩头乌龟?我乃殄寇将军麾下平虏校尉太史慈,何人敢与我致师?”
鲜于丹策马略城周围,为太史慈高呼致师。
城墙上守卒纷纷趴在城垛上看下方热闹,都要看看孙郎帐下将校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两个人就敢略城高呼致师。
而太史慈更是直接讥讽:“难道城中缘边饱喂上万众,竟无一人是男儿?那还是快快卸甲投降吧,否则岂不自耻!”
王朗在一众文武的拥簇下亲自登城,看向下方叫战的太史慈。
他气度文雅,自然是不在意致师这种事情,而是质问道:“君智士之名,天下皆知。理当匡君辅国,安汉兴刘,何期反助逆贼,侵我疆域?”
太史慈立即回道:“孙将军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治吴郡则安民兴邦,河清海晏,由孙将军治理江东,必可经邦济世。王府君受国恩当官,云何不惟报德,而阻兵安忍?“
王朗怫然不悦,转头对身后众人问道:“其人猖獗如此,既小觑我等军力,又视我等为庸才。何人能为我折其心,摧其志?”
太史慈说军事上的事情,王朗根本不在意。反正他向来不以军事见长,亦不好兵事。
可太史慈如此堂而皇之的蔑视会稽众人,王朗当即就十分气愤。难道就他孙伯符能安定一方,我等会稽君臣长吏皆是庸碌之人?
这若不能折服其心志,真当会稽郡无人了?
但王朗的愤怒,在身后诸人身上却迎来了一盆冷水。一众将校皆悄然后退,侧目避视。
与孙郎麾下虎狼之师争锋,本就是他们不赞同的部署。
而眼下这般耀武扬威,更是让他们完全没有任何致师的打算。
王朗怒道:“难道城中就真无一敢战之人?数千人坐视其一人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哪怕集结上万大军,将敌军赶下江畔亦算是一个应对之
法!”
功曹虞翻此时不得不开口劝道:“府君,如今敌军新至,锐气正盛。的确是不宜应战,宜避其锋芒,以坚城固垒,消耗其锐气,然后可待良机。既然定下了谋划,就不宜仓促再改。”
站在城墙上,王朗只感觉胸中积郁,有恨难疏。
这个谋划方略,说起来很好听,但其实就是被迫承认了毫无办法,只能死守城池。
就像吕布被曹操包围在了下邳,他孤城绝境,除了死守城池之外,也没有其他出路。
会稽郡实在是太偏了,被吴郡、丹阳隔绝于东南,孙策大军围上来,王朗外无强援,内无精兵,就注定了人心涣散。
这种情况下,就算强行集结起来上万大军,也真的是未必能把太史慈所部逆推进江里,只会增加战败的风险。
但以吕布之威名,在孤城绝境时,尚且有侯成、宋宪、魏续等人叛乱,张辽将众而降。
王朗在军中的威望可就弱太多了,他的军心动摇的更严重。
若是这样发展下去,晚上就有固陵城的士卒会夜中怖遁,纷纷逃亡。
王朗愤怒的说道:“那便派人将他驱散,赶出五里之外。省得他在这里妖言,动摇军心。”
而这个命令,也终于让城中的将校勉强可以接受了。率领数百人驱赶一两名敌骑并不算危险。
当即有一名都尉点了五百余步骑杀出城门。
但他们命令也是执行的非常坚决,说驱赶出五里,那就绝不多行半步。
哪怕太史慈、鲜于丹在远方对他们弯弓攒射,他们也绝不追杀。
鲜于丹射杀了两名小卒之后,便收回弓箭,惊诧的对太史慈说道:“校尉,敌军之胆怯,甚至比我等预期尤甚,这般恐怕是引不到伏兵之地了。”
太史慈也是完全没想到,对方避战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王朗的治军才能与刘繇相比,的确是差了极大。
但这局面计谋未成,他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惊喜的说道:“那你以为我们疾击此军,敌军可会支援?”
鲜于丹吃惊的问道:“校尉不会打算要在城下这五里之地猛攻敌军吧?万一敌军来援,我等猝不暇整,恐会被一击而溃!”
太史慈慷慨胆烈,说道:“那就一试究竟,调集一屯士卒过来,猛攻敌阵!”
但事情的发展还是突破了太史慈的想象,他孤身前诱,大军未济,只部队旌旗展露,敌军便已胆破众散,不鼓而败,兵众扰乱,将卒并奔!
见此情景,太史慈直接孤身冲阵,冲杀到城门前,左砍又杀,阻止敌军关门,更是亲手砍断了吊桥。
现在敌军别说出援了,恐怕会被太史慈所部直接堵在城门内,若无其他援军,甚至可能被他所部将士卡住城门。
鲜于丹带着所部精兵,悍不畏死的直接冲到了城下。
见到全身浴血的太史慈,鲜于丹壮气为之振奋,大喊一声:“校尉,我等来助你夺城。”
王朗在城头上勃然大怒:“区区百余人,亦敢猛攻城池?即刻调兵上城,将其全部射杀!”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会稽驻军并未如太史慈所预想的一样中计,但太史慈的智勇敢战,也令城上众人震惊。
虞翻庄重的劝道:“府君,我以为当此之时,敌军亦是猝不暇整,应立即击鼓,调集江畔四方之众,前来合围!敌军就是在赌我等不敢救援,才敢这般堂而皇之的攻城。”
王朗犹豫了一下,问道:“调集四方守军合围?万一他目的就是围城打援,击溃四方之众?那我等部众人数也要落于下风了。”
虞翻斩钉截铁的说道:“府君只要坚守旷日,孙策要当自退!自退之后,四方之众必复可合也!然若今日不救援,坐视敌军出入来去,随意自如,则军心彻底散矣。”
第110章 绕不过去的江南防线
王朗比其他诸侯都要强的一点就在于,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才华不在军事征战方面。
所以对部属的谏言,他能够听进去,而非固执己见。
对于眼下战局,即便他持不同看法,心有忧虑,但还是决定听从虞翻的建议。
这位功曹,忠义令人为之震撼,王朗绝对相信其忠诚及才华。
所以王朗立即下令,对一旁的军士郑重喊道:“击鼓,举旗,召集江岸所有援军!”
随着雄壮的鼓声响起,山陵高处的军营率先出兵,数以百计的士兵高举旌旗,直接从侧翼杀向了固陵城。
紧随其后,就是山下水寨的水师,同样密密麻麻的涌向固陵城,战斗力如何还不好说,但这气势绝对浩大。
随着各个方向战鼓声的响起,鼓声逐渐向远方连绵,很快沿江一处处坞堡里的守军也开始列阵出战,向外支援。
你可以说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绝对不能无视他们的威胁。
毕竟就算孙策麾下军队,数百人被从四面包围袭扰,那也会军心混乱。
而固陵城下,太史慈所部百余人更是已经快要被密密麻麻的敌军所包围了。
鲜于丹推开了兜鍪前的护项铁片,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对着太史慈喊道:“校尉,敌军源源不绝,继续攻城,我等恐怕会陷入团团包围之中,战事不顺,是否先暂时退兵?”
他的兜鍪和玄甲上都淋上了一道道的鲜血,整个玄甲三分之一都被染上了血污。
这一战,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他畏战。他及他的亲卫锐卒,让所有的固陵守军,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剽悍豪杰,什么叫职业武夫!
鲜于丹全身都披挂着精良玄甲,精密、厚重的甲片,将他武装到了牙齿,不仅身体、护颈都被玄甲所庇护,就连他的兜鍪都是层层叠叠的甲片编制在一起,像个碗一样扣在头上,下半部分却以下缘打磨成弧形的长方形的铁片织造成数层以为护颊。从脑袋到脖子都完全被兜鍪所封闭,只留下了正面巴掌大小的一块区域,让武士能够看清战局,如果将来他再戴上面甲,那就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了。
有着这么精良装备的剽悍武士,配合他苦练多年的杀人技,他带着几名武夫甚至无视流矢,能够压着数百名固陵守军打!仅鲜于丹一人,便阵斩十几名守卒。关键是,敌军根本拦不住他,他左冲右突,厮杀半个时辰,依旧猛气咆勃。可以说,如果没有援军,这个剽悍猛将,真的可以带着几名武夫驱散数百名守卒,夺下城门。
就固陵城内这些被征召而来的青壮,根本无法与孙策麾下职业武夫们争锋。
但是,现在的战场态势上,却有些像后世的勤王大军了。
就算太史慈再猛,再能打,带着一支精锐之师孤军深入,也根本没办
法在敌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支援下,打下固陵城。
这个战局,当今天下还没有人见识过。
即便是成功指挥了这场战斗的虞翻,也是为之激励。
他可不是一个如郭嘉那般的文臣,不然他也指挥不了这么宏大的战场。
他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日行三百里,长矛技艺精湛的文武奇才!是历史上孙策骑着马在前面狂奔,他可以在后面提着长矛一路护卫的豪壮猛士。别说周仓了,就是后世最健壮的马拉松选手也不一定能跑赢这位高大雄猛的豪杰。
他在城头上见敌军在团团围困中,还敢逞凶,杀气凛冽,打的守军为之惊惧,立即奋励,将战事指挥交给了王朗,转身就又提着长矛走下城墙,开始了率众冲锋,近战厮杀。
总之从最宏观的战略决策,到战术上的军事指挥,甚至最具体的战场冲锋,他一个人全担负了,绝对无愧于王朗对他的信重。
作为东吴前期江东英杰中最耀眼的奇才,被誉为当世东方朔,在这个时间上,他狂症还没发作,的确是锐气薄发,凌厉刺骨。
在他率众冲杀之后,太史慈也得被迫承认,凭自己这寥寥百余人,是不可能拿下固陵城城门了。
这个战局,太史慈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他还是迅速审视了局面,作出判断,下令:“我们暂且撤到江畔,集结部队,重新列阵而战。”
不过,眼下这情况,即便想要撤退也不是一件易事。
孙策麾下大军再能打,有些事也不是战力强就能突破了。
会稽郡兵团团合围上来,仅阵线厚度就高达上百步,哪怕是人挤人,这个防线也无法轻易撼动,更遑论要冲出去。